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想他想得快瘋了。
我把用來儲錢的小鐵盒拿出來,數了又數,數了又數都只有幾百塊。要是能借的偷的從哪能弄來多一個零的話,毫無疑問會馬上拿來買機票,不顧一切的跑去澳洲。住在哪裏不知道,要怎麼生活不知道,甚至連他具體的地址我也不知道。我只想去見他一面,甚至記恨上帝繪寫地圖時怎麼把澳洲編得離香港那麼遠。
在這刻的阿花可以為家豪放棄所有。正如那時候的家豪,也能為了阿花當上第三者。
 
 
自從他把第一封信寄出後,我每天回家都例必彎彎腰,瞇著眼睛看信箱的不速之客到了沒有。他離開一星期,我家的信箱仍然無人問津。他說開始忙著追上課程進度,有時候也無法上線,我和他說話的機會變得越來越珍貴。
 
要是我們真正的在一起,或者他就會留下來?我搖頭不讓自己再在同一道問題中失眠,已經過去的事實容不下如果。
 
我寧可相信是他選擇了離開,而不是我沒有捉緊他。




 

悔不當初   輕輕放過
 
 
「這個小區密度很低,全是一兩層高的平房。走在街上超像在電影片場!」
「我今天在市中心迷路,但剛好遇到有劇團公演,就買票進劇院湊湊熱鬧。」
「悉尼海邊很多白鴿,我給他們撒了好多麵包屑。我和其中一隻說好,要牠飛過太平洋過來幫我啄你。」
 
「上星期寄給你的信,收到了嗎?」




 
聞說你時常在下午 來這裡寄信件
逢禮拜留連藝術展 還是未間斷

 
 
他每次上線總會急不及待和我分享他在外地的新鮮事。我從文字都能感受到他的雀躍,為他開心之餘不免會想,如果他能預視在澳洲的一切快樂還是否願意為我留下來。
 
面對他所分享的生活,我感到越來越難答話。我從來沒有外遊過,在他的花花世界,我根本一句話都搭不上嘴。
於是,我故意一個人去了我家樓下的公園餵鳥,心裏想著牠就是家豪餵的一隻。接著也晃進了劇院,哪齣劇在上演就看。還好這齣劇太悶,院內很多空位置,我有足夠空間去幻想他就在旁。
 




 
我努力去把我在香港模仿的體驗告訴他,他說他隔著屏幕都笑翻肚子。他說他餵的是白鴿不是麻雀,看的是舞台劇不是社區中心的粵劇。我沒在意被他挖苦,至少我能搏他一笑。
 
「這邊越來越熱了,明天和學校的朋友去海灘玩。晚上大概不能上線,別等我了。」
 
唯獨氣候證明我們處於不同時空,我所做的一點都沒能拉近距離,只是一堆在自我慰藉孤寂的空想。我默默把外套的拉鏈再往長拉,打字回覆也雙手顫抖。
 
「聽說下個月櫻花就開了。」
 
他大概會望著燄陽,抹一把汗回答,很期待。
 

何以我來回巡邏 偏仍然和你擦肩
還仍然在各自宇宙 錯過了春天

 




 
我們書信來回幾遍,他的黑色鋼筆字仍然秀麗,說的笑話隔了兩個多星期郵距仍然能逗我發笑。
一次我們在網上聊天,他告訴我新年快來了,他好掛念香港的年糕。這樣一說我才記起原來已是二月。
 
二月十三日的晚上,我收到了他的訊息。
他說,在他那端已經是情人節。所以想要及早和我說聲情人節快樂。
從以前開始他就說對了,所有的日子都會變成它的前一天。我笑說,好邪門呀。
 
 
 
時間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概念,數字差的我想不明白。如果沒有時間,自然沒有時差。
我生著悶氣的跑去問陳家豪,唸精英班的他應該會想得通。
 
「同在一個地球上的不同城市不同時區不同人,是誰想出要以時間地域劃分。如果世界完全無分國家,那麼自然不會出現海外留學這回事。
 




所有人類生在哪裏就活在哪裏,我們誰也不走遠,誰也不離開。」
 
軌跡改變角度交錯 寂寞城市又再探戈
天空閃過燦爛花火 和你不再為愛奔波

 
 
幾星期後,我接到他的回信。他回答,所有離開都是必要的。即使我們不離開出生地,還是會離開世界。所有的暫別都是為了預演真正的永別。
 
他的暫別是為了看遍世界。
待有天這裏真的容不下我們,我們一走就不再回頭,直至永別。
 
 
分開一千天   天天盼再會面
只怕使你先找到我    但直行直過   天都幫你去躲

 




 
這封信就只有這麼短短幾句。我看完再看,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勁又說不上來。順著反著讀了幾遍,終於發現了。
 
這次的回信我決定不寫字,而是跑到鄰近的文具舖。上封信之所以奇怪,是因為他用上鉛筆來寫。
 
 
提著一打黑色細鋼筆,下一站是唱片店。
在認識陳家豪之前我甚少會聽音樂,即使想聽也在網上下載。直至他說,陳奕迅的每一張專輯他都會收藏,我才開始陪他逛起唱片店來。
他說,隔著屏幕會失去感覺,就像看故事你也會偏好實體書吧。
我點點頭,連連稱是。我也不喜歡現在隔著屏幕和他說話,會失去感覺的。
 
從唱片店離開,用力抱緊二月底才推出的新專輯。我想要一併寄存這份溫度。
 
 
寄包裹和寄信不同,因為他我又第一遍去了郵局。平日很早關門,要上學的日子還是沒可能趕得及。於是我挑了一個假日,慵懶地從家出發。還好學校附近就有郵局,慢慢走過去也不費時。可能因為太早的關係,裏面還沒有幾個人。第一次投寄包裹的我有點不知所措,胡裏胡塗就隨著人流排隊去。




 
「寄去哪?」
大叔職員的嗓門很大,把大清早沒睡醒的人都嚇一跳。瞥我一眼,然後又埋首自己的工作或信件中。
「悉尼……澳洲悉尼。」我往櫃檯輕聲說。
 
他早早一覽我要寄出的東西,著我去買一個小型包裹箱,寫好地址才再排隊。
離開櫃檯轉身一瞬,我見到了一個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在這裏出現的人。
 
「這麼巧。」
 
她一副笑容太精緻,使我難以辨別真假:「家豪在普通班的時候,你們一起坐是吧?」
 

 
印象中我們沒說過話,但我看過她的社交網站,她似乎也和我一樣住在學校附近,難怪會來這區的郵局。
 
她和陳家豪在一起的時候,每天都至少上傳一張合照。這是我第一次在這個距離看她,本人和相片的差距沒有太大,她的眼睛是這麼大而有神,皮膚也是這麼白又無瑕。
 
「你要寄東西去悉尼嗎?」
 
都怪大叔那麼高聲說話,她說的每一句話都使我的皮膚刺痛。我眼角不停瞟向出口處,就在咫尺卻無處可逃。在這個關頭我還可以說點甚麼?
 
她看穿了我的窘迫,很有禮節地掩嘴竊笑。
 
「真巧,我也是呢。」
 
 
她手中抱著一個文件夾,半透明的,裏面是一疊沖曬好的相片。放在最上的一張,就是她們班在機場送機時的大合照。
我做夢也能記得這張相片曾經讓我多苦惱,還好我已經沒在意家豪的過去式。
真的,還好木偶降從來沒有一次失效過。
 
最可怕是她瞪著眼睛看我,一眨也不眨,害我覺得她擁有著某種能看穿我的魔力。
一下子我整個人像透明一樣,任誰一看過來就能得知我最骯髒又最珍而重之的秘密。
 
 
「阿花,你這麼見外真的讓我好傷心。」
 
 
……她知道我的名字?
雖然我們同校,但多多一直在精英班,我也沒這個能力去接近她。精英班的人一直看不起我們,平日只會直走豎過,連眼尾也不瞧一下。
她知道我,最多只是因為我是家豪的舊鄰座。不會是消息靈通的她,早就知道我和家豪的事吧?
 
 
「我啊,」她突然伸手捉住我,軟綿綿的肌膚很有女孩子的感覺。
這雙手,就是他曾經牽過的。
她親暱地捉著我的手,陌生的皮膚使我敏感地打了一個哆嗦:「可是一直都在留意著你。」
 
 
「我們,以前可是好朋友呀。」
說到這裏,她突然噘起嘴來,撒嬌得像一個輸了遊戲的孩子。
只是此情此景,怎麼有點眼熟。
 
 
太眼熟。
 
 
「六歲的生日禮物,你還欠著我呢。」
 
 
 
【SOUNDTRACK 17>十面埋伏.mp3】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GHB-5e37F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