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諸多地方中,我揀選了七樓近乎無人使用的女生更衣室。

因為入讀病獵學校的,普遍是男生。

像女更衣室這種地方,根本沒什麼人在使用。

入到去女更衣室,我就挑選了位於最角落,彷彿被世人遺棄的單門儲物櫃中躲藏。

轉眼三十分鐘過去,那六人六狗還未搜查到來,但外面卻有一點動靜。





我透過單門儲物櫃的小空隙一看,竟發現是瑜小六她。

我不知怎地她來了這裡,只知道自己好像披上了偷窺狂的身份。

她先站在更衣室中央,對著鏡子拉一拉筋,然後就準備更衣。

見到這個情況,我立即就合上眼睛。

心無雜念。





稍過片刻,換好衣服的瑜小六往儲物櫃這邊行來,應該是想把東西收好。

但明明前面有那麼完好的儲物櫃,她偏偏要來到我身處的儲物櫃前。

「呢個櫃咁隱秘,應該唔會俾偷嘢呱。」瑜小六唸唸自語的,打開了儲物櫃。

唉。

她一打開看見我之後,沒有太大反應。





只是關一關門,再重新打開儲物櫃。

應該是以為自己看錯了。

但她沒有看錯,我確確實實就躲藏在這小小儲物櫃中。

她重新打開第二遍。

第三遍、

第四遍、

第五遍。

結果都一樣。





我,就是一個會躲藏在女更衣室櫃子中的人。

我是為了逃避搜查才這樣做,但她不會相信。

認清事實的瑜小六,索性把門櫃子關掉:「馬克老師,點解你會喺到......」

「點解你要打開宜個櫃。」我反問她。

「你答咗我先......」她似乎有些不安,但還是強行抑壓著情緒。

「我要躲避犬學派嘅追查。」

「......唔。」她沒問原因,知道答案就算。





驀地,外面走廊傳來了腳步和狗犬聲。

是犬學派,他們終究搜到來了。

聽說話的聲音,就知道是鄭榮格和他的「惡虎」。

「汪!汪汪汪汪──!汪!」那隻藏獒叫過不停,似乎是嗅到了什麼。

「惡虎?」鄭榮格小心翼翼地,手持短劍進入女更衣室:「你咁吠法即係指入面有敵人......」

他們一進入,便看見對著儲物櫃子的瑜小六。

「啊......你係瑜小六老師......」鄭榮格看那曼妙的背影就認得出。

「......你好。」瑜小六尷尬地回頭一瞧,作了個籍口:「我換緊衫。」





「咳,唔好意思。」相對那個布巴而言,鄭榮格顯然沒那麼霸道。

「你介唔介意......出一出去先?」瑜小六替我說個,暫時趕走他們的籍口:「我好快。」

「之但係......」鄭榮格見藏獒不停地憤怒吠叫。

是嗅出我的味道了。

「唔該你。」瑜小六合上雙手,一臉歉意。

「咁......好吧,應該都唔會用好多時間。」鄭榮格牽住自己的藏獒,強行把不甘願的牠拉走出去:「惡虎!出嚟。」

「汪!汪汪!汪吼!!!」藏獒只能被主人拉出去。





「快啲走。」瑜小六這才小聲地告訴我。

「唔該你。」我行出儲物櫃。

「等陣,你打算點走?呢到得一個門口。」瑜小六又小聲地問。

「唔洗擔心,我有方法。」我從衣袋中取出,奎斯早前贈送我的垢手靈藥。

因為他見對靈藥甚有興趣,就把這一小瓶贈送給我了。

我首先踩到板凳上,然後推開貼近天花的窗口。

之後,就好考功夫了。

我輕輕一跳,捉住窗口位,然後將半個身鑽出窗外。

往窗外下方一瞧,那是整整二十一米的高度。

我扭開垢手靈藥的瓶蓋,把那土黃色的藥膏塗到兩掌之間,直至有種若即若離的黏合感,就開始把手貼住外牆,然後全個人爬出學校外牆。

想不到我第一次用垢手靈藥的地方,就是這裡。

既然犬學派搜索到七樓,我想六樓以下的地方他們都搜查過了,於是就往下面的樓層出發,兩掌摸牆慢慢地爬落到一樓。

「瑜小六老師?請問可以未?」目前為止,我還能聽到更衣室外鄭榮格的聲音。

「差唔多得!」瑜小六回答。

我這樣往下一爬一爬的,由七樓爬到去一樓,都花費了不少精神和力氣,奎斯可是爬上了整整一橦大廈,可想而知他毅力有多堅韌。

落到一樓高度,我從欄杆圍牆爬入學校,然後走入到空無一人的學校禮堂,躲在那講台之下,才鬆一口氣。

到犬學派搜索結束,已是晚上八時正。

我見校園再無狗吠聲,才從講台底下行出。

在我離開學校時,能看到在操場上加緊練習的仲豪,還有觀看著他練習的瑜小六。

「馬克老師,估唔到你未跌死。」她再見我,就開個玩笑。

「今日多謝你。」我跟她道謝。

「大家自己人。」她揚揚嘴角。

「咁......再見。」

「不過我都幾好奇,點解你唔可以俾人發現。」

「每個人,都總有啲秘密。」

說畢,我正式離開。

在回程的路上,我感覺躲藏一整日也不是辦法。

而且我不知要在艾寶琳待多久,黑鼠商團他們整個星期都沒有消息。

於是乎,我到了松木村委託工匠,替我製作一個鳥嘴面具,以方便自己掩藏身份,至少明天犬學派在場時,我不用以真貌示人。

二來,我在病獵公會借了一件公會袍。

是件灰色的修道長袍。

這對於向來穿著長袍行動的我,舒適了不少。

那感覺就像穿開寬身衣褲的人,不會習慣穿著緊身的衣物。

經過半晚的打造,松木村的工匠很快就派人上府,送來木製的鳥嘴面具,畢竟我是幫他們解決肖徒的恩人。

造工精巧不在話下,那鳥鴉的輪廓更是栩栩如生,十分高質。

灰袍和木製鳥嘴面具,足夠轉換身份了。

半夜,我收到鳥嘴面具後,就戴著回去房間就寢。

結果碰到要去夜尿的奎斯,我們在轉角位置遇見,他更被我嚇到一嚇。

「嘩,你做咩戴返個鳥具?」奎斯下意識地拔出匕首。

「我唔可以喺犬學派面前現身。」

「你都諗住聽日去睇嗰場對決?」

「唔知點解,我覺得去睇下比較好。」畢竟,是我惹出來的「大頭佛」。

「都好,有你睇場我都會放心啲。」奎斯繼續往洗手間去。

第二日,陽光明媚,天公造美。

為防止犬學派的惡犬嗅出自己,我一大早特意到名為「哈姆雷特」的雜貨舖,購買劣質的古龍水,全數噴灑到自己身上,掩蓋住本身的氣味。

除了站在各個樓層的學生想觀戰外,街外的人平民百姓乃至到居住鄰近大樓的居民,都探出個頭想要觀看這場比賽。

這氣氛熱熱鬧鬧,是艾寶琳早上很少見的光景。

我和老師們就站在操場上,等待皇室成員的到來。

不久, 一陣隆重的樂器演奏聲傳至,皇室成員應該來了。

即使是兩、三條街之隔的距離,艾康還是坐在一輛Rolls-Royce's開蓬汽車上,以慢駛的姿態緩慢駛入學校閘口。

他的汽車附近,包圍了全戴盔甲的士兵,保安防守極為嚴密。

艾康出現在視線範圍時,街道上的平民全都進行下跪,包括艾寶琳的全體師生,似乎是個明文規定的守則。

於是,我跟著下跪。

汽車絕妙的引擎聲終止,隨身的皇室管家為艾康打開門。

如果說艾康的惡眉相貌,像個固執的惡魔。

那麼艾匡清純的臉孔,就像個無邪的天使。

我覺得第一任艾氏國王的厲害之處,就是生了兩個性格外貌,都各自走向極端的兒女。

艾康緩慢而沉重地行上會場大台,全程壓根對周遭的人不屑一顧。

他坐上專人臨時打造的王座,睥睨在場的眾人,聲線沉沉地問了句:

「幾時開始?」

「即將開始。」他的貼身管家,拍一拍手。

隨即,一名衣服得體莊重的大臣,打開一份通告令閱讀:「是次比賽,將視為審核「病獵公會」師資實力之證明,皇室及校方各派一人出戰,除遠程武器、暗器以外, 任何近身武器一律皆可使用,決鬥將會進行至勝負分出為止。」

大臣宣佈後,繼續說:「如果無任何問題,校方宜家可以派出代表參賽,皇室將會派出禁衛軍第一騎士君立應戰。」

說罷,大台站在艾康身邊的一名騎士,他一步一步地行落比賽場地正中央。

如賴桑所言,他全身披著鎖子甲,密集到脖子,都沒有任何一絲露出肉體的破綻。

這樣的配備防禦能力極高,但同時捨棄了靈活性。

話雖如此,但這場地著實不太需要靈活。

「嗒......嗒......嗒......」君立每行一步,地面都會發出盔甲發出的聲音。

「我方會派出劍術導師,歐仲豪。」奎斯說。

跟君立相比,仲豪的配備明顯簡單得多。

一把長劍、一件布甲,就再沒其他東西。

簡直是矛盾大對決。

「兩位選手請各自說出勝利宣言......」大臣又說。

「唔需要無謂嘅介紹,直接開始。」艾康有些不耐煩。

「呃、呃,係。」大臣被艾康這樣一說,顯然慌張了不少:「咁比賽正式開始!」

那個始作俑者君喬,今天也有到場。

不過他似乎為了找尋我的身影,而不斷東張西望。

仲豪雙手握劍,看時機而行事。

君立則單手握著十字劍,細步細步地行向仲豪。

君立從容的步伐,正邁向全身繃緊的仲豪。

是的,前者含有鋼鐵之軀保護,後者只能以肉身抵禦。

就連學校外的平民,都看出這是場不公平的對決。

「喝啊!」仲豪率先發動攻擊,往對手甲上快速兩砍。

「鏗、鏗」

單從聲音就得知,攻擊無效。

步步進逼的君立仍未出手,仲豪轉往他的跨下揮劍,可惜其小腿乃至大腿,都是密不可分的鎖子甲。

眼見自己越退越後,仲豪心生不測。

遠處觀戰的平民和學生,都不禁討論起「公平性」的問題。

突然,王座上翹起腿的艾康,彈了一下手指。

場上的君立隨即點一點頭,如同收到攻擊指令般,向仲豪揮出第一劍。

君立揮出的是最為普通的直砍,正常對手要格擋的話,把劍橫舉就可以。

可是,把劍橫舉的仲豪,低估了這鏈甲戰士的力量。

「鎗鍠!」君立一劍,就將仲豪的格擋破解。

仲豪受力量壓制,持劍的手垂了下來。

君立將他破防後,繼續橫揮砍出第二劍!

最簡單、最直接、最暴力的攻擊。

這一次,仲豪依然持劍格擋,可是他不那麼幸運了。

即使卸下了一部份攻擊,胳膊還是給砍中一刀。

「啊嗄......」仲豪急退兩步,查看自己膊上的傷口。

莫說同事們,就連其他觀眾都為他擔憂起來。

只有皇室的成員不帶情感,就算濺血受傷都像看戲一般。

但在我看來,這個歐仲豪只是在試招。

利用頻密的攻擊迫使對方出手,從而閱讀對方的戰鬥風格。

這個君立技巧很明顯,攻擊手段簡單而直接,可能是因為鎖子甲的重量,令他無法揮出複雜的劍技。

待他查看完傷勢後,又再上前與君立對刀格劍。

「鏘──!」兩劍一直一橫,各自砍著。

君立完全不需要任何舉劍格擋的動作,因為他的鎖子甲已經是絕對防禦。

即便仲豪砍了多少下,都毫無用處。

而鎖子甲騎士君立的力量明顯稍勝一籌,把仲豪的劍都直接打飛了,動作不緩不急像個鋼鐵巨人。

忽地,仲豪把一隻手伸入腰後,要從背後拿出什麼......

待他把手再次拿出,眾人才發現他秘密收藏了一袋短箭。

正確來說,是「錐針箭」。

「嗖!」仲豪直接將錐針箭擲入君立的左膝蓋。

這箭的特點是又細又銳,古代人經常用它來對付穿著鎖子甲的敵人,因為能有效貫穿鎖子甲之間的鐵環。

意料不及的君立左膝中了一箭,但他絲毫沒有在意,反倒用右腳往仲豪身上一踢,將他狠狠踢倒。

跌倒地上的仲豪,又再手握一根新的錐針箭。

注意到情況的君立,當然不會如他所願,於是箭步踏前就一腳把他手腕踩住。

「格!」骨骼斷掉的聲音,伴隨仲豪的叫聲。

仲豪強忍痛楚,另一隻手選擇棄劍,並快速伸入到背後的箭袋,取出一根新的錐針箭,想要刺入君立踩斷自己手腕的腳脛。

君立不出一秒,就連人帶甲向旁邊翻滾,盔甲磨過地面時發出一陣金屬的碰撞聲,當他要站起的時候,仲豪經已帶著呼喊,手握著錐針箭用身體衝撞君立,順勢把箭刺到其體內。

「唔......」君立發出低沉的喘息。

「啊!」仲豪再把手伸向背後,要拿出第三根錐針箭。

君立決定不再讓他得逞,戴著頭盔的他一記往仲豪頭上撞擊,撞得仲豪立時頭昏眼花。

他一手將仲豪捉住,然後狠狠放倒地上,再用膝蓋壓住其脊椎,那一瞬間仲豪發出痛不欲生的叫聲。

「啊啊啊啊!!!!!!」

勝負已分。

一邊手腕骨折,已經算是個好下場。

「我諗已經結束,根據約定,病獵學校未來一年撥款將會取消......」一名大臣宣佈。

「未、未輸!」仲豪瞪大眼睛,強忍著痛楚。

「喔?」艾康揚起了惡意的笑容,就像發現新玩具般:「就睇佢捱到幾耐,我自己覺得場打鬥好悶。」

君立抬頭望向自己的君主:「......」

「無死人就諗住完場?幫佢留低啲證明。」一名大臣指示。

君立聽畢,用十字劍往仲豪右邊耳朵切割。

「嘶──」

「噫呀啊啊!!!」仲豪痛苦不已,近在咫尺的我們卻沒有幫忙的勇氣。

這就是權力。

權力就像一幢牆,限制住我們的行動,還有本應叛逆的思想。

「都係好悶,唔好要我講多一次。」艾康充滿威嚴的妥眼神,盯向了狼瘡不堪的仲豪:「留低一隻手、一隻腳,或者眼耳各一,自己揀,做唔出決定,就連條命都唔好要。」

君立低頭望著仲豪,把刀架在其頸項上,要他做出決定。

「唔好......」仲豪搖頭。

「三。」君立給他倒數。

「唔好啊......呀噫......」仲豪望往身邊圍觀的人。

「二。」君立聲線依然冰冷。

「嗚嗚啊嗄......」仲豪只餘下痛泣。

在這世道,少了一隻腳、一隻手,根本活不了多久。

「一。」

「腳!一隻腳。」這沉痛的抉擇,卻是奎斯替他選的。

至少,要保住仲豪的性命。

「郁手。」艾康一副悠閒,托顎觀賞。

在砍下一隻腳之前,民眾和學生很多人都不敢觀看,有的更怕得掩起了耳朵,怕會聽到仲豪的叫聲。

看見這一幕,瑜小六正要上前喊停,但我比她更早一步站出來:

「到此為止。」

艾康稍為抬高了視線,像上帝一般往我觀看。

「你係咩人!?」負責傳話的大臣詢問。

「病獵學校嘅老師,約翰 ‧ 馬克。」

「你知道干擾處刑進行,係大罪。」

「我都只係覺得太悶先企出嚟,不如咁吧。」我望向艾康,說:「賭命吧。」

君立不理會我的言論,正要下手之際,艾康叫停了他。

「停。」艾康生出的邪惡眼神,臉上也呈現病態的笑容:「我鐘意,夠刺激。」

「賭命......」一旁的大臣見艾康滿意,馬上更改說法:「咁你要賭邊個嘅命!?」

「我贏咗,放過歐仲豪。」我先望向仲豪,再望向艾康:「我輸咗,連我一齊殺。」

「嘿,就依你所講嘅進行。」艾康又翹起了腿,等著看新一場比賽。

至於君立他是沒意見,畢竟他只是國王的傀儡。

剛才給仲豪兩發中箭的傷,都沒什麼大不了。

對皮韌肉厚的他來說,只像打了根針。

除非有短弩的幫助,否則仲豪以手刺過去,衝擊力就不足以刺穿深層肌肉。

話說回來,要不是那大臣一開場禁止使用遠程武器的規則,仲豪還可能真的有機會用短弩不停發箭射穿鎖子甲。

手持十字劍的君立重新回到場地中間,準備接受我的挑戰。

「你真係得?佢著緊嘅係鎖子甲......」這下連奎斯都怯了。

「世上無嘢係天下無敵。」我轉身,跟他說。

「咁你有咩方法應對......」

「借你把匕首。」和奎斯說完,我又跟瑜小六說:「借埋你枝矛。」

奎斯和瑜小六兩人雖然不太明白原因,但還是照樣借出。

「哈哈哈......到你、到你......」一旁觀戰的君喬,等到了我出場:「君立表哥,要殺咗佢啊哈哈哈......」

我一手長矛、一手匕首,行到君立的面前,他比我高出整整一個頭。

「兩方準備好未?」大臣詢問。

君立點頭,我對點頭回應。

「比賽開始!」

君立像剛才一樣,無畏無懼地往我行來。

我先用瑜小六的長矛,往他身上戳刺挑釁。

鎖子甲能抵擋長矛刺穿,所以君立並沒有理會,繼續一步一步往我前來,打算像上一場比賽,把我逼到死角再壓制。

待他的思維和眼睛慣性,習慣了我這般一戳一戳的攻擊後,我立刻一個小箭步向前,用長矛距離的優勢,挑起了君立頭盔的眼罩。

雙眼暴露無遺。

緊接,我把奎斯的匕首擲向了他眼睛。

「嗖──」

「噹!」君立馬上揮劍格走匕首。

我利用他視線短暫被掩蔽和分散心神的空間,從他身邊掠過到身後。

當他垂下手時,會發現有個身影急速從他左側掠過。

君立如我所想,視線和腰部馬上追逐我那接近的身影揮劍......

但在他轉身的瞬間,勝負就分出了。

「咚!」

我後傾一仰躲開了他的轉身揮斬,同時擲出了長矛往他右邊眼窩。

因為由剛才挑起他的眼罩開始,我動作便是一氣呵成,沒有停頓的空間,他自然也沒有蓋下眼罩的機會。

結果,造就現在的畫面。

君立右眼插著整根長矛,身體搖搖欲墜地向我走來......

一步、

兩步、

三步。

他那高大的騎士身影,將我完全覆蓋住,並且憑最後一口氣舉起了十字劍......

「噹啷......」

倒下。

高台上的皇室大臣們紛紛站了起身,他們臉上擺出一張難以置信的表情。

全場鴉雀無聲。

「你殺......殺咗......」其表弟君喬,情緒近乎崩潰:「你知唔知殺咗......」

「好!」艾康站起叫好,看得極為亢奮:「挑戰者,再報上一次嘅名字。」

「約翰 ‧ 馬克。」

「估唔到一間小小嘅病獵學校,有住咁嘅高手。」艾康環顧民眾,揮起了手:「但可惜,仲未贏得其他人掌聲?」

艾康一話既出,向來最懂他心意的皇室大臣高官們,馬上拍掌叫好。

慢慢地,連民眾都拍起掌來。

被一根長矛刺穿死在地上的騎士君立,彷彿喪失了一切的榮譽。

只有他的親屬君喬,正為他的死而激動流涕:「表......表......哥......」

「咁請問可以放過歐仲豪老師?」我問。

「勝者為王,你喜歡。」艾康說。

「感謝不殺之恩。」我微微躬身。

早就準備好藥膏與繃帶的杜濟安老師,小心地把仲豪扶出場外。

大臣也重新宣佈通告令:「病獵學校因勝出決鬥,國家撥款將會如常獲得。」

「馬克,不如你索性就加入皇室......」正當我轉身回到場外之際,艾康叫住了我:「成為皇室教官一員?」

「宜個職責太大,我擔當唔起。」

「你殺咗我旗下嘅第一禁衛軍,你擔當唔起,邊個擔當得起?」

「國王你對我認知唔多,就算成為皇室要員之一,你都唔會放心。」我直白地說。

艾康低沉一笑:「你咁講都有道理,畢竟想殺我嘅亂臣賊子太多,話唔定你哋咁多人之中,就有其中一個想殺咗我......」

「......」大家十分謹言,不敢回話。

艾康站起來,落到台下去:「你可以除一除個面具見我?」

「......恐怕唔得。」我最不想他要求的事,他要求了。

犬學派那個鄭榮格,就在他的不遠處,一旦我摘下面具的話,他馬上就會把我認出來。

「如果你光明正大,點解要驚除低一個面具?」艾康雙手放到腰後,向場上的我行近:「定抑或係,你就係想加害我嘅反對派之一?」

「......」

艾康終於來到我面前,如果我現在要殺他......

不過是半秒之內的事。

不過,我卻沒那樣做。

為什麼?

是怕脫不了身?

是怕事敗?

是怕被反殺?

我任何事情都不怕,卻下不了手。

「你唔肯除低個面具?」艾康凝視我一會,便笑著拾起了君立的十字劍:「好......你只有兩個選擇,自己揀。」

要麼摘下面具,要麼死。

全場氣氛緊張到最高點。

大家都不禁捏住了拳頭,不知下一幕將會發生何許事情。

老實說,只要艾康的劍移到我身上一尺距離,我馬上會把他反殺掉。

但我留意到觀眾之中的賴桑,刻意推著輪椅到我所見的位置,然後向我搖頭示意,就像告訴我不要作出任何舉動。

要我違反本能,明知面對死亡的威脅,也不為所動?

對於任何人而言,都是極其困難的事。

活著,乃是人之天性。

但我選擇相信賴桑。

艾康靜靜等待我五秒,見我依舊不為所動,便立即向我揮劍斬下!可是,劍勢去到脖子前,就戞然而止。

艾康見我沒躲沒避,笑得更是厲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圍的人都看得膽戰心驚,換轉是他們可能早就跪地求饒。

「好,既然你連死唔肯除個面具,咁你就繼續戴上。」艾康隨手扔下十字劍,又說:「不過成為皇家劍術導師呢一點,你應該唔會拒絕?」

「如果國王你依然相信我,咁我都無拒絕嘅理由。」

「好,好極......」艾康輕蔑地俯視君立一眼,然後逕自上車離開:「將件垃圾清理好。」

說罷,皇室的侍人便將君立拖走,並把那沾滿腦汁血漿的長矛交還給我。

我接過矛後,交回給瑜小六。

皇室的審核亦都告一段落。

隨著皇室成員散去,沉默不語的大眾這才開腔,默默討論剛才的事情起來。

「做得好,馬克。」賴桑推著輪椅過來。

「啱先嘅情況,真係做錯任何一個決定都死......」奎斯單是觀看都一頭濕髮。

「我都係跟從賴桑嘅意思。」要是一般人,我不會相信,畢竟命是自己的。

但賴桑可是個跟我出生入死的戰友。

「呢個係艾康俾皇室成員嘅考驗嚟,我見得太多。」難怪賴桑知曉,艾康不會真的斬下去。

「咁都......算係一個好結局?」奎斯抱起手,說:「仲豪老師唔洗斷腳,M你又可以入皇室到教劍,我諗你教一日嘅收入,等於喺宜到做三個月。」

「M?」瑜小六一臉茫然地望向我們。

「吓,咩啊?」奎斯知道自己口誤,馬上糾正。

「你啱先係咪講......」瑜小六想問。

「哈哈,小六老師你肯定係緊張得滯,聽錯嘢。」奎斯插著腰,苦苦一笑:「你估戴鳥嘴面具嘅都係M咩,呢個倖存區都有唔少人因為「黑色賢者」嘅故事,戴嚟玩下。」

我見犬學派走了,奎斯的解釋又離譜,便索性摘下了木製的鳥嘴面具,直視著瑜小六:

「無錯,就係我。」

「你......你係......M?」瑜小六瞳孔擴張,細看我的臉孔。

「係。」

「但你應該已經......」當日風暴前自毀的畫面,她依然歷歷在目。

「我總有活下去嘅辦法。」我淺笑,反問她:「唔係咩?」

瑜小六的眼皮在顫動,原因是淚水凝固滲出。

她看著我的臉孔,一秒也不放過,彷彿仍然確認著。

「呃......」奎斯無法插話。

瑜小六在完全確認之後,寬懷一笑。

她的笑眼流下淚水,張手把我擁抱住:「你終於返嚟......」

「呢幾年,大本營辛苦你。」我也把手放到她背上。

「你肯定比我更辛苦......」她說。

「原來你哋識......」奎斯這才有空間插話。

「係佢令我想行呢條路!」瑜小六破涕一笑,拍一拍我背脊。

「呢條不歸路。」我說。

「得閒一齊去食肉飲酒?」瑜小六說。

「嗯。」我答。

坦白告知身份之後,瑜小六好像釋懷不少。

我不知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

但要是知道真相她會開心的話,

那也無妨。

「馬克,你方便今晚嚟一嚟學校天台?」賴桑問。

「方便。」

我肯定方便,只怕賴桑雙腳不方便。

「月光在上,草生不息。」賴桑留下引人入思的說話,並推著輪椅離開。

與其擇日,不如今日。

奎斯見撥款問題解決,索性在學校舉辦一場烤肉派對,當作慶賀一番。

肉貴,每個人都知道。

就算像港島區那般,有專門的畜牧繁殖場,普通人想要吃口肉,至少要花上一個月的積蓄,貧乏的將軍澳區就更不用說,需要一年時間也說不定。

雖然街上有各類鼠肉過口癮,但肉質始終不及真正的牛肉、雞肉和豬肉。

不過,由於我即將會到皇室教劍的關係,奎斯就說,不如由我付費,自己先墊款。

我自己本身都不會長期留在艾寶琳,在病獵協會那邊更擁有整個大財庫,所以我都沒太計較,請便請吧。

當烤肉派對的營火,光猛地燃起時,每名學生就隨機獲分發牛、豬、雞一份,每人只有一份肉,但從大家滿足的表情來看,偶然今天能嚐到肉的滋味就足夠。

他們瘋狂得連肉骨都不放過,誓要吸到一汁不漏。

吃完了好肉,大家就開始用竹籤串昆蟲,烤點小滋味來吃。

我滿足了瑜小六的心願,跟她坐在營火旁喝喝酒、吃個肉,再談天說地。

「你有咩搞?近排。」瑜小六都很快吃完牛扒。

「做緊,同你相同嘅嘢。」

「教育?」

「算係。」我點頭。

「有冇可能,可以好容易咁搵到你?」瑜小六又問。

「搵我做咩,打發時間?」

「因為有你,就會有安全感。」

我輕笑:「你邊到嚟嘅錯覺。」

瑜小六抬頭仰望月光:「賴桑好似搵你?」

「你唔講都差啲唔記得。」

「去吧。」瑜小六又拍我背脊。

「唔洗繼續分享?感言之類。」我站起來,再問他一次。

「我知道自己朋友無死,咁就足夠。」瑜小六微微一笑。

我會心一笑,往學校天台找賴桑去。

晚上的學校永遠帶給人陰森的印象,這座病獵學校也不意外。

我踏著梯級前往天台,環境十分寂靜。

不知道是否錯覺,總感覺有人跟在自己背後。

推開天台的門,便會迎來一片澄明的夜色。

淡泊的月圓下,是賴桑他人。

「嚟咗好耐?」我行過去。

遠眺著艾寶琳皇宮的賴桑,轉動輪椅面向我:「我一向會俾正常時間早到。」

對於現在的賴桑來說,行上天台這般簡單的事,於他而言卻需要無比的毅力。

「你叫得我上嚟,應該都唔會係傾閒計。」我站到他旁邊,了當地問:「有重要嘅事?」

「嗯,但亦都可以話係唔關你事。」

「係唔係關艾匡事。」上來前,我就猜到一、二。

因為艾匡說要回來奪國時,總會提起賴桑的名字。

他在艾匡的成長路上,應該也是位重要的師長。

「既然你都估中,我就照直講......」賴桑停頓半晌,續說:「我係反皇派嘅人。」

我點頭:「艾匡講咗我知。」

「你見過艾匡?」

「我帶咗佢去一個安全嘅地方避風頭。」我摘下面具,呼吸新鮮的空氣。

「咁就好,係你嘅話,咁應該唔會有問題。不過我今日叫你上嚟,係想你幫我一件事、幫艾匡一件事,或者可以講係幫艾寶琳人民未來嘅一件事。」

「講嚟聽下。」

「我哋反皇派就算幾努力,都好難混到入去內宮,宜個亦係暗殺計劃多次失敗嘅原因,而你俾艾康相中入去皇宮教劍,係個千載難逢嘅機會。」

「你想我殺死艾康?」

「唔係,如果你就咁貿然殺咗佢,無可能全身而退,仲未計佢其他走狗依然會掌權執政,而且反皇派有唔少人質喺艾康嘅手上,一旦國王死咗,反皇派嘅所有人質都要即刻陪葬。」

「咁你要我?」

「觀察成個「內宮」。」賴桑說。

「內宮?」

「艾寶琳嘅皇宮,亦即係成橦新都城二期中心,都係艾康嘅宮殿,入面分咗「外宮」同「內宮」,外宮係比一般達官貴人逗留,而內宮就只有艾康嘅親信同知己,先可以入去,嗰到嘅地型外貌,我哋未能完全掌握。」

「明白,你想我紀錄低內宮全部資料。」

「係,仔細嘅地型、每個出入口、每個禁衛軍嘅駐守位置、相隔距離同數量、任何房間嘅位置,我都想你憑記憶記好,然後抄低落張紙到。」這便是賴桑想交託我的任務。

「有進展通知你。」我毫不猶豫,就替他接下了任務。

「月光在上,草生不息。」

「你哋反皇派嘅口號?」

賴桑微笑,點一點頭。

「話說嗰個白月草,係咩來頭。」他的名字聽得多,但未見過。

「暫時算係反皇派嘅領袖人物,你想見佢?」賴桑問。

「無,幫一個人做事之前,點都要了解佢底細,既然佢係領袖......」我仰望月光,說:「咁佢應該有好了不起嘅才能?」

「佢有冇才能我都唔清楚,但佢有毅力同耐性就真,行事低調,除非逼不得已吧,否則我諗佢都唔會暴露真正身份,畢竟反皇派都有唔少間諜混入。」

「咁盜國計劃行到邊一步?」

「應該就係籌備緊新嘅倖存區,只有圈外成立另一個群體,先足夠同皇政府抗衡。」賴桑轉向艾寶琳現在相對冷清的街道一瞟:「經歷過半年統治,普通市民都開始覺得唔同,艾康落咗太多禁令,民怨沸騰只係遲早嘅事,我哋反皇派要做嘅......就係喺等水沸騰到湧出嚟嗰刻,再加大個火。」

「咿......」忽地,天台的鐵門發出微微的郁動聲。

我和賴桑立即往門那邊望去,一個躲藏門後的不明男子,馬上往後逃跑。

「你叫咗第三個人?」我問。

賴桑否認:「追!」

那麼說,有人破撞了我們的對話,而且慌忙地逃跑。

我兩腳踏入到門後時,經已聽到樓梯間急切的腳步聲。

因為用追的太慢,我索性從扶手欄杆上滑落每一層,大大拉近我和窺聽者的距離。

終於,落到第五層的我,看到他的背影了。

是個身穿文藝復興裝束風格的男子,在艾寶琳貴族區很常見的服飾。

在他即將要落到四樓時,我從他斜上方直接一躍,使出飛腿踢過去。

正要到樓梯轉角的他,一下子就被我踢飛,我都慘摔了一跤,不過能制止住他最為重要。

「反皇派呀!係反皇派啊!!!」他不斷地大喊。

在我揪起他的衣領時,其相貌才呈現我面前。

君喬。

那個戰敗後,找表哥復仇卻再度失敗的可憐人。

「你想點呀!殺咗我啊?呢到係艾、艾寶琳......!」君喬既緊張,又無懼地喊:「呢到有法律,唔通你想殺咗我啊......哈哈哈你個反皇派......仲想入宮教劍......!」

他說得沒錯。

難道我要殺了他?

除了真的對我有加害之心的人,我一向把君喬他這種人所做的事,當做小孩把戲罷了。

病港的一路上,我最不想殺兩種人。

一,是孩子。

二,是老人。

但如今他知道了賴桑反皇派的事情,毫無疑問是要抹殺掉......

這人該殺,還是留?

突然,我想到了什麼:「點解你會嚟天台到。」

明明,晚上的學校應該沒有人,更何況他被退學了。

除非,他有心跟蹤我。

「你想......」諸多猜測下,我只想到一個原因:「暗殺我?」

「......」君喬瞪眼、呆滯,像被我揭穿的犯人。

下一秒,他馬上從腰間拔出小獵刀,要往我頸項刺入。

我捉住他的手肘,壓制住他的行動,他卻直接把腦袋敲落我鼻樑上,一瞬的頭昏眼花,已足夠讓他從我面前脫身。

果然不應該猶豫......

我急起直追,繼續往君喬背後追趕,他卻知道我滑梯厲害,而反向四樓走廊奔跑,同時一邊大喊:「有反皇派呀──!」

慶幸的是這所學校沒什麼人,師生都在鄰近的學校宿舍舉行烤肉派對。

可是君喬這麼喊法,總有一些經過校外的人聽見,好奇往這邊望來。

君喬轉眼一瞧,見我快要追到,又馬上往走廊另一端跑去,直至撞入了一間化學室。

「呯」君喬一撞入去,就往不同的藥劑翻找。

「啊!有啦。」他取出一瓶垢手靈藥。

我入到化學室之時,他已從窗戶跳出。

如果以正常人視覺來看,畫面看起來就像跳樓那般,但他有垢手靈藥就不一樣,這代表他會爬牆而下。

於是我都拿起一瓶垢手靈藥,雙手合十把藥劑瓶子擊碎,直接跨出窗戶之外。

「啊嗄......!」已爬落一點的君喬,驚見上方有個黑影。

出到窗外,我立刻把手貼在牆壁,受重力拉下一小段位置後,我們便如同蝸牛那般,依附在牆壁上慢行。

「呀啊!!」君喬從四樓高的地方,往地面上望:「嗄......嗄......」

「睇嚟你最討厭嘅煉金術課,喺逃走宜一環起到作用。」我腳尖靠右一躍,雙手同時往右面撐過去:「可惜......你無好好重視、實習過呢堂,你睇你爬得幾生疏。」

即便是我只真正用過一次,都比君喬現在笨手笨腳的好。

「咩嚟嫁......點解黏合力咁怪......」君喬壓根無法再移動,他感覺一動就會掉下去:「有反皇派啊!!救命呀!!!」

移動到他旁邊的我,一掌貼到他的背部上:「遺言。」

「嗚噫......咩......咩遺言......」君喬虎軀一震。

「我尊重將逝者,講你嘅遺言。」

「我、我唔想死啊......我仲未......我仲未......」此刻的君喬,腦內回想起諸多的片段。

那是,人生的走馬燈。

「我仲未......」君喬眼神慢慢黯淡無光。

我右手一甩!將他抓離牆身。

「嗚呀呀啊!!!!」君喬恐懼的眼睛,死死望著我。

直至,

直墮,

深淵。

「呯──」

他的腰背剛好跌落學校的圍欄上,脊椎頓時斷裂,上下半身像軟皮糖般吊掛在學校圍欄之間。

君喬口含鮮血,血灑當場。

「嗄......」看見他的死相,我不禁合起眼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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