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降頭,中降者要「出軌」先可以保命: >SOUNDTRACK 14
「如果你想我留下來,」話筒裏頭是好長的沉默:「說一句就可以。」
我已經錯誤地佔有他的現在,決不能再打擾他的未來,而我早就知道他要成長就必須離開。
我想問為甚麼這一切來得這般突然,但說話噎在咽喉,開始感到呼吸困難。這一刻,流淚好像比呼吸更要優先。
「母親以為我想盡早離開,所以一直暗地說服父親。最後父親託了相熟的人幫我提早處理,他們也想不到以父親的關係這麼快就辦妥。他們也想我早點過去熟習環境,所以…」
我聽著竟然有點生氣:「那不是太倉促嗎?機票呢?我們學校下星期的考試呢?住的地方呢?學校取錄了嗎?」
到海外升學一般都是要在香港考試,成績通過後才能入讀那邊的高中。那邊看過他在香港的成績,立刻就豁免考試,到那邊循例唸個短期課程追回英文程度就可以。
「這是我活了十多年來第一次,覺得自己沒那麼聰明就好了。」他苦笑自嘲,想要哄我罵他一句自戀也好。
「父母在通知我之前,已經替我在學校辦完退學手續,機票訂好,姊姊也會陪我過去安頓。」母親還說,這是全家給他的新年驚喜。
她知道家豪從小就渴望到外國生活,所以替他辦好了一切瑣碎事才告知他。
「不過她不知道,自從認識你以後,我就再也不想離開了。」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聽得出他跟我一樣的無奈。
我從懷疑到憤怒變得無言以對,我知道最後一步就會是接受。
再難過的事,到了某天我們都會接受。這種逆來順受是人類的天賦。
「其餘的都可以到了那邊才處理。現在剩下的,就只有一些要親身去辦的手續、收拾行李,和……」
「還有甚麼要做?」
「和跟你道別了。」
他說,「再見」就是比喜歡我三個字更難開口的一句。
對於早已經安排好一切的現實,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我們,還有機會再見嗎?」
「有,一定有。」
「不是說好,要去日本看櫻花嗎?」
他說的這句話,是我第一次覺得家豪不是在哄我,而是也向我許下承諾。
傷心無法量化,但比起昨晚我在阿草家過夜,我覺得在此刻我比他要難受很多。
「那麼,好消息呢?」我突然想起,他說還有一個好消息。
「就是我不用考學校的期中試啦。」
我竟然還抱有一絲希望,奢想他的好消息會是「我說笑罷了!哈哈!」或者「是要走,不過過去熟習一個月就回來。」
想到這裏,自己竟然乾乾的笑了起來。
「笨蛋。」
我模仿著他一貫的口吻和動作,用力敲自己腦袋。這次痛得眼淚直飆。
「我過去了之後,我們寫信好嗎?」他突然提議說。
「寫甚麼信?」
「我喜歡你寫的字。」
我沒有告訴過他,我也很喜歡他寫的字。他的中文好,字也清秀,用黑色鋼筆寫的字裏行間總讓人感到一種文質彬彬的感覺,很陳家豪。
「況且你打字這麼慢!說不定我們寄信比你用字典輸入法還要快。」
「雖然可能沒能像現在一樣頻繁,但我仍然可以每次寄你一首歌詞,你再回我一個故事。」
他很清楚,這是我們之間不能被打破的約定。
倒數的心情很難熬,我像一個患病的人,每天都在數算著自己還有多少日子。我很想捉緊每一刻與他相處的時間。我沒再戴錶,因為害怕看鐘,只要是沒他在旁的一秒鐘我都覺得是白白浪費了。
我很想帶他去很多我們沒有到過的地方,很想告訴他很多還沒有說的話。
都不夠時間。
雖然陳家豪辦好退學手續,但我還得繼續回校完成考試。這幾天我完全沒有心情複習,更別提應考的時候。得知他要走後的第一次見面,是試後提早放學的中午。
一個多月前,他還在旁陪我一起到自修室溫習,始料不及的只是他竟然無法陪我一起考試。
這次見面,我們相約學校附近的地鐵站。這無疑是件十分冒險的事,放學時間一定有很多同校的人會經過。不過在時光一分一秒的消逝下,我還是決定冒這個險。
那天嚴格來說是我送他到辦手續的地方,算不上是約會。車程沒有很長,我和他故意挑了較遠的路線坐,希望能夠多見幾面。
這是我第一次在放學後見他,而他不是穿著校服的。
之前我們第一次放學後約會,也是在別的地鐵站見面。當時看著他迎面而來,我有那麼一刻很幼稚地想過,他可不可以以後都只為我一個人赴會。
不過現在我知道,他的人生除了我,還有很多很多的其他。家人、前途、朋友。正如我的人生也不可能只有他。
中午的車廂不算人多,我和他倚著座位旁的玻璃門而站。我比自己想像中快接受了這個事實,又或許是它來得太快,我還來不及傷心。
第一次和他靠近的時候,感覺很陌生。
這是一個陌生的高度、陌生的體溫,就連毛衣沾上的洗衣粉氣味都是陌生的。我很清楚,他的所有陌生都是在阿草對比之下的熟悉。
明明我好不容易才開始適應他。
和你也許不會再相擁
大概你的體重 會抱我造夢
車程太久,他在我耳邊哼起歌來。作為唱片騎師的他很會挑歌,聽到這段鼻子突然酸了一下。
「和你也許不會再通宵
坐到咖啡酸了 喝也喝不掉
從前為你捨得無聊 寧願休息不要」
每次想到以前的事,都很值得循環播放,一整天都不會膩。
我暗暗自喜,終於聽出了單曲循環的別種意思。
他要去的地方在工廈區。趁還有時間,我們想找地方逛逛也不容易。
抬頭一看,工廈林立直捅藍天,越建越高,似是想要把它刺穿。
從這個視角來看我城,我好像突然明白他為甚麼想要走。
也有一刻慶幸,他可以走。
「不如上去看看。」他見我一直在仰望便提議。
舊式工廠大廈的天台沒上鎖,我們一瞬間就來到了藍天之下。
近看才發現,它沒我在下面感覺那麼藍。可能世間萬物沒了距離的調味都會一律變得不吸引,還是應該歸究幻想太美。
我們同在邊緣坐下,雙腳懸空的感覺似曾相識。
那一晚我們在宿營出走,爬到山上也是這樣坐著。
「當時你埋下了甚麼願望?」他也記起了。
我沒回答,說出口就不靈光了。
那時我寫下的願望,是我可以脫離這個降頭。自從對他產生了微妙的好感,我便意識到自己不能再被謊言左右。
這次我背叛阿草喜歡上陳家豪,但他日我不能背叛陳家豪再去喜歡別人。
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帶著沉重而討厭的自己和他走下去。
和你也許不會再擁抱
待你我都蒼老 散半里的步
前塵就似輕於鴻毛
「那你呢?」我反問他:「你的願望又是甚麼。」
「我想——」他說得輕鬆,看似真的準備告訴我:「等等,你看那邊的人是誰?」
他面色一變,我連忙跟上他的視線。
一對男女在天台的樓梯口談話,聲浪越來越大,看似在吵架。
陽光刺眼,我沒看清兩個人的面孔,但身上的校服只消一眼就能認出。
我和他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吐出一句:仆街。
幸運的是旁邊剛好就是大水箱,我們躲到後方才不致被發現;但要命的是兩人在樓梯口糾纏,我們根本無處可逃。
本來我們應該躲在原地待他們離去,但是陳家豪來這邊有要事辦,肯定等不了那麼久。
況且兩人說不了幾句又大吵大喊,看樣子也不是一時三刻能夠解決到。
我正著急他會趕不及,他頓時拉著我,靜靜指向對面大廈。
這區密度高,大廈的高度都差不多。我們所在的天台,大概只有一百多米距離就是鄰邊那棟大廈的天台。兩邊靠一條窄長的鐵皮板連接,應該是在維修時沒有完全拆掉的工人通道。
通道離地幾十米,沒有任何安全措施,這條就是唯一的出路。
「我們再玩一次吧,」他輕聲說:「信任遊戲。」
聽到這四個字心跳也漏了半拍,我太記得他在馬路和我玩過的這個遊戲。
只是今次的遊戲地點,變成了樓高十層的天台。
我和阿草走在行人路上,他是那種會讓我靠內邊站的男生。
陳家豪不同,他的信任遊戲是讓我閉上眼過馬路。他是個瘋子。
「你信我嗎?」
因為他夠瘋,所以才敢喜歡我這個人。
「信我的話就閉上眼,」他向我伸手,就如上次一樣:「我帶你走過去。」
我不是那種嗜高喜歡危坐的人,這種遊戲我一點都不覺得刺激。可我還是閉上了眼,純粹因為那人是陳家豪。
從前為了不想失約 連病都不敢痛
到哪一天 才回想起我蠢
他喜歡不是單身的我,也是因為他夠瘋。
而我喜歡他應該只是因為我夠蠢。
我們盡量不動聲色,攝手攝腳地走到通道前。
我依他所說的閉上眼,四周變成漆黑。沒看到下面的高度反而沒有那麼怕。其實他不是不怕,只是把一切驚險都留給了自己。
窄道其實不長,我感覺走不了十多步就完。
他鬆開濕透的手,抹著同樣濕透的額頭。
他看著我不說話,空氣戛然而止。
「你信我嗎?」他再問,準備開始另一個信任遊戲。
「信我的話就等我回來。」
他讓我閉上眼。這次稍微閉久一點。
用心數著,下幾場雨櫻花就會盛開。花見之時睜開眼,他就會在。
從來沒細心數清楚 一個下雨天
一次愉快的睡眠 斷多少髮線
【SOUNDTRACK 14>綿綿.mp3】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S5gQ32O_6p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