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盤算間,不知過了多久,小瞳回來了。
「那麼最初的鬼就是我了。」
「那麼最初的鬼就是我了。」
「那麼最初的鬼就是我了。」
它拿起我,面對着我,我的腦中便產出這三句一樣的句子。
接着,小瞳把我以端坐着的姿勢浸入了浴缸的水池,然後,離開浴室。
我軀幹的上半身露出水面,身後倚着缸邊。
在這時,除了浮在水面、微微晃動的小腸外,我還可以看見自己赤裸的身體。
可是,這早已在我意料之內,並未令我驚奇。
我在意的,只有身體能否活動。




等到外面傳來雜訊聲後,浴室的燈被熄滅,再過一會兒,小瞳再次回來。
「找到小瞳了。」
接着,把刀刺入了我胸前的傷口。
「那麼接下來小瞳就是鬼了。」
兩句也是如訊息般傳入了我的腦內。
小瞳走出浴室,掩上門,四周變得更昏暗。


我凝望着插着我胸間的大刀,暗色的鮮血一絲一絲的從傷口慢慢流進水中,化入水池。
大概是因為我的肚內已無「填充物」,血量不多,痛覺不大。




刀身慢慢因重力而下墜,刀尖因而緩緩向上挑起。
我注視着刀子的「移動」,心裏焦躁地等着可以行動的時候,急不及待要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刀鋒移到最高點後,徐徐地降下抽脫。
「咚。」
刀最終離開肚皮,沉入池裏。
這時,我緊繃的身體驀地鬆弛了下來,身體隨之滑入去水裏。
我本能地掙扎,雙手掙脫了包圍的腸線,按了一下水底,把身體撐了起來。
欣.喜.若.狂。
動了,我能動了。
我伸一伸四肢,扭了扭腰頸,確定全身上下都能活動。




或許因為過度興奮,做了太大的伸展動作,突然胸口一痛,一顆橢圓的粒狀物從我胸口跌了出來。
米粒⋯⋯
我停了動作,向下一看。
用來縫傷口的一段「小腸線」斷開,肚皮鬆開了一個缺口。
我心中一怯,不敢再肆意移動。
我腦內幻想到,倘若再繼續移動的話,「小腸線」最終會完全鬆脫,肚內的米粒會傾瀉而出。
可是,轉念一想,我總不能停留在這裏,始終都要逃離,唯有硬着頭皮去了。


我左手緊捉着缺口下的腸線,避免剩餘的會脫掉,右手按了水底,借力挺起身子,站了起來。
環顧四周,看見了浴缸的一端有一條線。
聚精一看,原來那是一條連着水龍頭和塞子的鐵鏈。
由於浴缸的內邊是很滑的,我只能透過這鐵鏈去離開浴缸。
我一邊捉着腸線,一邊挺着肥脹的肚子,謹慎地一步一步走向鐵鏈。
沉重的米粒使我步履維艱,加上要拖着胯下長長的腸線,好不容易才終於走到去,中途還掉下了數顆米粒。




我踏上塞子上,舉起右手,用力拉一下鐵鏈,確保它是緊緊連着水龍頭的。
檢驗完畢後,我開始沿着鐵鏈攀爬上去。
由於攀爬需要運用雙手,我只能把缺口貼着鐵鏈,小心翼翼地避免腸線滑下鬆脫。
可惜,事與願違,在攀爬途中,我感覺到腸線滑離了兩個針口,肚皮的缺口增大,米粒亦隨即蜂湧而出。
一步一驚心。
已經不能再回頭了,堅持下去吧。
幸好,浴缸不高,不久,我已經可以摸到水龍頭了。
我雙手緊抱着水龍頭的出水管口,慢慢由管口的底部挪動身子至上部。
歷盡千辛萬苦,終於登頂了。
我舒了口氣,擒着肚皮上快要脫離另一個針口的線頭,稍作休息,待呼吸平復下來。


刻不容緩,小休過後,我把長長的腸線圍着脇下的身體,左手擒着線頭,右手舉起並拉着線尾,走向水龍頭的邊緣,看着下方,想由水龍頭跳至浴缸的邊板。
正當雙腳跳至邊板的時候,忽然,畫面突變,光影晃動,時間像是流逝得很慢,未及回過神來,後背卻已經朝向下。
在感覺到背部有依靠時,身體便變得沉沉的,肚內有大量的物體從缺口沖湧而出。




回過神來,全身劇痛,眼前有許多昏暗的顆粒向我襲來。
原來我剛剛在邊板上滑倒了,身體滑離浴缸邊,重重地向着浴室地板摔了下去。
我望着天花板,愣了一會兒,然後,淚水充滿了眼眶,悲哀浸沒了心窩。


待身體痛楚舒緩了下來,我的頭腦亦冷靜了下來。
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若果小瞳等得不耐煩,可能會回來結束遊戲,到那時我便糟糕了。
我搖一搖頭,睜大雙眼,雙手按地,咬緊牙關,努力挺起已遍體鱗傷的身體。
我咳出哽在喉嚨的數顆大米,撥走身體上的米粒,查看一下肚皮的缺口。
穿着腸線的針口只剩三個,肚內的米粒沒了一大半。
已經沒有再多時間去顧慮太多了。
我當機立斷,扯脫腸線,猛然用力站立起來,任由米粒自然地掉出。
忽然,眼前天旋地轉,雙腳發軟,跌坐回原地。
應該是我臥得太久,身體未及適應站立的姿勢。
我定一定神,吸了口氣,再次嘗試站起來。




這次縱使沒有頭昏腦漲,但雙腳以至雙手都軟弱無力。
不能再耽誤了。
我用力地向前跺地,待身體平衡穩定後,才踏出另一步。
每走一步,米粒們亦隨之乘機逃出。


走到門口,我費力地揭開浴室未關好的門,走出浴室。
「沙沙沙……」
電視的雜訊聲和螢幕的光成了這個空間中最大的聲音和光線。
依靠着光線,我隱約看到四周各種物件的輪廓。
這裏的確就是家中的客廳。
我朝向家中的大門,準備想踏出「越獄」的第一步。
等等。
我以這樣的身體怎樣去扭開門柄呢?
我看了看門的周圍,沒有發現任何可以運用去開門的東西。




心裏一沉。
不想放棄,繼續掃視四周。
發現另外一處光源。
察看一下,那是一扇窗。
而窗旁有一個矮櫃,櫃旁亦有一張不高的塑料椅。
可行。
我心存希望,朝着窗戶,邁步向前。
大米一粒粒的跌下,越走越覺意識越模糊。
走到其中一個椅腳邊,我轉過身來,背倚着它坐下,想歇息一會兒,好讓自已清醒過來。
在這時,我的眼睛像近視一樣,不能看清周圍。
我怕我未到窗邊便不支倒地,不敢怠慢,雙手按着雙膝,雙腿發力挺起來,轉身欲開始爬上椅腳。


一片平滑及灰暗。
一道灰暗又平滑的牆聳立在我面前。
椅腳變為牆壁。
「吱—」
來不及思索,我的雙手已不由自主地用力推了那面牆。
牆被推開,寒風襲來。
我的視覺不再模糊,意識也隨着回來。
我駭然發現眼前是一個房間,適才的大牆就是這房間的門。
「沙。」
想再看清這個房間時,左腳卻不受操控的大力向前跺地。
「沙。」
右腳也跟着用力邁步踏前,進入了這房間。
在這時,我認清了這房間。
姐姐的房間!
我驚惶失惜地左顧右盼,想看清眼前的景象,希望所有都只是我的錯覺。
慌亂間,雙腳繼續不能自控的向前大踏步。
快要走到熟悉的組合櫃時,我放棄掙扎,消沉地接受這場已編好的劇情。
「沙!」
到了底櫃的推拉門前,作最後一個踏步的右腳失控地使勁跺了一下地板。
電視的雜訊聲跟着停止。
之後,雙手被伸出,身體微微傾向右並靠前。
手觸摸到門邊後,腰部開始運勁。
我膽顫心驚着(雖然已經沒有心臟或膽囊),對裏面究竟會有甚麼東西存在,及後會有甚麼事情發生,既好奇又恐懼。
門慢慢被拉開,黑暗漸漸侵佔了餘下可見的空間。
裏面黑洞洞,靜悄悄的。
猝然,暗黑裏,冷不防一隻巨大的手伸出,捉着我,把我拉了進去。


「原來你在這裏,害我找你找到滿身灰塵。」
周圍都是光,頭昏目眩。
「那個死賤婦竟然收藏你在這裏,幸好我細心找到,不然我會把她的房間給毀掉。」
眼睛適應了光線,彷彿看到一個巨大的人影,而耳邊傳來的,是一把陌生聲音。
「上次和你玩耍後,她竟向媽媽告狀,害我被扣掉零用錢。哼!她媽的糟糕!她這麼囂張,看來是給媽媽寵壞了。」
聲線雖然陌生,但說話方式和用字卻異常熟悉。
已能看清周圍的事物,然而,眼前大大的人臉卻使我當場愕然,血液瞬間凝結。
他就是我!
兒時的我!
「不談那個賤婦了,相別幾天,看你又胖了過來。來吧,由我再給你鍛練一下吧。」
說完便把驚魂未定的我放在一張牀上。
「首先,先助你減一減那肥乎乎的肚腩吧。」
一記重重的拳頭打到我的腹部。
痛得我想叫出聲,可惜,發不出聲。
「再接再勵,看我的連環拳。」
一拳又一拳,記記狠勁,連珠炮發。
我腦內一片空白,默默地承受。
「看來已減了不少了,之後,換雙臂吧,看你拙手笨腳,就給你拉一拉筋骨吧。」
雙手被抓着,左右瘋狂地搖動,我眼前的影像也跟着左右晃動。
我感覺到雙手的皮膚被撕裂了,痛不欲生。
「好了,鬆了筋骨,來看看你的五官吧。小小的眼睛,一定視野狹窄,眼光短淺,就給你撐大一下瞳孔吧。」
右手被捉着,眼前除了不想面對、恐怖又醜惡的笑臉外,還多了五條蠢蠢欲動的觸手。
我看見其中的兩條向前伸出,似是準備要探進我的眼窩。
「我回來了。」
突然,一把聲音從某處傳出,兩指倏地停在半空。
然後,身體被提了起來,懸在半空。
緊接着,在身體正面朝向一處四方的黑洞後,被用力拋出。
周圍的事物快速從後掠過,黑洞變得越來越大,最後呑噬了整個世界。


「啊!」
叫了一聲,顫了一抖,睜了一眼。
抱着膝蓋的雙手放鬆了下來,雙腳麻麻的,不能動。
「沙沙沙……」
右邊看到方格狀的一處有柔弱的光線,冷冷的微風和雜訊聲從此處傳來。
夢?
適才睡了?
遊戲原來失敗了?
先前,我在等外邊的變動等得不耐煩,想要放棄遊戲,拉開門口後,瞬即不敵睡魔,頹然睡着?
我推測着睡前一刻的所有動作,認定了剛才的種種全都是夢。
還真是一場充滿感官刺激的惡夢!
我舒了口氣。
雙腳的麻痺已消去,可以動了。
是時候結束這場遊戲了。
我拿起放在角落的那杯鹽水,喝了一口。
含着那口水,拿着那杯水,爬出底櫃。
看看四周,姐姐的房間依舊如故,沒有變化。
我揭開半掩的房門,走進客廳。
看看周圍,客廳也是依舊如故,雜訊聲依然響亮。
應該快到第二天的早上了,周圍的事物開始清晰可見。
我看了看牆上時鐘。
快到六時。
漸漸光亮的空間增強了我的安全感。
我走進浴室,看到倒臥在浴缸水中的小瞳。
我緊繃的肌肉鬆弛了下來,心境亦平和了下來。
我把杯中的鹽水潑向小瞳,把口中的鹽水噴向小瞳。
「我勝了。」
「我勝了。」
「我勝了。」
說完,遊戲正式結束。


最後就是燒掉它了。
我執起小瞳,用毛巾抹乾。
走出浴室,在客廳中的一個矮櫃裏找來一個打火機和一個鐵罐。
坐在對着電視機的沙發上,把小瞳放入盆子,把盆子放在地上。
向着圍着小瞳的紅線點起火,開始燃燒它。
望着燃燒中的小瞳,我回想起方才的夢境。
那場被虐打的夢境與過去我還是小孩的時候所發生的一件事情相似。
那時我不滿媽媽常常偏袒姐姐,經常拿小瞳來發泄心頭之恨。
現在我成長了,已經不再會做這些事情。
若果這是小瞳的報⋯⋯
突然,我發現了有個東西不尋常。
罐中,小瞳那未被火焰燒及的雙手上的毛髮⋯⋯
稀稀疏疏的?
我記得小瞳的手在製作成玩伴前還是密密麻麻的,即是說⋯⋯
倏地,電視的雜訊聲戛然而止。
我抬頭看電視機。
電視機的螢幕顯示着一個男人彎着腰坐在一張沙發上並正面望着鏡頭,而他前面有一個內邊有火舌的罐子。
我瞪大了眼,錯愕不已。
假如那是鏡面螢幕的反射的話,我是不會驚奇的,但它所顯示的影像卻是彩色的!
那或許只是電視機的一種攝錄模式罷了。
我安慰自己。
我跨過火罐,走到電視機前,伸手按下開關按鈕,關掉了它。
我檢查清楚螢幕再沒有顯示彩色,才放心退後。


退後間,背後碰到一個柔軟的東西。
「沙沙沙沙。」
我低頭看地板。
地板上有一些白米,而白米後有一團巨大的黒影。
我轉身向後望。
有一個巨大、正燃燒中的泰迪熊正貼近我的身後。
「啊!」
晴天霹靂,嚇了一大跳。
小瞳!
我以迅雷不掩耳的速度跳離小瞳。
「找到你了。」
腦海傳來噩耗。
小瞳其中一隻腳朝我的方向踏出,而它的肚中有一個大裂口,數顆米粒從中湧出。
我朝着大門口的方向拔腿就跑。
我快速打開大門,跑出門口。
突然,胸口一痛。
我低頭一看,肚皮裂出了一道長長的裂鏠,血如泉湧。
「沙沙沙沙⋯⋯」
我向後一望,燃燒中的小瞳以跑步的姿勢向我衝來。
我望回前方,向着走廊中的防煙門,急促狂奔。
飛奔途中,我感覺到肚中有些物體跌了出來。
「沙沙沙沙⋯⋯」
我打開防煙門,衝落樓梯。
我向下一望﹐一條彎彎、血色的條狀物在我肚下隨着我的步伐左右晃動着。
「沙沙沙沙⋯⋯」
我轉頭一看,小瞳已在我身後數尺距離,雙腳在梯級上快速滾動。
我把頭甩回原位,拚命喪跑。
猝然,眼前出現了一個四方狀、發着光的出口。
「那麼接下來你就是鬼了。」
我衝向出口,邁步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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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的故事說完了。」
搔着腹部的少年說道。
「十分感謝您的故事。請您從這處走,進入連室,再摸黑走入藍室。吹熄裏頭其中一盞座燈後,走向中間的大桌,看一看放在上面大鏡子。看完後,您可以返回這裏,坐回座位。謝謝。」
管家站在連室入口處的旁邊揮動着螢光棒恭敬地說道。
那少年站起身體,跟着指示走進連室。
客室裏的客人沉默一片,沒有人發聲。
「還真是一個不錯的故事啊。」
我打破沉默。
可惜,沒有人答話。
過了不久,那少年回來了。
當他坐回座位時,我偷瞄了他一眼。
他的臉青青的,眼睛發着愣。
「有請下一位。」
管家說道。
燭台自動傳至下一位。


接着,坐在那少年右邊身旁,一位正按着後腦勺、外表貞淑的婦女開始說起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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