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 0-1
我扶著頭痛欲裂的前額,搖了搖頭,快速眨動雙眼以盡快清醒過來。
收入眼簾的是那台搖搖欲墜的吊扇,扇葉仍在轉動的它劇烈搖晃,造出好幾個殘影。不對,它沒有搖晃。更像是整個空間都天旋地轉,像身處一艘乘風逆浪的船舶中,又像處於無重狀態的外太空之中。整個人輕飄飄的,但身體又異常沉重,幾乎連手腳都抬不起。
我費了很大力氣才能坐起來。我將臉頰埋在雙掌裡,試圖整理一下凌亂的思緒。
是酒。我想起來了。
昨晚下班後,跟地盤裡的手足去吃飯喝酒,我喝醉了。然後回到家裡,躺在床上──
「幹!」實在頭痛得要命,我忍不住對著空氣罵了句髒話。
那麼,阿螢?
我猛然睜開雙眼,雙手撫著身旁的床單,在床舖上尋找另一個人的體溫。在床上折騰一番後,我連忙走下床,看看床底跟房間內有無不屬於自己的衣物。
我俯身察看床邊,以至房間各個角落,甚至連衣櫃都翻找過,但仍一無所獲。
我奔出房間,走到大廳的梳化前,發了狂似的扔掉梳化上的坐墊,伸手進座位後的罅隙中,像要把梳化整套強行拆掉。我撕扯了數下,才力竭癱坐在地上。
其實剛起床的那刻就已經知道事實,只是我不願意承認而已。
我茫然望出窗外,天還未亮透,只露出一片魚肚白。雖然沒有陽光直接照射,但還是悶熱得很,加上剛才東奔西走,忙碌了一番,我明顯感到身體不斷散發出熱氣,毛孔亦滲出汗珠,鋪滿我全身。
額上的汗珠匯聚起來,沿著皮膚滑下,流進我的眼角。
眼前的天色頓時模糊了。我用力眨眨眼,眼瞼像車輛的水撥,將汗水推至眼睛下緣,視線變得稍微清晰了,但隨即又回復模糊。
不知從哪裡冒來的汗水持續佔據我的眼眶,眨眼之後,又重新填滿眼球。積存的汗水溢出眼眶,水珠分別流經兩邊臉頰,又在下巴會合,滴落地板上。
那是夢境?
如果那是夢境的話,它就是一個極其真實、似幻疑真的夢境。
真實得令我根本無法分辨孰真孰假的美夢。
又是該死的頭痛。頭顱內的撕裂由額角一直蔓延至頭頂,一陣陣的痛擊襲向我的頭部,痛得我五官都擠成一團。我雙手抱頭,十隻手指從輕力按摩頭皮,漸漸發力,到十指不規則地亂抓頭髮,脫離了頭顱內的疼痛,換成頭皮被拉扯的刺痛。
我放聲大哭,口中不斷大喊。無意義的大喊。只是一聲又一聲的「啊!」。我用盡全身的力氣,用我所能及的最大聲量,大喊出一聲又一聲「啊!」。每一次都比上一次用力,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喊得更久。
不知喊了多久,喊到我的聲帶都變得沙啞,乏力的我倒在地上,但眼淚未曾停過。
我想上天一定在戲弄我。
為什麼要讓我作一個這麼真實的夢?
為什麼要我再一次面對失去的痛苦?
為什麼要揭開那個我原以為已經結痂痊癒的傷口?
為什麼要這般戲弄我?
每個人對上天、上帝、神之類超越現實的事物,都有不同的想像跟信仰,唯一相同的地方,是衪們從不會回答你任何問題。
我心中有無數的問題與憤恨,但上天卻不會回應我的心聲。
眼淚鼻涕爬滿我的臉龐,我開始有點鼻塞,喉嚨也似乎有點發炎。我張開大口呼吸,嘗試平復心情。深呼吸幾輪後,我慢慢冷靜下來,胸口的鬱悶稍微沖淡了,壓在心頭的大石也減輕了幾分。
我開始接受這個現實。一切都很美好,不過一切的美好只存在於夢境之中。
我開始接受這個現實。
但我同時開始痛恨這個現實。
街上的嘈雜聲從大廳的窗戶傳來。一陣沙沙沙的聲響,是清晨打掃街道的清潔工人。
我不常作春夢,但我敢說,這個春夢一定是最令人洩氣的一個夢。
不過多虧這個夢,我才知道,原來我還是那麼掛念阿螢。
不只是記掛她的胴體,也記掛她的笑容、她的髮香。
有些事情,不是那麼容易改變。
太陽也終於升起來。陽光穿過窗戶,直接射落在躺在地上的我身上。我不禁瞇起眼,阻擋這刺眼的陽光。
異常響亮的響鬧聲從我褲袋傳出,同時震動了我的大腿。我從牛仔褲抽出那部嘈吵的手提電話,關掉擾人的鬧鐘。
拿著電話的手不自覺地在螢幕上滑動,開啟了儲存在電話簿內的聯絡人資料。我看到了那個我從沒有忘記的電話號碼。
我的兩隻大姆指在半空凝住,一隻正好在那個綠色的電話話筒圖案上方,另一隻在下方不遠處、另一個殘酷的按鍵上。
溢出的淚水開始乾竭,鼻水也不再流動。
我深呼吸一次。
再深呼吸一次。
沙沙的掃地聲像在為我打拍子,又像在替我倒數。
陽光還是不留情面地直射過來,我感覺體溫不斷上升。尤其是頭部。原本已經停歇的汗水又重新流出來,兩頰熱得似是發燒的病人。
我想現在我的臉一定很紅。
我閉起雙眼,專心聆聽內心的聲音,同時也希望那不曉得存在與否的上天,會給予我丁點啟示。
依稀,這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
伍佰--《美麗新世界》
http://www.youtube.com/watch?v=qksPVXMLntM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