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幾得意咁。」瑪昆湊近畫作看。

「係啊,佢就好似俾我見到希望咁!」畫家表情極受激勵。

「希望……?」瑪昆拿上手,仔細地觀賞:「哈哈哈,有咁大魔力?」

「佢好似,當一個人喺龍蛇混雜嘅地獄徘徊咗接近幾十年,但突然間就出現咗個咁特別嘅女仔!佢嗰雙眼,係未被呢個病變後嘅惡劣社會同化嘅純樸眼神!我一直就搵緊……一直就搵緊……呢種女仔啊!」

見畫家說到那樣誇張,我亦好奇的往畫作一瞧,沒想到艾匡的臉孔就在畫中,令我愣一愣住。





「我一直搵緊……就係呢個女仔。」

我說。

「你又搵緊呢個女仔……」瑪昆瞇一瞇眼,在畫家和我之間不斷回望。

「佢幾時嚟過?」我瞪向畫家。

「青茶?你對呢個女仔有興趣?」瑪昆淺笑。





「都已經成個月前……」畫家牙齒有些打顫。

「知唔知佢去咗邊?」

「佢當時俾一班專門殺害外鄉人嘅匪徒圍住……我好想去幫……但我根本無能力……」

「佢唔可以死……」我漸漸握緊拳頭。

畫家急急揮手否認:「佢無死!佢俾一個矮矮地嘅男仔救咗,然後落咗去月台,就無再返過嚟……」





「咁即係話,去咗其他地方。」瑪昆托住鄂,點點頭。

「最有可能就係巴爾市……嗰到係大都會……應該係最多人類居住嘅地方……」畫家說。

「青茶,你做咩緊張個女仔?」瑪昆分開我與畫家。

我側面:「有啲債,佢需要還。」

「哈,莫非佢要還返個心俾你?」瑪昆猜測。

瑪昆猜錯之餘,答案更是我無法接受,我只好道出自己真正的答案。

「我想殺咗佢。」

「吓?」氣氛瞬間變僵。





「可唔可以俾你宜幅畫我?」我指住艾匡的人像畫。

「唔得!呢幅畫已經變成我日思夜想嘅畫喇喎……無咗佢……我諗我堅持唔到喺呢個病態嘅世界生存咁耐,或者就好似西方嘅著名畫家咁,最後嚟個吊頸自殺收場。」畫家說得十分嚴重。

「咁吧,你係咪有個喺巴爾市嘅女朋友。」我問。

「你又知?」

「啱啱你同班士兵執爭嗰陣,無意聽到。」

「係啊……自從呢個國家內戰結束,我哋分開咗之後,就無見過對方……」

「如果我過到嘅話,我可以幫你傳達心意,同佢講你嘅存在。」我說。





「係!?」

「呢個世界,最怕就係有一刻,再無人記得自己嘅存在。」

「但你可以過到境咩?夕鯨國過境要求好高……因為如果你係平民過境,佢就會當你係移民咁處理……」畫家的憂心呈現在眉角。

「我唔知,但瑪昆就一定得。」我身邊的傢伙,可是有病獵執照的。

「嗱!但係我無話要參與啊。」瑪昆舉起手,事先聲明:「我唔會利用病獵執照嘅權利,去執行一啲唔關公事嘅私人事情,咁樣違反咗本人嘅原則!」

「……」是否所有肌肉男,腦子都不會轉轉彎。

「同埋青茶,就算我同協會講咗你係我今次行動嘅協助者,想通融下俾你過境,佢哋都唔一定批准,因為都係個句啦……好嚴格嫁。」

「咁我用自己實力去通關?」





「你睇落咁後生,喺舊社會個陣應該都只係中學生喎……」瑪昆抱住手,帶點質疑:「但佢哋考核嘅嘢,最低程度都有大學三、四年級嘅難度。」

「就睇下點。」我說。

「好,我相信你!」畫家把艾匡的人像畫捲起,送了給我:「因為我從你眼神,睇到決心!係一股執念。」

「多謝。」我將畫作收下。

「之後就到我,我畫一畫女朋友嘅畫,佢應該一望就知係我畫。」畫家坐下來,開始用鈍掉的原筆掃描:「我諗佢應該,仲未忘記我。」

這畫家,一畫就畫到早上。

在掃描完畢後,他在畫的背後寫了一行行的字,最後捲起來讓我收下送去。





「啪噠噠噠噠──」電梯傳來木板被拆卸的聲音。

我走近去看,望見月台的士兵開始將昨晚用木板封住的入口位一一拆解。電梯口旁邊的廣告板,依然貼住警告的字眼:「如試圖硬闖月台,會立即處死」

雖然只是短短幾字,但足以令人卻步。

他們選擇電梯做過境入口很聰明,因為電梯位置窄,最多就容納兩個人,加上梯級不是平坦,可以防止大量人口突然闖關的可能。

「行喇,青茶。」瑪昆重新背起詭人的屍體。

我跟瑪昆一起落到月台下,他很簡單只要顯示出病獵執照就過境了,而我則要填寫個人資料,然後被請入一間月台下的辦公室,見見什麼入境官。

在入面待了會,西裝筆直的入境官才進來。

我嗅到他手上的馬克杯,正飄著咖啡濃濃的香氣。

連咖啡都可以喝,看來這官員的收入很不錯。

「你葉青茶?聽講有個叫瑪昆嘅病獵,想你陪同一齊去巴爾市係咪?」入境官一來便問。

「係。」

「呢個理由,唔可以成為一個核准條件。」入境官一隻手指托高眼鏡,用理性的語氣拒絕:「基於你有可能賄賂咗嗰一名病獵。」

入境官喝口咖啡:「你會唔會,有咩特別專長技能?唔好答咩打籃球、踢足球、玩槍game之類,我哋係要對倖存區有貢獻嘅技能。」

「我識訓練動物。」

「訓練動物?點訓練法。」入境官感好奇。

「要示範你睇?」我問。

「都想睇下嫁。」入境官點頭。

「過嚟。」我向他招手。

「……嗯?」入境官行到我面前。

「伸隻手過嚟。」我續說。

「有得睇未?」一面茫然的入境官伸出手。

「乖。」我握住他的手。

「……」入境官呆住。

「……」我望住他。

「等陣!」入境官想明白後,急速甩開了手:「我唔係你隻……」

「唉,算……但你呢樣係唔可以當做技能。」入境官又走去一旁,給我放身上各人物品的桌子:「呢啲係你嘅嘢?」

「係。」

入境官打開其中一幅畫作,是艾匡那一幅。

沒想到入境官望見畫中之人後,瞳孔漸漸增大了,

「你、點解……你識佢?」入境官口窒,問。

「識。」我答。

入境官又馬上跑去拿起我的個人資料:「你都係嚟自艾寶琳……」

似乎,這個入境官見過艾匡。

「既然係咁,俾你通過應該無問題……」入境官捉拿著自己不確定的注意。

艾匡是什麼身份?入境官好像很在意的樣子。

難道來到夕鯨國之後,她仍然是公主?沒可能吧。

「恭喜你先啦,你可以入境。」入境官握一握我的手,就讓我正式進入月台。

在那裡,瑪昆坐在一張鐵椅上等著我。

「咦?你居然入到嚟,唔通會長真係幫我通融咗?」瑪昆感到神奇。

「唔知點解……個入境官佢一見到艾匡幅畫,就即刻放我入嚟,話唔定佢都見過艾匡。」

「點都好,快啲巴爾市!我已經有啲肚餓,隻詭人都開始腐爛。」瑪昆跳落路軌上。

在末世之前,我從沒想過自己會以步行的方式,行在地鐵站的路軌上。

要是人能一直活下去,有些事……

也不是完全沒可能。

「噹」我亦跳到路軌下。

路軌長而昏暗,路的兩邊早就點亮了火把,我們可以跟從這些火光,去到最終目的地。可能望不見陸地和天空,路軌裡就像第二個空間,只有火把「劈里啪啦」的自然音。

路軌上偶爾會有些人擦肩而過,大家明明互不相識,但瑪昆總會向他人打聲招呼。

「你好似個個都識咁。」我說。

「喺宜個年代,人類見到一個就得一個,當面對病者一段時間之後,我就覺得可以同人類相處,已經係一件幸福嘅事。」微笑的瑪昆,轉問第二個話題:「係呢,點解你會想殺嗰個女仔,係咩事情……驅使你要殺死自己作為人類嘅同胞。」

「佢殺咗我朋友。」

「……係?嗰樣子睇落咁甜美嘅女仔……」瑪昆意想不到,剛才的悅容即變「居然殺咗你朋友……?」

「你想知道?瑪昆。」我抬頭,望向身邊的他。

「當然想。」

「喺大約五、六年前……」之後,我把整段事情告訴了瑪昆。

因為我從他身上,感覺到信任的氣味。

那年,是病港第一年。

我出生在普通的四人家庭,居住在寶琳以外某山區一間村屋。由於自小不懂得跟人來往,天生又患有嚴重的鼻敏感經常打噴涕,身邊沒什麼人願意做我的朋友,父母親亦較看重兄長。

我就像塊寂靜的樹葉,默默待在這世上寧靜的角落,獨自活了十七年。

從來沒人會問我的過去、我的感受,或者在他人眼中,我根本不值一提。

有些人生於世上,就只是一塊落葉。

它的意義,就只有落下的瞬間。

無法依附高大的木枝,就只好隨風飄泊。

從新聞報導出現病者到人類成立倖存區,我們一直待在屋子裡,但隨住糧食缺乏和病者上山的情況出現,父母開始聯絡居住在坪洲的親戚,想要坐快船去離島避難。

最終,我們牽線找到了一位「蛇頭」。

出走那天,傾盤大雨。

我們一家揹著僅餘的糧食和物資去到牛尾海的沿岸一帶,我們一家四口互相牽著手、低著頭,等待駛著快艇而來的「蛇頭」出現。

在約定的時間,「蛇頭」終於出現,我們快速將所有糧食和物資帶到上快艇。

就當我以為總有活下去的希望時,把快艇駛到一半的「蛇頭」卻說,大雨令船身過重,再不掉走一些東西減輕,整輛快艇就會沉沒。

結果,我的家人目光一致移向了我。

「媽!扔走個自閉仔佢!」、「捉住佢隻手同隻腳呀!」、「唔好俾佢郁!!」

他們,二話不說選擇了我。

六隻手捉住我的手腳和頸喉,彷彿要將我捏死……

「嗄噫……」我死死捉住艇邊。

「哈哈,其實你哋可以扔咁啲食物同物資嫁喎。」當時「蛇頭」笑著提醒。

「扔走個浪費食物嘅仲好。」我兄長,眼神充滿住殺意:「佢平時喺屋企一粒聲都唔出,都唔知會唔會突然殺咗我哋……」

「完全係成家嘅負累……」

我想生存。

「等我嚟。」最後,「蛇頭」拿維修快艇的扳手一記打落到我的手指上。

我被他們強行掉落海中。

海上如同我內心一樣波濤洶湧,我拼命想要生存,不斷往海面踢腳、游上,但無論如何我都擺脫不了那一直伴隨的窒息感。

掙扎了好一會,我的呼息開始薄弱……

我放棄了。

但命運,拒絕我的死亡。

「汪!」

在我打開眼皮,第一眼望見到的是隻狗。

一隻金黃色,有住善良臉龐的狗。

牠把我叼住,拉回上岸。

我不知牠如何做到,但我又能望到這像崩塌的天空了。

在之後,我就與這隻金毛尋回犬在世界裡苟延殘存。

我們一起在外面覓食、一起逃跑、一起前進,一起面對最艱難的日子,並為牠起了名字,叫做「比利仔」。

在外面打滾一段日子後,我們到達了艾寶琳倖存區大門前。

即將準備,展開區內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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