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在半空中湮滅,升降機大堂只剩下陸承謙與失去意識的李詠賢。陸承謙走到李詠賢旁邊,低喚著她的名字,然而李詠賢卻沒有醒過來。陸承謙沒有探她的鼻息,是因為不敢面對,還是因為這個李詠賢是生是死對自己已經不再重要,陸承謙自己也不太清楚。
 
陸承謙坐在李詠賢旁邊,看著她蒼白的臉,他以為自己會內疚,會傷心,會後悔,但此刻的他感受到的卻是一種解脫,一份滿足。他明白原來自己口裏雖常掛著拯救李詠賢的大義,但由始至終他關心的就只有自己的感受。從一開始決定進來拯救李詠賢,到現在破壞《五月雨》想要把身體還給李詠賢,他關心的都不是李詠賢的安危,他關心的只有他自身的道德責任。他從不是甚麼捨身救人的勇士,他只是一個害怕良心責備的懦夫。現在李詠賢死了,五月雨消散了,陸承謙卻鬆了一口氣,因為他也許沒有做出最正確的抉擇,但至少沒有人能說他錯了。
 
自己還真是一個醜陋的人呢,陸承謙心想。
 
「你喺度發咩呆呀?唔想要個女仔條命呀?」剛才廁所裡面那把神秘的聲音又再響起。
 
「。。。吓?」陸承謙咋聽下去覺得聲音所言甚是,細想回來卻不知自己應該做些甚麼。
 




「你撥開佢啲頭髮,然後同佢額頭碰額頭,快!」那把聲音像是比陸承謙還要緊張,陸承謙亦依言照做。
 
「得未?」陸承謙見李詠賢沒有起色,聲音又沒有再給予指示,出言問道。
 
「比啲耐心,唔好嘈!」
 
就在這個時候,陸承謙身後的升降機突然「叮」的一聲響了。
 
「!?」陸承謙原本放鬆的神經一下子重新繃緊,想要回頭看看是甚麼人來了。
 




「唔可以中斷連接!」聲音喝止了準備回頭的陸承謙。
 
升降機裡頭走出來了一個穿著白色大衣,用白色布帶矇住了雙眼的白髮老者,皮鞋敲在地板的聲音一步步向陸承謙逼近。
 
「喂,新人,你可唔可以唔好開燈?你搞到我二樓嘅地板好熱。」老者走近沙發旁邊的陸承謙,說道。
 
陸承謙心裡一驚,知道對方大概是二樓的濁靈,而且似乎比五月雨還要高級。
 
「喂出聲啦!啞左呀?」老者怒哮一聲,手一揮,升降機大堂的電燈盡數粉碎,周圍又變回了一片漆黑。
 




「啱啱同呢個男人進行完神會,未係好想用呢把男人聲講野。」陸承謙裝成五月雨回答。
 
「你係個女嘅好地地要個男嘅軀體做乜呢?殺左佢咪算。」老者的聲線平和了一點。
 
「仲有十秒。」聲音向自己提示。
 
「乜都試下呀嘛。。。」
 
「你跪喺度搞緊咩呀?前面個女嘅係咩一回事?」老者見陸承謙始終背對著自己,有點懷疑。
 
「我估我跪定企應該唔使同你解釋掛?」陸承謙轉身,打開手電筒,看見白衣老者雖然有著完好的人形外表,但他全身都有著那種液體化的光澤,說明他應該是還未進行神會的濁靈狀態。
 
「我一早話左個新人無資格做階層主,竟然俾一個細路解決左。」老者一看進陸承謙的雙眼,便知道他沒有被《五月雨》吃掉。
 
「咁你依家打算點?殺左我?」陸承謙故作鎮定,隱藏著自己心底的不安。




 
首先,從老者的語氣推斷,他與這裡那些沒有威脅的濁靈大概不是同一個級別,他應該真的擁有著殺人的能耐。另外,他來自二樓,那麼他的書應該也留在了二樓,然而自己卻沒有到達二樓的方法,換句話說自己將處於一面倒挨打的局面。另外一樣讓他憂心的是聲音雖然表示儀式已經完成,然而李詠賢還是躺在那裡不見起色。
 
「原本就唔想浪費時間,但望住你嘅自我,令我有種想要攻克嘅意欲。」白衣老者從大衣中掏出了天秤與長劍,擺出了攻擊的架式。
 
眼見戰鬥在所難免,陸承謙決定先發制人,矮身一晃,欺進了老者面前半米的距離,右腳瞄準老者持劍的手腕就是一腳,老者從容不迫地迴劍上劈,直取陸承謙的頭顱。
 
「太慢啦!」陸承謙知道自己的腳會先踢中手腕,沒有迴避的意思。
 
但就在兩者接觸的一剎,陸承謙的腿穿過了老者的手。陸承謙心裡大驚,急忙往後扳腰躲開劍鋒。長劍在陸承謙面前掠過,碰到了陸承謙的右手,也是穿了過去。
 
看著完好無缺的右手,陸承謙本應該鬆一口氣,因為原來這個老者跟先前的小丑一樣,根本沒法碰到自己,然而陸承謙卻鐵青了面,一步一步往後退。
 
被劃過的右手失去知覺了。
 




老者彎身在地上撿起了一團奶白色的物體,其外型有點像自己的右手。老者將那團物體一手捏破,又舉劍往陸承謙逼近。
 
「合埋眼!無論發生咩事都唔好打開。」聲音又在腦中響起。
 
在這關頭合上眼小命馬上就要不保了,陸承謙沒有理會那聲音,聚精會神的躲避著長劍的攻勢。起初陸承謙還避得了,但後來老者出劍越來越快,陸承謙身上各處受著或深或淺的「劍傷」,動作亦因此變得越來越呆滯。
 
長劍舉起,陸承謙知道自己現在的身體已經沒能力再躲,合上眼放棄掙扎。
 
然而過了良久,劍還是沒有劈下來。
 
「唔好打開眼!」腦內的聲音制止了陸承謙的好奇心。
 
「細路,打開眼,我要睇住獵物絕望嘅表情。」老者壓下了心中的焦躁。
 
「殺左我啦,唔好咁多野講。」陸承謙始終沒有打開眼。




 
「連死亡都唔敢面對嘅懦夫。」老者的口中仍然充滿餘裕,但他的那一劍卻始終沒能砍下去。
 
「哼!你唔好同我講我合埋眼你就殺唔到我呀,廢物。」陸承謙不太明白背後的原因,但難得局面向自己傾斜,不藉機囂張一下可不划算。
 
「我俾機會你講多一次。」老者的聲線依然平穩,但陸承謙從中完全感受到老者的怒氣。
 
「喂,唔好挑釁佢。」聲音在腦內提醒。
 
「我話如果我合埋眼你就殺我唔到,你就不如返屋企食屎啦,垃圾。」陸承謙卻絲毫不懼怕。
 
「好一隻得勢不饒人嘅狗!你今日唔洗旨意活著離開。」
 
正當陸承謙又打算反唇相譏,他突然感覺到一股力量在撐開自己的眼皮。陸承謙伸手護在自己的眼前,那道力卻不減反增。眼見雙眼就要被強行打開,陸承謙用手把眼睛牢牢遮蓋,但雙手很快也不聽使喚的移開了。
 




雙眼睜開,陸承謙發現老者把臉貼在了自己面前,原本藏在布帶後的雙眼變成了鮮血般的紅色,直看進陸承謙的雙眼。陸承謙想要退開,身體卻動彈不得。
 
「點呀?唔合埋眼啦?」老者露出猙獰的笑容,一劍劃過陸承謙的大腿,陸承謙的雙腳立時沒有了知覺。
 
「淨係識用埋晒啲旁門左道,垃圾。」陸承謙知道自己死定了,慌亂的心反而因此平靜下來。
 
「呀!!!」老者好不容易才回復了一貫的冷靜,但陸承謙那一句剛好戳中老者的痛處。老者怒哮一聲,長劍倒持,對準陸承謙眉心使勁插了下去。
 
「鏘——」金屬相碰的聲音劃破了寂靜的一樓。危急之際,一雙純白的翅膀擋住了長劍。陸承謙回頭細看,認出了這是先前那匹天馬的翅膀,而翅膀現在竟從自己的背後長了出來。
 
「用手捂住個頭,我要飛啦。」天馬的聲音向陸承謙下達指示。
 
陸承謙依言照做,翅膀同時用力往外一揮把老者逼退了數步,然後向下用力一拍,陸承謙衝破了一樓的天花到達了二樓。陸承謙起初以為這裡的二樓也是參照著圖書館本來的格局,但在翅膀的帶領下飛著飛著,陸承謙卻發現這裡模仿的不是原本的二樓而是四樓。
 
此時陸承謙身後傳來「叮」的一聲響,老者已經乘升降機追到了。
 
「我地要儘快破壞佢本書,你有無頭緒?」天馬一邊高速飛行,一邊問著陸承謙。
 
「唔。。。我只可以話佢應該係一本同法律相關嘅書,呢邊。」從老者的裝扮不難看出他與正義女神Justitia有幾分相似,法律系的陸承謙正好知道法律系藏書位於四樓的那個位置。
 
來到法律相關的藏書區,三大個書架並列在陸承謙之前,沒有其他線索陸承謙根本無從入手。
 
「撕晒佢啦!時間無多。」天馬提議。
 
「呢度每一本書都住著一隻靈,佢地係無辜架。」陸承謙想起了五月雨的話,若然自己撕光了這裡的書,對濁靈而言自己又何嘗不是怪物一匹?這樣的自己跟現在正追殺自己的老頭有何區別?
 
「等陣,你覺唔覺佢追得有啲慢?」想起老者,陸承謙覺得有點奇怪。四樓並不算大,加上老者應該是看到了自己飛的方向,他沒有理由還未出現。
 
「唔好理啦,書都係要搵。」
 
天馬所言不無道理,就算老者現在暫時消失,難保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他不會為難自己。
 
「係呢,點解我唔望住佢佢就無辦法傷到我?」苦無頭緒,陸承謙決定先解決心中的疑問。
 
「你口中嘅受傷其實係神會嘅一部分。神會其實就係濁靈搶奪人類自我嘅一個儀式,如果本身你嘅自我有破洞,濁靈就會從洞口滲入自我進行搶奪;若然無顯眼嘅洞口,濁靈就會透過破壞你既有嘅自我製造洞口,然後再進行霸佔。」天馬解釋道。
 
「但神會係一個雙向嘅過程,任何一方合上眼,儀式就無辦法進行,佢亦因此無辦法繼續破壞你既有嘅自我。」天馬續道。
 
「咁點解佢可以強制我同佢進行神會?」陸承謙想起剛才自己身體完全不聽使喚,猶有餘悸。
 
「呢個我都唔清楚,應該係有某種原因令人類無辦法拒絕佢呢本書。」天馬回答。
 
「無辦法拒絕。。。意思係佢本書寫得太好?」陸承謙心想。
 
還是毫無頭緒的陸承謙在那三行書架之間徘徊,打算看一下有沒有自己有印象的著作。陸承謙逐本逐本的細看書封上的書名,手指掃到一本紅色書封的書,突然老者的臉從書封透出,長劍亦緊隨其後,如流星般直刺向陸承謙的心臟。
 
天馬見狀立即將翅膀護在陸承謙的胸前,但翅膀的動作被陸承謙未及收回的雙手一阻,長劍比翅膀快了一步,結結實實的刺進了陸承謙的胸口。老者血紅的雙眼亦已經鎖定了陸承謙,陸承謙就像砧板上的肉,動彈不得。
 
「我嚟話俾你聽點解你呢啲凡人無辦法拒絕我啦,因為我係呢度指定嘅教科書呀!」紅著眼的老者像是有點失常地笑著。
 
書寫得再好,最多也是被後世傳頌;但若被制度挑選為教科書,就算書寫得再差,學生也無法避免被那本書玷污自己的靈魂。
 
「原本我都唔諗住依靠呢啲黑手嚟令你臣服,但細路你實在太目中無人啦!」老者放著勝利者的笑容,但笑著笑著,他卻不自覺地流下了淚水。
 
老者通過長劍慢慢進入了陸承謙的體內。神會,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