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我很笨。祖母和我說,泡麵要等三分鐘才可以吃。
三分鐘是多久,就是從一數到一百八十。
於是我數得超級快,只花了不到一分鐘也懶管舌頭打結就數完。以為三分鐘數得再快也是三分鐘。
 
長大後當然知道不對。因為我數十天數得很慢,它還是來得很快。
 
 
他說離開當日,父母和班上幾個同學都會送機。有同學在場我自然不能出現,我們只好相約在上機前一日見面。
 
他說得對,所有的大日子都會變成它的前一天。




 
 
這是他離開前最後一次見面,我們仍然選擇了鐘樓。
「你有生氣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我其實的確應該生氣。我們違背一切的交往,即使騙過全世界也在所不計。
誰知他轉個身就說要離開,把我重新留在孤島,獨自保管這個謊言。
 
但我難得理性地明白,每個人都要透過不同的方式成長。
我承認,學習與被逼說謊的降頭共存是我的成;而陳家豪要成長,就只有離開父母的庇蔭。
 




這是我們任誰都討厭卻沒法避免的一環。
我看他從口袋中掏出播放機,這天的歌他好像挑了特別久。或者當中的這幾句,他是想和我說的。世上最肉麻或最真實的說話,要宣諸於口都難。
 
 
「游離  原是要鬆一口氣
請你明白   多麼的愛你   仍會別離

怨或恨   我甘心擔起」
 
 
畢竟這是我最後一次親身給他說故事,以後就不知要等多久。他或多或少對今天的故事也寄予期望,就如我每天也期待他會送上甚麼推薦歌。




 
所以今天的故事,我是特意準備的。
 
「這個故事既不是從圖書館找來,」坐在鐘樓下的我們習慣看海說話:「也不是我寫的。」
我從背包拿出一個文件夾,裏面顯然夾了很多不同大小材質的紙張。
「這是我們這段日子以來,一起經歷過的事。」
 
我曾經偷聽過班上的女生聊天,她們說到慶祝紀念日就該花點心思。
把一起看過的電影票尾、拍過的照,甚至餐廳吃飯的單據都好好收藏,然後送給對方。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算長,走過的經歷都只有薄薄幾張紙。
 
他接過以後馬上收好,我問他不看一下嗎?他說,坐飛機要九個小時,他留下來慢慢看。
「我也有東西給你。」他邊打開背包拉鍊邊說:「我前幾天在執拾行李時,在功課夾找到一樣東西。」
 
「我們在中四做的工作紙。」
 




 
我接過那張保存得極好的紙,不帶一絲摺痕或皺紋。
這是中文課的堂課活動,鄰座兩人一組,寫一對上聯和下聯,各七字。
 
「你有印象嗎?」他知道我上課從來不帶腦袋,還是想要試探我的記憶。
我記得,那堂我們班上得特別不認真。畢竟我所在的班別,每年都是成績最差紀律最壞的一班。
不少同學都寫了「長洲賓客賓洲長」的上聯,鄰座默契地接上「大圍三姑三圍大」。我們班的人就是會因為這種趣味而覺得樂不可支。心底不禁替構思的老師感到婉惜,明明是個有意思的活動,用在這群學生身上只是糟蹋。
整個班上會認真完成的,大概只有我和陳家豪這一對。當然那時我們只是一對鄰座,而未成為現在的一對。
 
 
我用鉛筆寫的筆跡已經褪淡了不少,不過還看得出我在上面一行寫著:「鳶鳥迷途覓檎時」
黑色細鋼筆寫出來的字仍然秀麗,他接道:「甘缺一筆藏兩意」
 
我說我看不明白,當時他說是胡亂編的。
但我不相信,明明他就想得好認真。他才不是那個凡事得過且過的我。今天,他說我們要完成這張工作紙的最後一步。




由寫的人親自解說,告知對方當中蘊含的意思。這份功課才算完成。
 
 
 
「甘」缺少一筆,是草花頭的「廿」;「兩意」所指的是三心兩意。
 
我在空中寫字,模擬在草花頭下加上三顆心。
「蕊。」
 
他滿意地點頭:「花的心臟,就是蕊。」
 
他說從中四那時他就知道,這裏讓鳶停下來的地方。
 
 
愛看似是沒了期




要說永遠 偏偏不合理
愛上了你卻在我心中已預期

 
 

 
鐘樓今天沒有慢上兩分鐘,我們看它跑了好幾個圈。
我倒是沒所謂,但他不能太遲回去。他不像我,總有人會等他歸家。
 
晚上的海旁特別耀眼。入黑後攤位陸續開檔,替前來觀賞夜景的遊客留影。
我看閃光燈在旁眨了又眨,便對他說:「我們,原來沒有拍過照。」
 
他沉默不語,我們都知道原因。
拍下親暱的合照就等同給自己留下罪證,誰能保證自己的手機永遠安全。尤其是阿草和我如此親近,要看我的手機易如反掌。很容易就能預想到我們的結局會是千夫所指,百口莫辯。
 




突然他把我拉到面前,緊緊捉住我的肩膀。
「看著我。」他把我捏得赤痛。
 
如同上次在鐘樓之下,我在他的瞳孔看到自己的倒影。
「你看到自己嗎?」
我點頭,仍然不敢動彈。
 
他倏然開口數著:「三、二、一……」
然後,用力眨眼,瞇得特別緊。
 
「我拍下來了。」
 
 
最美 一消失
不會等你

 

 
他經常笑我的書包空空如也,書本不帶功課也不拿,難怪成績差。
今天離開鐘樓,他最後一次送我回家,一路覺得背上特別沉。自此身邊明明少了一個人,竟然沒有覺得變輕而是變沉,真奇怪。
 
然而我回家收拾書包才發現它變重的真正原因。裏面多了一本從未見過、也不屬於我的舊式紅黑硬皮電話簿。相比之下,我送他的薄薄文件夾實在是太沒誠意。
 
我珍而重之地掀開電話簿的第一頁,不出所料是他專屬的黑色細鋼筆字。
 
 
「2009年10月30日   關於生日會和木偶的故事」
 
下方一頁寫得滿滿,盡是熟悉的情節。
這是我和他說的第一個故事,就在走廊留堂的一天。回想當時也是小木偶讓我說謊,故意要我留下來的。我們的故事,也可說是由此而生。
我不禁心中一沉,要是這一切都是小木偶安排的話,或者我們遇上從而走近就不能算是緣份。
 
我們喜歡對方,只是小木偶讓我出軌的惡作劇,而他只是湊巧牽涉其中。
如果那個人不是陳家豪,可能我也會一樣背叛阿草。我不清楚。
 
可是手中的電話簿又是如此真實而有重量。這些日子下來我所說故事,他竟然悉數一字不漏的抄錄下來。字數越來越多,但他寫的字絲毫沒有變醜。繼續掀下去,每頁文字陌生得來故事又異常熟悉,充斥著違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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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7月6日    關於阿草的故事
 
2010年8月14日  關於阿花小時候的故事
 
2010年9月29日  關於遺憾和貓的故事
 
2010年12月15日   關於毒撚無法投胎的故事
 
 
翻到最後一頁,上面寫著今天的日子。
 
 
2011年1月9日   關於第三者的故事
 
 
我合上電話簿,不讓故事溜走。
感謝愛聽陳奕迅的男孩陪我講了一個第三者的故事。
 
 
 
一秒停頓 又繼續迷離
這種感覺 這快樂 似瞬生即死

 
 
【SOUNDTRACK 15>遊離份子.m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