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明月姐,色彩到底代表什麼?愛情?奮鬥?親情?
 
就算佩盈缺少了其中一種,她還有其他啊。
 
「色彩的確有好多種。」明月姐說,「我曾經講過——」
 
「紅黃藍綠,拍埋一齊,係彩色。青、紫、啡、粉紅,拍埋一齊,何嘗唔係另一種彩色?」
 
「但當一個人開始混亂,情況就好似將所有顏色撈埋一齊,最後會變成一種深色。」她說。
 




「一種非常混濁既深色。」她說。
 
聽完,我沉默下來。
 
 
第二天中午,佩盈從公司出來,頸巾有好好戴著。
 
可是陪著她的,還有一個男經理,就是昨天的李經理。
 
我放下一九六四年的報紙。




 
何諾兒和明月姐也放下報紙。
 
「佢地兩個一齊食飯?」何諾兒問。
 
「唔會掛。」我觀察著。
 
我鬆一口氣,因為李經理走開了,留下佩盈在大樓正門。
 
「佩盈會唔會約左老豆食飯呢?」何諾兒問。




 
「應該唔會。」明月姐答,「佢老豆好識做,唔會中午搵佢。」
 
不久,有一輛灰色私家車駛來正門,開了門讓佩盈上車。
 
正是李經理。
 
「佢地……開車走左。」何諾兒看著。
 
我立即把目光移向明月姐。
 
「你想要車?」明月姐問。
 
我點頭。
 




「比啲時間我。」她說。
 
灰色私家車開走了,不知道是用餐,還是出差。
 
「咁我地係咪可以去食野?」何諾兒問。
 
中午時間,既然無法追上去,就只能去填肚了。
 
我把自行車還給餐館,順便留下來吃飯。
 
吃飯後,明月姐去想辦法租車,我和何諾兒回到大樓前守候。
 
等著,灰色私家車回來了。
 
目睹佩盈下車——




 
我站在大門外,舉著報紙,留意著兩人的對話。
 
我才知道她和他只是一起午餐,而不是出差,說明她還沒有調去他的部門。
 
「今晚,我仲有冇幸,可以約你食晚餐?」李經理在車上說。
 
「應該唔得。」佩盈有點為難。
 
「你考慮下先,我去泊車。」李經理說,開車走了。
 
我舉著報紙,直至佩盈走進大堂。
 
「依加點?」何諾兒問,陪我舉著報紙,「冇理由企到佢收工。」
 




「不過,根據你家姐我既經驗,李經理今晚一定會車佢去高級餐廳,然後又送花又送禮物。」她說,「仲一定會有支靚酒。」
 
「附近仲會有酒店。」她繼續說。
 
於是,我收起報紙。
 
「四圍行下。」我說,「行下,個腦先會諗到野。」
 
沒理由坐以待斃。
 
昨晚我對佩盈說的話,是治本的方法。幹掉李經理,是治標方法。
 
兩種都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我和何諾兒去逛街,走到一個沒去過的人流熱點。




 
人山人海,很多灰色攤販,很多師奶爭相買水果和衣服等等。
 
逼使我們竄入小巷。
 
小巷也有商店,整條小巷都有不同的店。
 
其中一間店,門口垂著珠簾,有點神秘。
 
我和何諾兒被神秘感吸引,慢慢走了過去。
 
左手輕撥珠簾——
 
竟然發現,鄭健在裡面。
 
他看見了我。
 
「又會撞到既?」他欣喜,看見我身後的何諾兒,「哩位係……」
 
「我家姐。」我先說,以免他誤會是我女朋友什麼的。
 
「你好,我叫何諾兒。」她說。
 
「我叫鄭健。」他說。
 
這是一間布料店,有皮革、有絨布、有羊毛、有棉布等等。
 
「你係度……」我問。
 
「揀布料,造帽。」他再次看著貨架。
 
「你仲有造帽架咩?」我好奇。
 
不得不承認,眼前的一個事實,是這個世界不計算外來的我們,只剩下他一個是有色彩的人了。
 
雖然一直都是半彩半灰,但可能正因如此,他才能一直維持色彩。
 
「有。」他回答,望向我,「不過同以前唔同,唔會日夜不停咁做。」
 
「只有接到訂單先做。」他說,「只接受訂製,每位客人一頂。」
 
鄭健看著我,覺得我好像不明白,便說明一下。
 
「有人會為左有一套啱身既西裝,而去搵裁縫師度身訂製。」他說,「我依加都係咁,不過係造帽。」
 
他靠近我悄悄說,「都幾好搵架。」
 
這是當然的,人手造帽、度身訂製,收費肯定不菲。
 
雖然他做的事沒變,但從量產,變成訂製,收入就不同了。
 
他還可以更用心在每一頂帽子上。
 
「你幾時開始……接受訂製?」我問。
 
「從平時幫人修修補補,有左口碑開始。」他說,「間唔中我會戴自己整既帽,上堂教人既時候又拎出黎做樣本,哩啲都係宣傳手法。」
 
「總之不知不覺,就有人搵我幫手造帽。」他搔搔頭,很滿足的樣子。
 
聽著,我覺得也許可以,從他身上學到什麼。
 
店裡沒其他客人。
 
「我可唔可問你一個問題。」我誠懇地說。
 
「問。」他說。
 
「點解你鐘意整帽?」我問,「係幾時開始?點解鐘意?」
 
「說來話長。」他露出笑容。
 
「想知既話,不如請我飲杯野?」他說。
 
「好。」我說。
 
我們轉移到一家咖啡室,點了三杯熱咖啡。
 
服務員把托盤上的咖啡,一杯放在我前,一杯放在何諾兒前,一杯放在鄭健前。
 
「以前,我鐘意過一個女仔。」鄭健攪著咖啡,「有一日,佢係我眼前行過……」
 
有一天,她在我面前走過,剛好有一陣風吹來。
 
她忙於按著頭上的太陽帽,又忙於按著裙子。
 
風停了之後,她的一個轉身,一個尷尬的笑容。
 
那模樣,動人的樣子,刻在了我的心裡。
 
突然風又再吹來,她只顧按著裙子,帽子被吹飛了。
 
我幫忙去撿,不停往樹上爬。
 
「執唔執到?」我問。
 
「執唔到。」鄭健說,「最後上前同佢講——」
 
「下次我整一頂新既比你。」
 
「真既?」那人笑著回答。
 
「後來呢?」何諾兒問。
 
「後來我真係整左一頂帽比佢,但好核突。」鄭健說,「其實我嗰時根本唔識整帽,我只係買左啲布,用針線縫起黎。」
 
「結果佢收到,鐘唔鐘意?」我問。
 
「哈哈,佢唔肯收。」鄭健大笑,「叫我重新造過。」
 
忽然他嘆息。
 
「仲補左一句,如果冇心,就唔好晒時間。」鄭健說。
 
「哩句說話,影響我好深。」他說,「表面上講緊整帽,但我聽落……」
 
「好似講緊,如果冇心追佢,就唔好晒大家時間。」他說。
 
「簡直係當頭棒喝。」他說,「自此之後,我非常認真去研究同學習,點樣去製作一頂帽。」
 
「唔係一頂普通既帽,係一頂配得上嗰位小姐既帽。」他說,眼神流露出當年那份認真。
 
記得我第一次見到鄭健,就是在他的家門;當時他的前妻也在,要勸佩盈跟她走。
 
他的前妻當時——
 
「仲有——」女人摸著縫紉機,停止了他的工作,「你都唔好再縫喇,我已經……冇戴帽好耐,我已經唔係當年既我。」
 
想必鄭健指的,就是前妻,想必被前妻阻止的時候,一定很心痛。
 
我喝著不加糖的咖啡,喝出了咖啡以外的苦味。
 
「哩個理由係咪好簡單?後來我成功追到佢,仲娶到佢做老婆。」鄭健說。
 
「雖然依加已經離左婚,佢已經去左第二個人身邊……」他說,「但我已經鐘意左造帽。」
 
「初衷或者變左,但喜歡既心情仲係一樣。」他說。
 
「我仲係一直期待,有一日,會有一個客人,可以比我心動既感覺。」他說,「係嗰日黎到之前,我會一直製作同精進自己既技術。」
 
我看著鄭健,發覺他並沒有困在難過之中,反而眼神中有著期盼。一種對今天的期待,對明天、對將來的期盼。
 
期待會有一個客人,會提出任性的要求,叫自己為她/他製作最好的帽子。
 
鄭健品味著手上的咖啡。
 
在我們的工作中,說不定一幹就數十年的工作中,面對幾乎相同的日子,需要的是不是一種對明天的期待?在明天的偶遇出現前,一直做最好的準備,做最好的自己。
 
五十多歲的鄭健,還有心有力,可以繼續發展自己的事業。他已經有了經驗和技術,也有最重要的熱情。
 
即使他只有自己一個,也可以活得很精彩。
 
不愧是身上有色彩的人,不愧是教曉佩盈很多道理的爸爸。
 
「係呢,你點睇自己個女?」我問,攪一下咖啡。
 
「做老豆咁多年,我覺得,最關心係個女過得開唔開心、身體健唔健康。」他說,「其他都唔理得咁多。」
 
何諾兒要說話了。
 
「如果佢公司……有男經理叫人欺凌佢,派人搶走同撕爛佩盈既設計圖,破壞佢表現自己既機會。不時虛構一啲投訴,再藉機鬧佩盈。」何諾兒端著咖啡,「為左等佢做得唔開心,再叫佢轉黎自己部門,表面上係關照佢,實際上只係想食佢呢?」
 
說完,何諾兒淺嘗一口。
 
我也喝下咖啡。
 
鄭健輕輕地放下空杯。
 
「我好似,仲未試過用人皮黎造帽。」鄭健說,語帶婉惜。
 
晚上,佩盈比平時晚了下班,想必又是加班了。
 
下午,曾經有人送花去公司,可是被何諾兒截住了。
 
「請問係咪送比鄭佩盈?」何諾兒在大樓正門問。
 
「係啊。」花店小職員說。
 
「我就係,你比我得喇。」何諾兒伸手接過。
 
「哩度簽收。」小職員說。
 
何諾兒撩了一個字,還筆,表示簽好。
 
「唔該。」她抱一下花束,都是灰玫瑰。
 
「唔洗。」小職員笑容,袋好筆,就離開了。
 
回到眼前——
 
佩盈出來的時候,穿黑西裙的她,雙腿一直吸引李經理。
 
李經理把灰色私家車駛到正門前,準備喊佩盈。
 
這時有車響安,不停響安,使李經理往後一看。
 
「呠、呠、呠、呠——」黑色超長名貴轎車,正在響安,要把灰色私家車趕走。
 
李經理只好把私家車開前一點。
 
黑色超長名貴轎車來到正門前,司機位置有人下車,是明月姐。
 
她走了八步,去到後座的門,幫忙開車門。
 
「咔嚓——」門開了。
 
裡面是拿著花的我。
 
鄭健也冒出頭來,揮手笑笑。
 
「肚唔肚餓?」我問。
 
「少少。」她疲倦地答,露出了小酒窩。
 
「上車。」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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