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UNDTRACK 7>
 
他像一場過雲雨,來了一會又離開,久別過後又回來。當我再次收到他的推薦歌和晚安,是在宿營後幾星期的事。
他和多多分手了。
 
難道會是大團圓   還是惡夢再開端
而既然分開了  何必又想打擾
 
 
要不是在洗手間聽見幾個消息靈通的女生在討論到底是誰甩掉誰,還有兩人誰會較先找到新戀情的話,我想我永遠也不會得知他的近況。畢竟我們只是舊鄰座,升班後再也沒有任何可以搭話的因由和藉口。




每當聽到身邊的情侶分手心底難免一怯,擔心甚麼時候會輪著我和阿草;同時又在慶幸身邊的人離離合合,他都沒有離開過。
 
那時候MSN還沒有收皮,我感覺在這裏找他比短訊好。可能我只是在上線聯絡人中湊巧見到他,也湊巧找他聊兩句而已,比起短訊是沒那麼刻意。我讓鼠標走到他的名字上又滑開。反反覆覆,還是點進去。
都不過是說句話罷。
 
 
「在嗎?」點擊,發送,還沒等到他回覆我就開始忐忑。
這句開場白很不濟嗎?還是說我太唐突了?過了半分鐘,聊天室還是只有由我發出的一句。於是我決定還是多加一句表明來意。
「我只是想問,你還好嗎。」
 




 
「有甚麼不好?」
 
 
而既然分開了 問好亦不必要
 
我沒法從文字讀出他的語氣。我明明在關心他,這句回答讓我感覺他在對這種問侯嗤之以鼻。
 
 
「我沒聽過,分手的人那麼快就好起來的。」




 
原來我仍想知你 與情人近況
可會對我懷緬
 
把訊息傳出去的一刻我又後悔了。要是當時的MSN也有撤回訊息的功能該多好。
即使他表現得多沒關係,我也好像不該這樣直接。 難怪我總是生人勿近,也別再怪罪降頭了。
 
 
「你怎知道我不會。」語氣仍然疏離,我猜他不怎麼想繼續這個話題。
「那你又怎知道我不知道。」這已經是極無營養的意氣之爭。
 
 
「我只知道,明天你肯定不知道有小測吧。」
 
「……你有題目嗎?」




 
剛傳送出去,我連忙更正。
 
「不——你有答案嗎?」
 
 
不知不覺,我們隔著螢幕像在鄰桌一樣談天說地。
他繼續揶揄我的數學不濟,我硬撐說自己看得故事多,至少作文寫得比他好。
 
如昨天這麼要好 隨便也敵過驚險
 
「這邊好無聊。我懷疑每個人聽課時眼也不眨。」他談起了自己在精英班的事,我無意中發現了他打字好快。
「無聊?你知道嗎,上星期歷史老師講課時自己也打瞌睡了。」
我不懂得打字,家裏也沒手寫板,還是用著最原始且愚蠢的方法。
對,就是在字典打英文,一個一個字的偷取它的中文解釋慢慢複製貼過去。有那麼一刻我覺得自己像綁匪,在報章芸芸字海找一個合用的字再剪貼出一封恐嚇信。




 
顯然我輸入得比他慢很多,途中我好怕他會等得不耐煩。慶幸的是他沒有下線,耐心地等著我用十分鐘才能回上一句。
 
我們像隔了一片海洋的老朋友,互相交換著近況,事實上我們中間只隔了一堵牆。
比如說他最近買了新遊戲機,卡關卡得快要放棄;又比如說我受他影響買下了新奕迅的專輯。這可是我第一次進唱片舖,還不知道可以戴著大耳機試聽。
 
 
「差點忘了,還好沒過十二點——好,今天的推薦歌是…… 」
 
歌播完了,我的故事也艱難地說到尾聲,睏意在提醒我們話題差不多要終結。
這個時候,我總是有意無意地期待著他的一句晚安。
 
那時別人下線前都愛草草回覆「88」,這種敷衍的縮寫竟然也成了潮流而盛行起來。但他不同,他會說「晚安」。文字不是數字,有一筆一劃的溫度。
 
有研究說,同一件事要做二十一篇才會變成習慣。




他只對我說過兩次晚安,一次在旺角球場後(雖然最後是被我的謊言蓋過,但我的確知道有發生過),另一次在宿營登山後。
只有兩次,但在沒有晚安的晚上,我怎麼已經有點習慣不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影響了生理,聽過晚安的晚上真的更酣。

 
在那次聊天以後,這片烏雲又從我頭上飄走了。即使在走廊上碰面,也是在擦肩而過前僅僅來得及揮一揮手。
 
中四因為有陳家豪作鄰座,偶爾指導或幫我作弊,成績的確好了一陣子。
今年期中考,和上年成績相比好像是一落千丈,但事實上這才是我真實的能力。阿草每次逮到我在電腦上線都會在嘮叨,問我怎麼不把時間花在學習上。
 
阿草就是一個這樣的人,我知道這種成熟並非發自內心,而是他裝出來的。一年前他前來接近我,知道我的背景後有一種對我多加關懷的感覺。我們正式在一起,也是在他得知我一個人生活後的事。
 
我暗暗知道他覺得我好可憐。阿草出生於典型的小康家庭,父親有一份穩當的職業,母親是全職主婦,還有個和他一樣喜歡運動的哥哥。有好幾個時刻我也能感覺到,他其實在以一種哥哥的心態來看顧我,就像他是如何長大一樣。我是獨生的,童年當中父母所佔的戲份亦不多。成長於我而言就是一齣艱難的獨腳戲。
在認識我之前,他根本想像不到原來有人會如此孤獨而還能活下來。




所以他才會想把自己一直所感受的關顧複製,一分不差的帶給我。
 
他的表白是想要把我當成家人,而非情人。
 
細水長流的關係聽起來很讓人羡慕,但那時候我們都不過是高中生,還未到會喜歡喝清粥的年紀。作為一個十七歲的女生,還是想談戀愛多於談婚論嫁。
 
 
 
在不能玩電腦的晚上,我早早躺在床上。
還沒興起智能手機,手機最常用功能就只有打電話和傳訊息。遇著不同電訊台的人更加要算著字數,再三檢查不會因超字而被多收了錢才發出訊息。
 
訊息很像書信。不會顯示上線、下線時間,也沒有「輸入中」的先進功能。
傳出一封訊息就像寄出一封信。不知道他甚麼時候會拆開,也不知道他甚麼時候會回信。
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次滑開電話屏幕還是只有時間。這份煎熬跟「輸入中」的忐忑也不遑多讓。
 
電話公司還在小心翼翼地算著你傳了多少個同台不同台的訊息,在月尾收到電話帳單時總會大吃一驚。
可笑的是我們都會為了一個人,即使付上昂貴的電話費也甘心跟他一個傳,一個回的,渡過了無數個明明很睏卻在失眠的晚上。
 
 
叮。
 
電話微弱的震動把在夢鄉邊緣徘徊不定的我喚回來。
 
「現在時間:晚上,十時三十六分。以下為大家送上今天的推薦歌……」
那片烏雲,又毫無預警的帶來一場過雲雨。
 
Hey 這邊的天氣漸回暖
而你可否開心似我所願
 
 
「電腦壞了?我看你最近都不上線。」
「電腦沒壞,是阿草的腦子壞了。」
 
不用多解釋,他也猜到一二。
 
「你快樂嗎?」
「……你說甚麼。」
「這一刻的你快樂嗎?」
「很難說。感覺是很複雜的一回事,我總不能一概而論。」這時我很慶幸自己為了給他說故事而看了好多小說,讓我可以這樣抄錄出來。即使拾人齒慧也至少帥了一下。
 
 
「那你呢,你快樂嗎?」
「我很快樂。」
「就這樣單純的快樂?」
「是的。」
 
我很好奇到底是甚麼讓他經常笑,明明我就知道,他並沒人前所看的過得那麼好。
但我不敢追問。
如果這是他的面具,我更不敢說穿。因為我知道裝作快樂有多難。
 

我打算換個話題。
 
「我在圖書館借了一本書,說了好多關於日本櫻花的事。」
他說過日本春天的櫻花好看,入冬後我還記住。
 
「花見是賞花的日文。」日本人相信樹上住有神明,賞花之時會準備酒餚作貢。
 
每年只有兩個月能看到櫻花,很多人慕名前去。可惜花期很短,遲了或早了一天都是緣慳。
於是日本很多網站都會爭相預測來年花期,可想而知他們對待「花見」這回事有多認真。
 
「真想去一遍,」他說,一生人去一遍也好。
 
我在書中看了許多櫻花的相片。不知道櫻花的花瓣有多輕,才能被吹得漫天飛舞。
看久了我甚至開始,不怎麼討厭自己的名字。
我以為只有女生愛收花,對於一個男生花卉又有著甚麼引力,我想到自己由討厭花至喜歡也想不明白。
 
 
字數遞減意味著對話的終結,這晚大概又要睡不好。
 
「快睡吧,上學別老是遲到。」
「胡說,我每天都是剛好達陣。」
「早上沒事幹的話去一趟圖書館,給我找個好看的故事。你今天選的那個爛透了。」
「……是我自己寫的。」
 
「……」
「不和你鬧了,明天記住給我找故事,晚安。」
 
即使她跟你鬧情變
而我會否即刻到你身邊
 
 
 
【SOUNDTRACK 7>少見不怪.mp3】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5I5sDapd2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