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樂隊: 你知道哪裡還有播放唱片的機器嗎?
你知道哪裡還有播放唱片的機器嗎?
大約在晚上九時,距離直播時間還有三小時,我回到電台的辦公室。坐在辦公桌前,我發呆的看看著電腦螢幕。腦內全部都是剛才不尋常的事件,一不留神,我把桌上的冰咖啡打倒,咖啡不受歡迎地濺濕了四周。我的白襯衫染上了一個深啡色的污跡,雖然面積不算大,但是在純白的對比下,那點污跡卻是異常顯眼。我拿桌上的紙巾簡單的清潔一下,然後想從袋中找出我準備到健身房運動的汗衣替換。
我在袋中摸到了一個硬硬的盒子,那是本來不在這個袋子的東西,本能地告訴我。我努力的回想,對,失敗樂隊。我把那唱片放在眼前觀看,依舊的黑色封面,黃色的粗字體,無數的痕跡。心想著唱片裹是放著甚麼的音樂,或者現在不是想這個問題的時候,但是我不能自控的想著,代表著我思緒的帆船由世澤完全改由失敗樂隊掌舵。這時候,我進入了一個空間,那裡沒有聲音也沒有光,在那裡時間也許都沒有意思。我順著空間的引力一直往下沉,沉到很深很深,耳朵感覺到些微疼痛,但是屬於可以忍受的程度。不知道下沉到甚麼樣的深度,我的雙腳感受到著地的感覺。我看見前方有一道門,一道看似非常堅固的木門。我用力把它拉開,門比想像中輕,當門正在被打開之際,我被一道聲音從這裡拉回地面。是迅速地,猛烈地把我拉回原本的世界。
「這是唱片嗎?」譚美問。
「是呀。」我努力的擠出這兩個字,因為我仍然重新適應這個世界的重力。
「可以借來看一下嗎?」
「隨便。」我把手中的唱片交在譚美手中。
她輕輕的打開盒子,拿出唱片仔細觀看。我心想她也會進入那個空間嗎?不,那是我個人沉思的空間,是專屬於我個人的空間,我這樣回答自己的疑問。
「你有聽過失敗樂隊嗎?是某一類型的民搖嗎?」我問。
「沒有聽過。你在那裡得到這東西?」
「在一間餐廳。」
「餐廳?」
「正確來說是一間仍未開業的居酒屋。那是前租客留下的東西。」
「是一個與音樂沒有關係的地方。」
「是的。很想知道失敗樂隊是一個甚麼樣的組合。」
「我也有點興趣。要知道唱片存在在這個時代是很困難,它需要得到政府的許可證。」
「不帶有牽動激烈情緒的娛樂產品。」我說。
「但是它的裡面沒有這樣的許可證。」
「你知道哪裡還有播放唱片的機器嗎?」我問。
「是指唱碟機嗎?我叔叔的家裡有一台。」譚美說罷後用手拓著腮思考。
「或許明天早上我們可以到他的家聽一下這張唱片。」譚美續說。
「不會打擾到他嗎?」我問。
「不會。」譚美簡短地回答。
「那太好了。」我說。
「那麼明天早上六時在大埔墟火車站等。」
「你不用休息嗎?你的節目午夜三時才完結。」
「不用擔心。」譚美依舊簡短地回答,然後就轉身回到自己的辦公桌。
和譚美對話有一種把球投向牆壁的感覺,我有多用力把球投向它,它就用相等的力度把球傳給我,不多也不少,沉沉的彈回我的手裡,是物理上稱之為作用與反作用力的東西。有這種感覺,我想是因為她沒有要和我深交的想法,又或者是一種保護機制。不過這也算是一個不錯的情況,現在的我也不太想和任何人有甚麼深刻的關係。
「直至我們弄清楚情況之前,千萬不要在網上找失敗樂隊的消息。」譚美走回我的位置旁邊說。
「畢竟是沒有許可的東西,不過我的朋友好像已經查過了。」我說。
「那麼不要再透過互聯網找這些資料,這是我的建議。」
「明白,我也不希望牽涉入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裹。」
「明天見。」譚美再一次冷冷的轉身離開。那顆球再次穩穩的彈回我的手裡,我開始習慣這個交談方式,不多也不少,只關心我們同樣關心的事。
暸解了這個相處模式後,我明白到昨晚譚美對我說的話,那只是一記簡單的回彈球,那只是譚美對我個人處事的忠告,我之後改變或不改變對她來說都沒有關係。突然心頭好像解開了一個結,同時也開始對這個特別的女孩有點興趣,是一種能當上朋友的可能性。
當晚的節目我有點用力,先是談談今天認識到的新朋友,也有談到居酒屋的美食,間接為Johnny宣傳一下,之後話題就延伸到愛情,家庭和社會。我毫不保留的說出心中的想法,也播放了適合氣氛的歌曲,是作為DJ的半年生涯裡表現最好一晚,我是這樣認為。
「到了節目的最後,我有一首歌希望可播給一個最近對我作出批評的人聽,是對她的回應。」我對著咪高風說。
「《回車諾比的夢》,多謝各位今晚收聽節目,下星期再見。」我放下耳機,看見直播室外的譚美。我向她點點頭,我不知道她有沒有收聽我的節目,但是這是我投出的直球,對批評的回應。接受直球的方法是譚美的事情,這與我無關,單純的作用與反作用力而已。
節目結束後不久我收到曉晴的電話,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我的鄭憬藍今天也認識了不少朋友呀。」曉晴在話筒的另一邊用開朗的聲線說。
「是呀,也讓我想清楚了一些事情。」相較之下,我的聲音可以說是低沈得毫無感情。
「甚麼事情?」曉晴疑惑的問,言語間也滲透出一絲的不安感。
「現在有空嗎?我們在你家附近的餐廳見一見面好嗎?」我問。
「可以。」曉晴的聲音由剛才亢奮變成和我一樣低沈,我想她意識到一點我想說的話。
曉晴家附近有一家24小時營業的快餐店,是一家連鎖的美式快餐店。店內分為兩層,上層是點餐的地方,下層是在地庫的用餐位置。上下兩層只有一道樓梯連接著。當時我沒有甚麼食慾,所以直接的走到下層找位置。深夜時分,餐廳裹只有少量的人。有一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坐在其中一個角落,另外兩對情侶在餐廳的兩邊沙發位置纏綿著。這裡雖然有很多位置,但是可以有足夠隱密的地方,可以安心交淡的地方說只淨下餐廳中央的一個被半腰圍牆包圍的一些位置。中央清楚看見一棵樹,不是一棵真的樹,是一棵擁有笑臉在它的樹幹的假樹。如果伸手碰到它,它會隨機說出幾句話。坐在這棵樹旁邊,我幻想到這裡日間的情境,這裡應該是充滿小朋友的區域,他們圍繞著這棵古怪的樹奔跑,期間不斷有人碰到它,然後嘻嘻哈哈的笑著繼續玩耍。我選擇在這棵怪樹旁邊的位置坐下,我想這棵樹還沒有看見過談分手的情境。
「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呀!」我伸手觸碰怪樹,它就發出聲音。
餐廳內的人都把視線移向我,這棵樹說話的聲量大得讓我有點尷尬,我立刻向四周點頭,為我大意的打擾他們的寧靜而致歉。半分鐘後,餐廳的人又各自的回到自己的空間。
這時,曉晴緩緩的從樓梯走下來。她穿著純白色的運動套裝,紮著馬尾,臉上雖然沒有掛上任何化妝品,但是依然十分美麗。下到來她立即就發現坐在餐廳中央的我。
「有甚麼特別的事情嗎?」她緊張的說。她不期然的把外套的拉鍊拉到最上。
「我有些說話想當面說清楚。」我說,眼睛不敢直視曉晴。
「是關於我們的事情嗎。」「是的。」我說。
這句話之後進入了幾分鐘的沈默。我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想說的事情。
「對不起。我想我們的關係應該到此為止。」我鼓起勇氣說。
「我可以知道原因嗎?」曉晴冷靜的問。
「這完全是我個人的問題,與你無關,你是一個很好的女孩。是我錯誤的把前度的感情投射到你身上,令我看見你就會自然地想起她,而且這是不能逆轉的。我覺得如果繼續下去對你很不公平。」
「那麼你繼續當我是她,我沒有關係。我的存在就是為了你。」曉晴說。
「你在說些甚麼?你就應該是你,她就應該是她,你不應該接受這樣的委屈。」我不敢相信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的存在就是為了你呀,所以沒有任何委屈。」她依然冷靜的說。
「對不起,我沒辦法接受這樣的感情,我想停止這一切。」我堅決的說。
曉晴低下頭,我以為她會傷心落淚,甚至大哭大鬧。可是,她只是深深的吸口氣,然後會一個堅定不移的眼神看著我。
「我也清楚明白在這個情況對你說甚麼都是沒有用。但是,我必須向你說明,現在的情況下,你是不能沒有我。我是被信希打開那度門引進來這個世界的,這是不用懷疑的事。」她說。
「門?」我驚訝的說。
「是用你的詞語說明。」
「你怎麼知道……」我說。
「門」絕對不是我專用的名詞,但是以這個意思來解釋的門的話,大概我只有在我寫的一部還未發佈的劇本出現過,或者信希和世澤聽過我這讓演繹「門」之外,平常人大概不會這樣理解。退後一萬步想,就算真的有人和我一樣想法,也不會主動去提及這個世人不常用的詞義。可是我沒有感到任何一種共鳴的感覺,反而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惡心的感覺,是一種被不明外力脫光衣服於人前的無助。
「這些都不是重點,我不喜歡解釋事情,請容我先把我要說的話說完。你與生俱來就被捲入某件事件,某件影響這個世界的事件。但是這件事我不能對你說些甚麼,因為我的責任就是為了保證你不會知道這件事情,為了你也是為了這個世界的穩定。」
「你說完這些讓我更加不明白。」
「沒有要你明白,是要你不要走錯路。」
「如果信希還在我身邊的話我就不會走錯路?」
「我重申一次我不喜歡解釋事情。」在曉晴美麗的臉蛋下看不出任何感情,面前這個人十分陌生。
「我不能接受你說的話。你……你的意思是你一直以來都是存心欺騙我。」
「本來事情可以很簡單,但是現在變得十分複雜,我不能再評估事情的結果。總之我會盡力保護你,請你不要再去觸碰不應該去觸碰的事情。」
「我的行動不需要你指指點點。」
「我會再找你。」曉晴說完之後就離開。 我立即站起來想阻止她離開,想把問題弄個明白。「你真是個淘氣的孩子!」我不小心碰到怪樹,四周目光都注視著我。「暫時是不能把事情弄清楚的,至少今晚是不可能。但是請你記著,我的存在是為了你。」曉晴轉身對我說完就上樓梯離開。
我發呆站在原地,忘記站了多久,一個個荒謬的事情接踵而來的發生在我身上,令我的身體內外都感到一份無比的無力感。突然間感覺不到生存的意義,如果眼前有一輛全速前進的火車向的衝過來,我應該都不會避開,反而會想到任由被這輛火車輾過的話,我就不用再面對這份無奈,或者會簡單很多。
本來事情可以很簡單,但是現在變得十分複雜。
腦海中不斷浮現剛才曉晴的話。到底在那個時間我做錯什麼令事情複雜,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事情盡可能可以簡單一些。讓我回到那個時候,回到那間酒吧,甚至是更前的時間點,總之,回到我打開那度門之前吧!
「I won't hurt you……I won't hurt you.」回過神來才聽到這首歌的結尾。我驚覺是《回車諾比的夢》,一首經常提醒我仍然有夢想的歌。
「不錯。」譚美說,餐廳裡正播放她的節目。
「這首歌我就收下了。」
直球被譚美接收下了,對於被這個世界拒絕的我來說,是乾涸的沙漠裡的一份滋潤。
「每天重複又壓抑的生存,的確令人很累。但是每當我想到如果這樣就放棄的話,我的人生走馬燈裡就只有這些灰暗的片段,就會很不甘心。我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有些是仍沒有勇氣去做的事,也有些是無論如何都想挽回的事,也有些是看似沒有意思但是非做不可的事。這是一首很殘酷但很溫暖的歌。感謝送我這首歌的人,希望我們都可以成為更好的人。」
我的眼淚不經不覺的流下來。我知道自己是有想做的事,可是明明是一件這麼重要的事,但是我的腦袋卻記不起來。我感覺到全身都發熱,忽然間那份無止境的絕望一掃而空,取而代之是一份堅定,我一定要找到那件事,那件不可以讓我知道的事,那件我與生俱來就應該擁有的事。管它的世界和平,我不要再戰戰兢兢我生活,我就要活得有意義,活著有夢想,我要找到那件事。
我站起來,拍一拍怪樹。
「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呀!」怪樹說,然後我走出餐廳去車站等待譚美,等待和她一起去打開失敗樂隊的神秘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