阿朗深呼吸。
 
「嘟、嘟、嘟……喂,C朗?咩事?」
 
這聲音是一塊乾爽的海綿。
 
「峰仔,你啱啱咪同我飲嘢嘅。」
 
抹得走污漬嗎?
 


峰仔不語,電話內外的環境雜音被放到最大。
 
阿朗輕輕抿嘴,又道:
 
「最後我哋咪見到Fiona,之後,佢就過嚟同我影咗張相嘅。」
 
可以。沾上洗潔泡沫,正在清潔。
 
「……係。」
 


「不過佢冇同你影到,係點解嘅?」
 
「哦……咁我同佢又唔熟,咪唔同我影囉。你條仆街打電話過嚟寸我?」
 
乾淨。
 
「得,唔該你。唔講咁多。」
 
心有餘悸。
 


整個過程,阿朗都在繃緊全身以令自己不要聲顫腹抖,生理反應告訴他,他很怕讓思思知道真相。
 
他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麼,明明沒有越軌;可是又瞞着她,覺得不能讓她知道,包括他常和Fiona聊天。
 
他已經考慮,如果峰仔的回答是:「邊有,你噏乜?」,那麼,他就會再掙扎一下:「咪玩我啦!我老婆聽緊㗎。」然後,峰仔就會明白,然後替他圓謊。
 
如果,最後被發現,他就決定跪下,聲淚俱下地和思思說:「我今日係同咗Fiona飲嘢,但係佢話唔開心我先見吓佢。對唔住,我唔應該瞞你。」
 
只是,代價大很多,他無疑直白地欺騙了她,
 
幸好。
 
幸好,無論如何,「朋友」也會替自己圓謊,只消隱隱明白所言何事,也能一本正經的說出從不存在的枝節。編謊、說謊、互相配合,還幽人一默作氣氛調節,這些不坦誠的事,竟然是一種善事。
 
哈,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救了兩個人呢?
 
功德無量。
 
阿朗放下手機,將思思擁入懷內,抱得很緊很緊,仿佛想填滿她的腦袋,不讓她再思考:
 
「真㗎,你信我啦。」
 
終於,她哭。
 
沒有什麼聲音,可是他感覺到,她的身子不斷的、沒有規律地震,和她緊貼的他,心隔着無温衣服被撼動。
 
而思思,尚有很多疑問。
 


講真,她不蠢;或者說,在感情關係中,人有時精明得可怕,忽然會有種奇怪的感覺叫:「佢怪怪哋」。
 
可是,現在又仿佛證實他並無傷害她,她有種劫後餘生的心驚。
 
她相信峰仔沒有講大話,據阿朗曾經的形容,峰仔是一個黑白分明的人,十分誠實。
 
阿朗默默點頭,他所認識的峰仔正直誠實,應該不會背叛May如果真的背叛,也不會厚着面皮地自辯無辜。
 
她想,不過是拍了一張照片,對吧?有什麼好介意的。
 
但她還是哭。
 
在峰仔沉默的時候,她比阿朗還驚恐,像目睹自家樓房着火燒起,卻不能衝進去沖水撲滅,也不能搬離兒時相簿、舊式睡衣、餣製半年的咸柑桔。她只能等,等別人救火,等別人通知,等別人大肆報道她的無力;而她,卻要守在警戒線之外,企得遠遠的,不可作為。她在等待自己的命運被裁判。
 
等待,真的是一次焦躁的懶漫。


 
她忍不住,慚慚,回抱阿朗的腰,再發出一嘶一㗜的泣聲。
 
她很害怕。
 
剛剛,她發現,或者忽然認清,她是絕對不可能失去他的。只是懷疑,已夠她崩潰。
 
「心跳漏了一拍」,這個說法非常形象化。
 
而她的心,剛才跳得很大力、很重,讓她覺得身體快將耗盡心臟的血液,不會再有養分,不會再蹦跳,不會再告訴她:你有我,陪住你。
 
她想過,如果阿朗真的出軌,應該怎麼辦?
 
離婚嗎?她捨不得。
 


明明他們,應該會白頭到老,屆時應當再不用擔心棉花糖了,他們可以環遊世界,去冰島看極光,和他許下「下世再相愛」的願望;回到家裏,可以和他慵懶地靠在沙發上,爭奪搖控器跳轉電視台;閒逛,可以觀看他和其他公園的伯伯捉棋,如果對方要求回棋,她就會替阿朗說:「舉手不回大丈夫」。這,理應是他們的花甲未來。
 
但原諒嗎?她𣎴忿。
 
她每天擁着的身軀竟然留有別個女人的野性,是否代表他嫌棄自己過分平淡,而予她所有的親吻,都不過是一張張自欺欺人的贖罪券?那麼,若果二人的感情已成殘品,為何還勉強彌留而不撒手放棄呢。而他的出軌對象,是一個舊人,是否同樣印證,比起他們未知的將來,其實,他更留戀那個她沒有參與的過往?如此,為什麼還是砸毀自尊原諒,難道真要卑微到塵埃裏去!偏偏,可惜,種子卻被滾水燙過。
 
這種心理活動令思思混亂,彈着一首雜亂無章的曲子,沒有譜寫合適的抑揚。
 
幸好。
 
幸好,阿朗沒有不忠。無論如何,他也是愛她的。
 
她的眼淚一直淚。
 
為擔心,為懷疑,為焦慮,為放心,為慶幸。
 
為他,為她,為他們。
 
「對唔住啊老婆,我應承你,一定冇下次。」
 
阿朗承諾。
 
他清楚知道,自己是一個不能言語的罪人,他不可認錯,但心知肚明。
 
他很害怕。
 
剛剛,他發現,或者忽然認清,他絕對不能講真話。
 
他明白,如果讓她知道,他常和Fiona分享一些她不知道的事,她一定會很難受。
 
甚至,可能自責。
 
以思思的性格,難過過後,就會歸咎自身,覺得自身存在不足,才令他向外撞去。
 
可是,這分明不是她的錯。他悔恨,自己怎麼不懂珍惜她。
 
明明,有煩惱的話,他應該向她傾訴,她才是他最親密的枕邊人。
 
「嗯。」
 
阿朗不斷吻她,深深的用唇在她的全身烙印,用力、無間斷,仿佛自證他只屬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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