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香港，會食人的！》: 2
我冷靜過後，慢慢爬起來。
我只知道我前額撞傷，雙手小許擦傷，背脊十分痛，雙腳也痛得很。
我眼前的就更令我呆掉了：整列車卡橫卧在路軌上。
我拿起身旁那剛才用作脊墊的書包(要不是它我大概已經半身不遂)，在書包裏拿起我的手機。
「@mtrupdate 2134 東鐵綫大學站附近有列車相撞及出軌，服務嚴重受阻，現時只提供有限度服務，乘客請轉乘其他交通工具或接駁巴士，現時火炭站至大埔墟站沒有列車行走」
我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做，至少在這列沉寂的車廂裏，除了逃走外也沒甚麽可做。反正連八達通都在書包裏，而且我還能走動，走數百米到大學站也不是沒可能的。再不然再坐中大校巴去大埔道閘囗，還有巴士讓我離開吧。
但眼前一堆不知生死的人，堆疊在一起。
我未至於冷血得能漠視他們。
我打了一個tweet：『@mtrupdate 我依家喺意外列車上面，初步已經見到有人死亡，成卡車打橫瞓喺路軌』，附上一張有點血腥的圖片。
簡單告訴mtrupdate現在的情況後，作為一個懂First Aid的人，基於人道立埸，已經不可能見死不救。
我從書包拿起一向隨身㩦帶的急救包，還有四疊不同顏色的螢光post it。
藍色代表已經肯定死亡，毋須處理。
綠色代表輕傷，毋須即時處理。
黃色代表重傷，但可以稍後處理。
紅色代表重傷，需首先處理。
不過車廂內已經不能聽到呻吟聲。傷者太多，現場卻只有一個人可以做CPR，能救回的不多。於是，我反而要尋找更多肯定生還者。
『先生！先生！冇反應。有呼吸、有心跳。』檢查受傷部分，頭部受創出血，雙腿骨折。先為他頭部止血，再貼上紅色post it，稍後優先處理。一個case已經用了十分鐘，光線不足令我有點手忙腳亂。
『先生！先生！』另一位傷者醒來。『有反應。先生你知唔知呢度係邊度？』
「火車。」純正的廣東話，告訴我這位十來歲的靚仔沒甚麼大礙。
『你郁唔郁到？』「郁到。」他表面看來不過是少許皮外傷，但由於曾暈倒，前額有淤腫，給他一張黃色紙吧。
「我OK喎！」靚仔站起來。「我St. John嫁，可以幫手。」
『藍色代表已經肯定死亡，綠色代表輕傷，黃色代表重傷，稍後處理，紅色代表重傷，要先處理。分流好哂就順住顏色再搞，直至有人嚟為止。』
「點解咁耐都冇人嚟嘅？」他問。
「鬼知。」我答。
電話震動起來，「@mtrupdate 2201 就東鐵線事故，涉及三列列車，共接近一萬名乘客。初步已經發現超過三十具屍體，部分估計被拋出列車後遭對面出軌列車碾過。三列共三十六卡車全部全軌，部分車卡甚至鏟上大學站月台，壓住數十名候車乘客。大學站附近一個變壓器亦發生爆炸；政府已經發出災情警報，期望儘快拯救傷者」
我望向車外，這車卡正橫臥在接近大學站的一段渡線上。我們用了接近四十分鐘，貼了數十張藍色紙，十張紅色，二十五張黃色，三張綠色。
這時，一群人走上車卡。
一名消防員和一群大學生走上來，接管了這個場面。
「冇嘢呀嘛⋯⋯」一個二十來歲的壯男，正過來關心我們。
「攰就飲啖水先啦。」他扶著我們到路軌旁，給了我們兩支水。這兩支水，對我們而言正來得合時。
「你地都係入醫院check check先啦！」這位哥哥正撫摸我們的頭。
『你叫咩名呀？』我問。
「叫我Albert啦，俾埋whatsapp你。」他拿起我手上震過不停的電話，把電話打進電話簿。「我Facebook名都打埋，你陣間add番我啦！你地休息吓先喇，OK? 我去做嘢先喇，bye bye！」
「女仔果然唔同啲。」旁邊那位一直在幫手的哥哥在抱怨。「你就即刻有人過嚟關心，我就得支水。」
『咩喎⋯⋯咁佢都有睇你㗎⋯⋯』我試圖辯駁。『咁你都俾番電話我囉。』
「算你啦。」他總算是沒有再吵起來，安靜地把「Ryan」輸入在我的電話裏。
「壞人，哈哈哈」Ryan這個名字還不錯。
我打開手機，一堆tweet在我眼前。
「@rthk1: 港珠澳大橋地盤入水 至少9人被困」
「@rthk1: 天然氣管恐漏氣威脅發電廠」
「@rthk1: 地震致海底電䌫故障 對外網絡大擠塞」
「@rthk1: 南丫島發電站爆炸至少2死」
「@rthk1: 將軍澳油站爆炸」
「@rthk1: 政府發出災情警報 考慮再動員」
「@rthk1: 白石角山火 恐威脅困東鐵傷者」
「@mtrupdate 2201 就東鐵線事故，涉及三列列車，共接近一萬名乘客。初步已經發現超過三十具屍體，部分估計被拋出列車後遭對面出軌列車碾過。三列共三十六卡車全部全軌，部分車卡甚至鏟上大學站月台，壓住數十名候車乘客。大學站附近一個變壓器亦發生爆炸；政府已經發出災情警報，期望儘快拯救傷者」
「@rthk1: 西貢萬宜水庫7.6級地震 東鐵出軌70死七千人被困」
「@rthk1: 大角咀連環塌樓未知傷亡」
「@rthk1: 本港機場現已關閉」
「@rthk1: 將軍澳堆填區沼氣設施爆炸至少4死」
「@rthk1: 大亞灣疑泄核 天文台：吹北風港未見影響」
「@rthk1: 馬鞍山住宅地盤倒塌 未知傷亡」
「@rthk1: 青馬、青沙管制區及各行車隧道封閉」
「@rthk1: 將軍澳綫調景嶺一段隧道有結構危險」
「@hkgaldentraffic: [RTHK]因本港發生大地震，青馬、青沙管制區及各行車隧道現已封閉。各駕駛人士請儘快往安全地方暫避。 (HKT 21:36)」
「@rthk1:受地震威脅 港鐵服務全綫暫停」
「@mtrupdate: 2135 港鐵服務全綫暫停」
「@mtrupdate: 2134 東鐵綫大學站附近有列車相撞及出軌，服務嚴重受阻，現時只提供有限度服務，乘客請轉乘其他交通工具或接駁巴士，現時火炭站至大埔墟站沒有列車行走」
「@mtrupdate: 2134 將軍澳綫近油塘站電力故障，服務嚴重受阻，將軍澳綫服務全綫暫停，乘客請轉乘其他交通工具」
「@rthk1: 本港錄7.6級地震」
「@mtrupdate: 2133 西鐵綫電力中斷服務全綫暫停，乘客請轉乘其他交通工具或接駁巴士」
「@mtrupdate: 2133 青衣控制中心電力故障，全綫服務嚴重受阻」
「@HKOEARTHQUAKE5C 地震: 2014-12-13 21:33 HKT 7.6級 [北緯22.4,東經114.4] 西貢萬宜水庫」
我呆了。
右上角顯示著我還有72%電力，捱不了多久。
我往下一拉，但就是更新不了。
冷靜點吧，我還有另一部手機、一部iPad和三個尿袋，一個USB燈和兩粒AA eneloop 鎳氫充電池，應該可以撐兩、三日。
你可能會問，我為甚麼有這些東西？容我稍後解釋。
「嘩！⋯⋯」Ryan也看了看。他拿起他的iPhone (還是iPhone 6)，還有九成電。
「咁耐嘅⋯⋯」他開了Facebook，但似乎完全Load不到。
『我有流動電視接收器，睇唔睇？』我想，現在網絡大概很擠塞吧。
「本港發生7.6級大地震⋯⋯」好恐怖。「本港電力已經中斷，糧食供應亦出現問題。喺天水圍，有商場出現搶掠，甚至人踩人，初步有26人死亡⋯⋯」
「港九各處交通中斷，各行車隧道封閉，吐露港公路路陷水浸，估計要幾日先可以恢復。天文台表示仍然好大機會發生餘震，呼籲巿民小心⋯⋯」
Wiki台告訴我們一個事實。
我們以為香港是福地，颱風要繞著走；
地震也與我們沾不上邊；
但其實不然。
『你有冇尿袋？』我問。
「有。」説罷，他便拿出一個5400mAh的尿袋。
(11000+7200+5400+2600)x70%（現在的尿袋有七成轉換率是否不太可能？） =18340，撐三天還不算問題。
『你依家想唔想走？』我問。
「算啦，我地走得去邊⋯⋯」
『你冇屋企人？冇朋友？你唔想知佢地點？』我突然崩潰，哭了。
『我有呀！我仲有個ex呀！佢地點呀！』
「你屋企喺邊？」Ryan問了一些很現實的問題。
『我住將軍澳。』
「咁不如先番咗屋企，再睇吓到時揾唔揾到你ex啦！我都係住將軍澳，可以陪你返去。」
『多謝你，但⋯⋯』
「聽日出發啦，睇下啲路通番未。今晚我地喺度幫手啦，好冇？』Ryan說畢，地面又再一次出現了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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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震。」Ryan故作冷靜道。一條電線桿塌下來，撃中了車卡，發出了一聲巨響。車卡進一步變形，壓中了一些義工。
我們趕緊衝回車卡上，幸好他們都是少許擦傷。
『其實你好驚。』我說，『我都好驚。』
「唔緊要，反正我地可以做嘅嘢好多⋯⋯」他看著我。
『我有少少乾糧，要唔要？』我問Ryan。
「留低今晚宵夜啦。」Ryan微笑道。
第一晚，就是這樣，差點在路軌邊渡過。
一張報紙，成為我們的床和被。
月亮不大，但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