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理好貼頸的衣領,拿好書角帶點破損的聖經,就正經八百地站起。

「出面聽落好熱鬧咁。」我在羈留室期間,持續聽到來自廣場外面的吵雜。

「今日係同樂日,我哋每個星期日,都會搞一次類似嘉年華咁嘅同樂活動。」少佐拉高貝雷帽子,瞧向了我:「要去感受下?M。」

「......」

「唔洗咁拘謹。」少佐低頭一笑,走來推著我的背脊出去。





要是重遇王達尼的話,他可能會用力地抱妳一輪,然後嘴巴不停地說些有的沒的。

但我和少佐,本來就是那種不善於表達自己的人。

這次重遇,我們表面上平淡無奇,但相信少佐內心跟我一樣感動。

少佐把我帶離四面是牆,冰冰冷冷的羈留室。

一行出A橦大樓,就差點撞到眼睛不看路,胡亂地追逐奔跑的孩子。





「嘻嘻哈哈哈!」

他們天真爛漫的笑聲,就像印證我的付出沒有白費。

「小心啲啊。」少佐喊。

露天廣場如常生著個大營火,有人彈結他、有人跳社交舞、有人喝飲料,想跳舞的人,會主動走到正中央,等待主動接近的人成為舞伴。

「你可以自己行下,感受下。」少佐抱著手,放任我自由活動:「或者你想快手搞掂件生化防護衣,我可以帶你去搵愛紗。」





「佢知道邊到有?」我沒記錯的話,愛紗是王達尼的心儀女生、女朋友、曖昧對象之類?

「佢係我哋大本營嘅生活小百科,所以我諗佢可能知?」少佐也是猜的。

「少佐,我老公仲喺工坊準備緊落嚟,音樂就快開始,陪我跳隻舞先?」倏地,一名年約六十,但風采依然的婦人走了過來:「咦,呢位係新朋友仔嚟?」

「嗯,蕾蓓女士。」少佐微微一笑,把跳舞的邀約轉移到我身上:「佢似乎唔太習慣大本營嘅氣氛,不如你幫下佢?」

「當然無問題~」蕾蓓夫人行到去廣場中間,待我像個熟人般介紹自己:「叫我蕾蓓就可以,係宜到嘅種植專員,如果你有機會喺到食到菠菜嘅話,嗰啲就係我親手種。」

被少佐半強制性推去與人跳舞的我,只得硬著頭皮跟過去:「我係一位......神父。」

「我當然睇得出。」蕾蓓呵呵一笑,又問:「你識唔識跳社交舞?」

「識。」我之前在跑馬地馬場,跟那千金小姐學過一點點。





樂器奏起,我和蕾蓓就跳著社交舞。

「神父,你好緊張?」蕾蓓感覺得到。

「係。」我都不隱瞞了。

「哈哈哈,放心,我唔係出面啲病者,唔會咬你。」蕾蓓夫人一邊跳,一邊問別的事情:「話時話,我可以點稱呼你?」

「......馬克。」我輕輕掀開聖經,剛好瞧到個合用的名字。

「就咁叫馬克?」

「約翰 ‧ 馬克。」我答全名。





「哈哈,真係成教神父咁,你係嚟傳教?原本係住邊個倖存區?」蕾蓓夫人真多事情問。

正當我想著要如何回答時,C橦大樓的工坊四樓上,有個中年男人伸出半個身子到欄杆外,向蕾蓓喊:「喂!老婆,唔等埋我跳嘅?」

「快啲落嚟啦!」蕾蓓招招手。

隨著營火旁越來越多人加入,小提琴、鼓聲和笛子同時出現,曲風漸轉輕鬆愉快,大家步伐變成一踢一踏的,蕾蓓說這是愛爾蘭踏腳舞,適合多人一起跳。

大家後來更互相挽著手臂,不停地轉圈、轉圈,又轉圈,單是繞住圈子,就令整個氛圍變得快樂無比,即便對於踏腳舞一曉不通的我,都很快融入環境,學著他們一踢一踏的。

就算是旁邊圍觀的人,都會拍著手給予節奏。

身處這個地方中,就像可以讓人忘記時間的流逝......

到我踏出跳舞人士的範圍外,世界早已天旋地轉似,我應該是繞了太多圈。





「有冇感覺融入咗?」少佐一直在外圍觀看。

「我仲以為會好無聊。」我笑一笑。

「嘿!少佐,要飲枝?」有個啤酒肚的中年漢,握著個木箱過來:「新釀嘅熱酒,咦,外地人啊?」

「約翰 ‧ 馬克。」我直接跟他握手。

「哇,黃皮膚嘅鬼佬名......」啤酒肚大叔微愣。

「摩哥,你見唔見到愛紗?」少佐問他。

「佢好似去咗圖書館嗰邊?唔係七樓嗰個,係對面嗰橦。」摩哥指明方向。





「喔,好,唔該你。」少佐點頭。

「點啊?賞唔賞面同我啤一啤先?咁難得,大家又捱到星期日,不醉無歸啊嘛!」摩哥拿出兩瓶私釀酒,各分我們一枝:「嚟,飲啖先!」

「就陪你飲。」少佐搖一搖頭,把酒放到嘴邊喝。

跳完舞感到口渴的我,把摩哥手上得來的酒,當成水解渴:「咕......」

「咕」少佐都仰頭大喝。

「呼......」我和少佐幾乎同時間喝完。

原本可能跳完舞只有昏頭轉向,相信站得穩就很快沒事,但喝完摩哥給的熱酒,不知是否酒精濃度太高,竟然令我昏眩感加倍!

「嚟多瓶?」摩哥又拿出一枝,問。

「呢啲酒你邊到搞返嚟......」我擦擦嘴邊。

「大本營自家製嘅,熱酒。」摩哥擺出邪笑的表情:「係咪好好飲呢~」

「厲害,好酒。」我舉起大姆指。

「哈哈,你睇下你?居然舉起隻大姆指......」少佐指出我日常的回應方法:「你以前係點下頭,之後「嗯」一聲就算。」

「你咁講又好似係......」我可能真的有點醉了,居然會做出多餘的動作。

「估唔到你咁快就醉。」少佐淺笑。

「但我想講,你仲好笑,居然會特登指出我平時係點,仲用把口講埋出嚟,呢啲嘢正常你應該心入面諗下就算數,點會真係講埋出口......」我指出少佐醉了的證明。

「啊......你又講得啱......」

我們互相瞥了對方一眼,看來熱酒的醉意很強勁,不經意地讓我和少佐暴露了冰冷面具後的熱情,而把我們當作實驗品的摩哥,則站在一旁笑嘻嘻地觀看著。

幸虧的是,這裡有的人比我們還亢奮,跳舞跳得忘了形,不然就是站在一起聊天,眼裡只有對方,完全沒人注意到我們之間不尋常的對話。

為免有失身份,我們很快就重拾正經,繼續到周圍逛逛,免得被廣場愉快的音樂感染,突然性急就落場跳舞。

除了廣場中央舉辦著同樂日的活動外,其他地方都正在舉行,包括大本營的新領域,調景嶺體育館和圖書館。

以前我就在想,這兩座建築這麼接近大本營,為什麼不把它們收編成領地之一,如今終於實現了。

「行吧,摩哥話愛紗喺嗰邊。」少佐帶路。

我們可以從大本營地下飯堂穿過對面,直達圖書館那邊。

這圖書館有整整三層高,如果說露天廣場那邊是給老一輩載歌載舞的地方,那麼圖書館就是給幼童孩子逗留的地方。

從前圖書館只有七樓的一個,大家經常要擠在一起,更要坐到地上閱讀。

現在,有了這間三層大的圖書館,相信未來五年後的娛樂都不愁了。

在地下兒童閱讀專區的孩子,簡直像朵溫室的小花。

寬闊的空間、無限量提供的漫畫書,就連地板都用軟墊代替,他們合共二、三十多名孩子,正坐在中間五顏六色的小椅子上,聽從一位姐姐說故事。

而那位姐姐,就是阿玲。

少佐行入去兒童閱讀專區,打斷了故事的進行:「玲,知唔知愛紗喺邊?」

「愛紗啊......好似係三樓?」阿玲正在回想:「無耐之前,先見到佢行上嚟。」

突然,有個六歲大的孩子,用生硬的語言說:「玲姐姐,唔好理少佐啦。」

「呢位係?」阿玲終於注意到我存在。

少佐怔然,對我說:「介紹下自己?」

「我係神父,可以叫我約翰 ‧ 馬克。」今天第三次,對人說假名。

而且,居然不引起懷疑。

這要有賴自末世之後,就有一群人胡亂地更改自以為帥氣的名字,什麼「白鯨」、「不破尚」、「董倫」的。

以上只是我猜測,不排除是真實姓名。

所以,對於名字不太過份怪異的人,大家都普遍接受。

「神父?咁就好,你可以幫我睇住班細路一陣先?」阿玲問。

「我......」我低頭望往這些楚楚動人、明眸皓齒的大本營小幼苗們:「好吧。」

原本想拒絕的。

但......

感覺上,

這些孩子,

就像大本營一樣,

是這個家的一部份。

我想去認識他們每一位。

我為大本營打生打死時,這些孩子尚未出世吧?

「咁我搵到愛紗再嚟叫你。」少佐對我說。

「嗯。」我坐到講師的小椅子。

「講故事!講故事!」小孩們拍拍大腿,大嚷大叫。

待少佐和阿玲走遠,我才說:「小朋友......你哋有冇聽過,大本營有個好偉大嘅人?」

他們搶著回答:「有!黑色賢者!」如少佐所言,這角色很受孩子歡迎。

「但我想講,有個更偉大嘅人,係遠喺你哋出世之前,就已經離開宜個世界......佢嘅故事,更值得人閱讀。」我苦澀抿笑,續說:「如果無佢,我諗到宜家,宜到都係荒廢一片。」

「邊個啊?」孩子們張大眼睛,很想知道。

「佢個名......」我看著每個孩子的眸子,說出那個久遠的名字:

「叫老賢。」

孩子們都乖乖的坐在小椅子上,聽我談述這位智者的為人,就像訴說大本營的歷史人物。

不一會,阿玲回來了,她手上還拿著份問卷:「約翰 ‧ 馬克先生,唔該你。」

「唔洗客氣。」我都剛好說完。

我正想離開,阿玲便叫住我:「如果可以嘅,你可唔可以稍為留步?」

「係?」

「請你填咗呢份心理測驗問卷佢。」

「......」為什麼感覺似曾相識。

「麻煩你?」阿玲又踏前一步,遞出問卷給我:「按照內心咁回答,就可以。」

「好。」我接下問卷,站到一邊填充。

我記得,當初也做過一式一樣的心理測驗,後來這位阿玲不斷監視我,又懷疑我很大機會是「不良人」混入來的間諜。

雖然不知理據為何,但六年後的今天,我還是給她做了一份心理測驗。

「做完。」我把心理測驗交回她。

「好啊,唔該你。」阿玲收下,便往問卷略略一望:「約翰 ‧ 馬克先生......?方便借幾步,同你講下份測驗嘅分析嘛?」

「你都幾熱心。」我說。

「我話哂都係呢到嘅社工,關心大本營入面唔同嘅人係我職責。」阿玲擺出一副專業社工的模樣,還有那穩重善良的語氣:「人,有時了解下自己都好?」

「好。」就聽她說一下。

「好,小朋友,你哋自己搵本書睇下先?」阿玲笑瞇瞇的,對孩子說。

「我仲要聽牙賢嘅故事!」孩子們集體暴動,舉著手喊:「牙賢!牙賢!」

「阿賢?」阿玲詫異。

「咳。」為了支開小孩,我立即翻開聖經:「小朋友......我即將要講「五餅二魚」嘅故事。」

我再抬起頭時,眼前的三十多張的小椅子都已空空如也,孩子們都離開了。

「感謝主。」我合上聖經。

「哈,你呢一招幾特別,我都要學下。」阿玲點頭,說。

「送俾你。」我把聖經直接送給她。

阿玲收下聖經,續說:「講返份測驗,你係屬於......」

「唔正常?」我率先答出。

「正常,正常到有啲詭異。」

「即係?」

「即係,你好似呃緊本身出宜份心理測驗嘅人咁。」

「......我邊咁勁。」我低頭一笑。

「咁你呢?」我又問。

「我?」

「你幫過咁多人做心理測驗,你又有冇幫過自己做?」

阿玲微笑、搖一搖頭:「無。」

「啲細路幾開心。」我望向那些四處行行走走的孩子:「一訓醒,就睇書睇到訓。」

「呢啲,都係前人付出得返嚟嘅結果。」阿玲的笑容,帶些惋惜:「係呢,馬克神父你嚟自邊到?」

「我?我嚟自......」一時間想不出任何地方的我,又要借主之名:「有主嘅地方,就有我。」

「嚟到大本營傳教,你都幾有心,咁你傳完教之後有咩打算?」

「唔知,可能又飄泊去第二個地方,主無處不在。」

「哈哈......」阿玲又發笑,說:「不過有一個地方,我認真可以推薦你。」

「係?」

「聽講,最近有個流亡人士聯合嘅組織,係喺將軍澳運動場嗰到建立。」

「流組人士?」我續問。

「艾寶琳嗰邊,好似因為艾康嘅高壓獨裁,令到一部份艾寶琳人出走,佢哋秘密組織咗一班人,大本營、艾寶琳仲有康城三個中間點嘅將軍澳運動場嚟做倖存區。」

「原來係咁......」

「除咗艾寶琳人之外,嗰到仲有一部份大本營人同康城人,暫時好似叫「聯合倖存區」,主張好似係建立美好新社區?我有陣時會帶人去為佢哋提供心理輔導,我諗嗰到啱啱新成立,好多人需要心靈慰藉,你可以去幫下手。」阿玲提供了一個很重要的情報給我。

「我應該好快會去睇下,唔該你。」我溫文一笑。

少佐來到時,我和阿玲的話題剛好結束。

「馬克神父。」少佐站在門口等候。

「再見。」我跟阿玲說。

「再見。」阿玲點頭。

與少佐再度並肩而行,他帶來了好消息:「搵到愛紗,佢喺體育館到。」

說到體育館,我就想起阿玲剛才說的運動場:「將軍澳運動場嗰邊,建立咗新嘅勢力?」

「你邊到聽返嚟?」少佐神色微訝。

「阿玲。」

「都好,阿玲都只係知道表面。」

「咩意思?」

「你算係大本營嘅老臣子,我同你講無所謂,但唔好同其他人透露。」少佐神色嚴正,連說話都要觀察周圍有沒有外人:「嗰個新建立倖存區嘅真正秘密,得極少數人知道......阿玲啱先點同你講?」

「佢話,主要係由俾艾氏政權迫害流亡嘅艾寶琳人建立?主張建立美好社區之類......」我如實交代。

「表面上的確係,但真相係,集我哋三方之力合建嘅聯合倖存區基地。」

「三方之力?」

「包括艾寶琳反對派嘅流亡領袖、我,仲有康城領袖明雲。」少佐繼續說出,當中埋藏的秘密:「因為艾氏皇權嘅高壓統治,呢半年唔少艾寶琳人反對艾康,佢哋變成被政權迫害嘅對象,需要出走他鄉流亡各地,但係無可避免嘅係,任何地方都有艾寶琳皇室嘅耳目,如果我哋明目將膽收留呢批流亡人士,就等於同艾康樹敵,我同明雲作為將軍澳區嘅中、小型倖存區,戰力係唔會夠艾康鬥,所以我哋唯有秘密安置佢哋喺一個地方,暗中支援。」

「你同明雲做到咁,即係都唔係好妥艾康。」我說。

「佢就係嗰種傳統嘅高壓獨裁者,長遠落去會對其他倖存區產生敵意。」

「咁你識唔識艾寶琳反對派嘅流亡領袖,佢係個咩人?」我又問。

「密會過下,遲啲介紹你識。」少佐轉念一想,又說:「不過,如果你想要喺將軍澳區展開新生活嘅話,我諗嗰到幾適合你。」

說著說著,我們便來到調景嶺體育館。

相對剛才的孩子群組,再到更早前的中年人群組,這裡比較多年輕人群組。這些年輕人聚集這裡,不外乎聯誼、玩康樂棋、慢跑、健身、打羽毛球等等,好一個精力充沛的地方。

少佐一入來,就為我介紹場館:「呢到係體育館,主要用嚟訓練搜索隊嘅身手,但一到星期日,就會變成大家嘅遊樂場。」

這裡有個兒童遊樂場,是個連牆壁都由軟墊鋪設的地方,如今成為青少年玩障礙賽的熱門地方,至於室內大館那邊,則一堆人打排球、籃球之類。

「愛紗喺邊?我印象中,佢唔係好動份子。」我往幾個館內望入去,都不見她瘦小的身影。

少佐帶我走入體育館最為深入,最為角落的活動室,並把房門打開就見到愛紗,正跟幾位園藝組員正坐在桌子前插花,眼波看上去有些憂鬱。

「愛紗。」少佐招招手。

大家騰出空間,讓愛紗行出來:「就係佢知道王達尼消息?」

少佐把門關好,在安靜的走廊說:「係。」

「你好,王達尼佢宜家點?」愛紗抬頭望向我。

「放心,佢無事,仲喺港島建立緊自己嘅事業帝國。」我答。

愛紗點點頭:「嗯,都估到佢無咁短命,不過唔好意思你係......」

「我叫馬克。」隱姓埋名,可免去不少麻煩。

「馬克先生你好,我叫愛紗。」愛紗介紹自己。

「愛紗,你可以整到一件生化防護衣出嚟?」少佐為我問。

「生化衣?你係指防毒嗰啲......?」

「係,因為我係喺地鐵隧道嗰邊過海嚟,但途中整爛咗一件,如果無件新嘅話,我應該返唔到去。」我說。

愛紗尋思:「咁要睇,你想要咩級數品質嘅生化防護衣,一般嘅其實好易整到,但如果係生化災難嗰種政府級標準,就可能比較難,我哋工坊應該都無能力做到出嚟......」

「我需要政府級。」我回答。

「如果王達尼喺到嘅話,佢應該就好容易搞到一件返嚟......我可能要啲時間。」愛紗說。

「咁就麻煩你。」

「咁你哋等我消息。」愛紗對我們兩位說。

「嗯。」

愛紗返回活動室後,少佐搭著我膊頭:「咁宜段時間,諗住去邊?」

「大本營宜到,應該仲有空出嘅房位?」

「當然,歡迎。」

談論完正事的我們,正欲離開這裡。

當我們步出安靜的走廊,便聽見外面一陣人聲鼎沸,激烈的呼喊聲都傳入耳內。

我和少佐一同行近,只見大堂入口聚集了一群年輕的大本營小伙子。

他們圍成圈形,似乎在看戲。

好奇的我們,便行到人群之中,看看中間到底發生什麼一回事。

只見,一位年輕的傢伙,正拼命地攻擊大舊!

大舊不見數年,髮型和肌肉一樣沒變,那黑亮的掃把頭依然保持豎直,當然不少得那件市井的白色背心。

「啊啊!!啊啊!」至於那位對他出拳猛打的年輕人,即使施盡渾身解數還是被大舊一一抵擋下攻擊:「好難打得入呀──!」

我記得大舊現正使出的,是大本營防身自衛術,這裡每個學生幾乎都會用。

原本我們以為是什麼執爭,少佐正要把他叫停時,人群中有一位人兄,卻率先喊停:「夠鐘!一分鐘已過!」

「唉嗄......」那位年輕人停止了攻擊,交下一塊硬焦糖。

「仲有冇人要挑戰啊,哈哈,贏咗嘅話呢到成盒俾你哋。」大舊拿出一個盒子,入面全是放著方形小巧的硬焦糖。

「領導!?」、「少佐喺到喎......」、「少佐!」、「挑戰下啊!?」

人群中,出現了各種聲音。

「你哋做緊咩?」少佐問。

大舊摸摸頭髮:「哈,同佢哋玩緊囉。」他果然深得學生喜歡。

「大舊老師話,只要一分鐘內打到佢個身一下,就俾哂成盒糖我哋喎!」有個女生說。

「但要俾一粒硬焦糖做報名費,少佐試下啊?」旁邊的男生支持他。

「係囉,試下呀!幫我哋打低大舊,分返啲糖嚟都好。」

「大舊老師宜家有成盒喇,完全係土豪啊!」

「要試下?」少佐笑問。

「我?」

「嗯,幫你俾報名費。」少佐拋顆硬焦糖,到大舊的手中:「有位新朋友想參加。」

大舊厚實的手掌,一手接住糖塊:「無任歡迎,呢位朋友仔點稱呼?」

接著,群眾的視線都一同移到我身上。

我好像,又被少佐推出去了。

「馬克。」我就唯有摺摺手袖,跟他玩玩兩手:「約翰 ‧ 馬克。」

「好,我叫大舊,之後會即將俾你見識到,全將軍澳最厲害嘅防身自衛術!」大舊像不動明王,神色嚴正地盯著我。

「咁,就多多指教。」我行入圈中。

「一分鐘計時,現正開始!」一名有錶的學生高聲宣佈。

挑戰展開,大舊的眼神立即更為銳利。

我也想看看,經過接近六年的成長,他到底厲害到什麼程度。

於是,先是試探性地進出直拳。

大舊毫不猶豫,就使出了撥手。

我又使出側踢,大舊就彎舉小腿,擋住中盤。

試探結束。

接下來,我等待時間倒數......

「約翰馬克先生,咁快就放棄!?」戰意高昂的大舊,還順著格鬥的節奏搖擺著身子。

「最後五秒!五、四──」大家一起倒數。

「三!」

「二!」

變線踢!

「呯!!!」

腳掌如同流水的曲線,狠狠地擊中大舊的頭部。

「嗚啊!!」始料不及的大舊,硬生生吃了一腳。

身形健壯的他狼瘡幾步後便重拾平衡,但他已經輸了。

圍觀的學生們都目瞪口呆,包括在遠處樓梯看戲的傢伙也是,好像沒一個人看得清,我如何使出這一招踢擊技。

「我無眼花啊嘛......」負責倒數的那位學生,揉一揉眼睛。

「隻腳好似蛇咁扭轉、改變向方嘅!?」

「好型呀......」

大家都為這一招正常不過的招式,異常地讚嘆。

「呢招叫「縱蹴」......」大舊雖然被我擊中頭腦,但還是很清楚我的技巧背景:「係出自巴西極真空手道嘅技術。」

「哇,咩嚟?聽都未聽過......」學生們困惑。

「少佐,你朋友馬克,係個武術家?」大舊打量我一眼,補充一句:「啱先個下,唔係虛有其表......係有一定力度。」

「佢只係位神父。」少佐轉移話題,向大舊招招手:「好吧,大舊,拎盒糖嚟,我哋贏咗。」

「好,我願賭服輸,嚟!」大舊把糖盒交給我們。

我在糖盒拿了一塊硬焦糖放入口,作為自己的小獎勵,結果卻被少佐一盯。

「咩?唔食得......?」我問。

少佐這才說:「唔記得同你講......我哋大本營宜家有法定貨幣,就係呢啲3x3公分嘅「硬焦糖」,一個有工作、有學習、有貢獻嘅人,一星期先會獲發一粒。」

就是說,我吃了錢入肚?

在少佐把硬焦糖分回給原本的年輕挑戰者後,這段在體育館發生的小插曲就告一段落。

「過咗成日,居然無人認到我。」夜了,我們回到設計學院那邊。

「你唔係紮起啲頭髮,啲人可能都有印象嘅。」少佐說。

「今晚我訓邊?」

「跟我嚟。」

少佐走上樓梯,一口氣把我帶到八樓去。

這樓層,以前是屬於董倫那群知識份子所居住的地方。

這一層都有人居住,但人數沒有樓下幾層的多。

「少佐。」有位巡樓的守衛,遇到上級便點個頭。

「今晚呢位客人會喺到休息一晚。」少佐正介紹我。

「收到。」守衛得知消息,便繼續巡樓。

少佐把我帶去一間面向西南的房間,那裡有塊落地大玻璃,但窗簾都拉下了。

「聽朝見。」我本以為今天,就到此為止。

結果,卻有意想不到的發展......

「見唔見到。」少佐行近窗邊,凝視對面大廈某一個單位。

「嗯?」我走到他身邊,沿著他線視瞧去:「有咩嘢。」

「望下彩貴閣嘅十二樓單位。」少佐又說。

我從下數起,數到彩貴閣大廈的第十二樓單位,也發現了那恐怖的事。

有個人,正在窗口暗地監視著大本營。

「你幾時發現佢?」只是環境太黑,單位又沒開燈,看不清他的樣貌。

「幾個星期前。」少佐說。

「咁都發現到,厲害。」

「我係收到一封告密信,先知道大本營原來已經俾人監視、跟蹤緊,特別係我。」

「你意思係,有人提醒你?」

「嗯,所以我先特別注意周圍,我代入監視者嘅心態,然後就俾我意外發現宜條友。」少佐仍然盯緊十二樓單位,那個黑漆漆的人影:「佢哋好醒目,夜晚先會出現喺窗口位,觀察大本營嘅情況。」

「佢哋?仲有其他人?」

「如果係得佢一個嘅話,我就即刻會上樓郁手。」少佐說出自己的隱憂:「但係,佢應該唔係自己一個,而且係應該有一班人,因為就算係近近地西南面嘅嗰堆私樓,都有監視者存在。」

「到宜家為止,搵到幾多個?」

「三個,仲有一個喺東南面嘅變電站到,唔排除有更多,所以暫時唔打草驚蛇。」

「會係咩人。」

「仲有咩?就只有艾康嘅走狗。」少佐說。

「咁真係全方位滲入。」

「你應該知道,艾康追殺佢個妹艾匡嗰陣,我哋短暫接受咗艾匡幾日,相信嗰陣已經有艾寶琳混入嘅耳目留意到,而且艾寶琳反對派嘅流亡領袖,如果離開咗艾寶琳,咁佢哋可以喺將軍澳揀嘅倖存區,就得返大本營同康城,所以佢仲係監視緊,我哋有冇接收咗對佢不利嘅人。」

「咁封告密信係邊個俾你?」

「就係反對派個領袖,佢係托人送信俾我,亦因為呢件事,我同明雲先決定暗中咁支援「聯合倖存區」成立,艾康太猖狂。」少佐望向我。

我思考了一會,坐到桌子上笑:「仲以為你哋將軍澳宜到係天下太平......」

「你嗰到好亂?」

「亂到我幾乎都唔可以主動出擊,太多勢力互相牽連,所以我先想打通將軍澳區嘅隧道,若果有咩事嘅,都有援兵或者逃生門可以走。」我說。

「我哋幫你搞生化防護衣,你幫我清理佢堆走狗,呢個合作唔錯?呢啲事情你最精。」少佐提出。

「就咁話,但聽日幫我搞把武器先。」我把三張電腦椅平放,然後躺到上面。

「嗯,聽日你會收到,詳情再講。」少佐按按眼眉,看來他都累了。

「呵欠~早抖。」我揮手。

「晚安。」少佐離開房間。

翌日醒來,房門外就放著個紙箱。

我把紙箱捧起,然後把門關掉,進行拆禮物環節。

一把匕首、一壺水、一塊硬乾麵包,沒了。

「好,有大本營特色。」我將匕首收下。

我把水和麵包當做早餐,吃完就出去逛逛。

星期一,大本營回復正常的運作。

在磨刀霍霍的工坊,普遍的大本營成年人,都在入面勞勞碌碌地工作。較高的樓層是男士們的勝地木工場;較低的樓層是女士的紡織廠,大家基本上是生產布料和木具等必須品。

向來無用武之地的天台,有個不小的網球場,上面新增了小農地,給他們種植鮮甜的蔬果。

而大本營的年輕血液,也不再單要學習生存技巧了。

我經過圖書館時,就看見某間玻璃房的課室內,他們正在學習植物學的知識,應該是為未來自給自足的生態做準備。

圖書館其中一間房,大舊正對一群年約十二、三歲的學生發表講話:

「各位同學,都已經踏入新一年,你哋宜個學期,將會選擇未來嘅向方!你哋有啲人,可能會想成為搜索隊、有啲人想做農夫、有啲人想做木工、有啲人想做醫護,亦有極少部份人,會想做病獵,但無論點都好。記住繼續行善!繼續為大本營呢家作出貢獻!聽唔聽到!?」

「知道!」學生們回答。

「咁你哋逐個舉手,話俾我聽,你哋嘅意向,我分成幾批人,今後你哋嘅日子,就會去唔同嘅房室受訓。」

接著,學生們逐個舉手。

讀書看上去比較聰明的,一般選擇加入醫療大樓。

看起來平平凡凡的,選擇木工和農夫。

看來霸道的運動健將,會選擇成為搜索隊。

唯獨病獵,依然沒人選擇。

等等......

好像有一個。

「咦?阿寶,你居然想做病獵?」大舊插著腰,笑道:「我有啲喜出望外喎。」

「阿寶?」我默唸。

這個名字......

我記得自己,是認識這個孩子。

「我想將軍澳,再無病者。」阿寶說。

「哈哈,好,簡單又直接。」

想不到,他也大個了。

回答完的阿寶,正欲望出課室外,不過我經已離開。

在中午的時間,我到水庫前等候。

食水當然不是無限供應,每天每人只獲分發一定的容量。

在我領完水之後,整個早上不見人的少佐都出現了。

「收到我送俾你嘅嘢未?」少佐故意行在我旁邊,裝作不認識我。

「一把匕首?」我說。

「仲有同水同包。」

「請個外援,肉都無舊,大本營仲係咁窮啊。」

少佐輕笑:「邊到搵塊肉俾你?不過我做咗領導人之後,又真係孤寒咗唔少,盤數要管得好實......否則一失哂衡,大家又要捱餓。」

「我明嘅,真係明。」病獵協會那邊要不是瑪希管理那幾年有盈餘,我都不能大刀闊斧地改革。

我望望周圍,見沒有人注意,便問:「可以行動未。」

「未,出入門口咁大動靜,大本營入面嘅內鬼應該會知道,然後用某種方式傳達訊息俾同伴,仲未計外面街口會有幾多人監視住。」少佐極之謹慎。

「咁你有計劃?」

「因為朝早光線充足,佢哋唔會暴露喺人面前,何況佢駐紮喺咁近大本營嘅地方。」少佐托著顎,推斷出:「所以呢段時間,應該係佢哋休息時間,可以趁宜家偷襲。」

「咁你點?」

「我繼續留喺大本營,我係領導人,每個舉動都會引人關注,但你可以不動聲色咁暗殺佢哋。」少佐拍我膊頭,說出真心的話語:「以前我諗過交俾大本營其他人做,但好似無一個適合做呢個沒名沒姓嘅暗殺者,既然你返到嚟就最好,簡直係天意。」

「咁我一陣就出發。」

如是者,我接下了少佐這件委託。

他幫我製作回去港島的生化衣,我幫他處理一些政敵,很好的合作關係。

如常地,在出發前我手握匕首,在大本營的訓練場重拾一下揮刀的手感。

我偏好習慣反手握刀,因為這是暗殺的基本調子。

還好,訓練場擺放了一些假人模特兒,給我刺擊下去時有實在的感覺。

短短練習三十分鐘,我就正式出發。

為免引起注意,我特意從調景嶺體育館那邊出去。

那裡有一條跟將軍澳中心連結的行人天橋,但可惜工程進行到一半就爛尾,不過我還是利用了其金屬棚架爬出到外頭。

「呯──」一落地,我就俯下身子疾速跑入彩明苑範圍。

這些年,大本營附近的病者早被清空得七七八八,只餘下一些偶爾出沒在邊境之地。

在無人的街角,寧靜的屋苑裡,我一邊眼觀八方,一邊保持警戒聆聽周圍的動靜。

「嘰?嘿嘿......」病者雖少,但總會遇見。

在面前就有一隻衣衫破爛的大耳,耳朵抖動地細聽草叢的蟬鳴。

我不給他任何機會,一手就推他到地上。

「嘰嘿!嘐!?」待他意識到,大大的左耳便被匕首刺入。

匕首拉出來時,還像芝士拉絲般,拉出一堆噁心的耳垢。

解決病者後,我繼續向彩貴閣進發。

鑑於樓下大堂的玻璃門早就碎裂,我不費一點力氣就從後樓梯上去。

來到這裡,就要更加當心。

因為對方不是智障的,他肯定留下陷阱來防範入侵者。

我一直往上走,果然就給我發現了陷阱的端倪。

目標人物在十二樓,在十一樓往上層的梯級中,滿佈了玻璃的碎片。

我小心地用腳撥開每級的碎片,然後不發一點聲音繼續向上。

用數分鐘走行一條,本應用幾秒就行完的樓梯後,就到十二樓了。

彩貴閣是公屋,按道理走廊的後樓梯有兩重防火門,但我在想要把門打開時,我猶豫了......

既然對方都有心設計這些玻璃碎片到梯級上,這些防火門沒可能這麼便宜給我通過。

於是,我又細心尋找防火門上的端倪。

結果,還真的找出了什麼。

門柄。

在門柄的位置仔細看的話,會發現一種透明的液體,塗了在門柄的表面上。

身為病者百科書的我,一眼就看出那是病嘴的唾液,因為黏性極強的關係,普遍病獵都會收集用來做定身藥劑,阻止突進攻擊的病者。

不過,這個用在門柄上,顯然是想開門者的手黏住在這裡。

要瓦解黏液只有兩種方法,一是用火燒,二是強行撕開。

我用第三種方法,從後樓梯多年沒人清理的垃圾箱中,找出一份發霉的報紙,再用那份報紙當作手套,隔著門柄來開門。

門一打開,我就留下黏在門柄的報紙,進入到裡面。

解決了第一道門,尚有第二道。

只要再通過,就會進入十二樓的走廊。

如同剛才一樣,先找找周圍不尋常的端倪。

「呢次好似幾正常......」我摸了三分鐘,都看不出有什麼詭詐。

於是我輕力慢慢拉開門身,結果我好像觸發到什麼,門外發出「噹、噹」的金屬聲響。

糟糕,原本陷阱設置了在門外......

防火門向走廊的手柄,有一根線牽住,連接紮在地面上擺放的空罐頭,當入面的人一把門拉開,線受到了牽動,空罐頭便會跌落到地上,從而於走廊引發回音。

「噹......噹......」

「汪!!」跌罐聲還因而觸發了狗吠聲,是那個養的嗎?

算,我要馬上殺進去了,相信已經驚動到那個人。

但我到這一步才驚動到,他都沒有逃走的空間了。

我拉開防火門,直接行入走廊,往走廊深入處一望,看見中間單位有隻牧羊犬正奔跑過來,牠原本是睡在門口休息的看門狗。

從牠的跑姿來看,應該是想將我撲殺,是受過專業訓練的犬隻。

於是我往返行到電梯大堂,在即將進入走廊的轉角位置,準備將牠伏擊。

眼前目標一時不見的牧羊犬,馬不停蹄地追了出來,一在轉角遇到伏擊的我,馬上慌亂地對我撲咬!

我順牠的意向後倒臥,給牠撲到我的身上,然後利用手上早已握緊的匕首,一刀刺入牠的脖子!

「嗖!」

「汪嗚!!!」牧羊犬發出痛苦的叫聲。

見牠無力張咬,我便再補一刀、兩刀、三刀!終於,將兇惡的牠刺死。

接下來,就到牠的主人了。

走廊被我阻攔的關係,他已經沒逃走的可能。

我把死掉的牧羊犬從身上推開,就打算快速跑入走廊,入去單位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可是當我的身影一出現到那條長長的走廊上,那個似乎早有預備的監視者,便在駐守單位的門邊,利用十字弓對我開上一箭。

「噠──」

幸好我避得夠快,見到十字弓將我對準,就立即把頭縮回去牆後。

「呼......」我繼續躲在牆後,暗自計算著:「嗰條友似乎有受過訓練,又識用病嘴唾液,又識用十字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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