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樂隊: 原來我們每個人都在各自尋找屬於自己的門
原來我們每個人都在各自尋找屬於自己的門
我經常都幻想,我會否因為在某天的某個時間裹穿過某條隧道,或者穿過某道門,又或者是一些更簡陋的東西而穿越了我本來生活的時空,到達了這個既陌生又不合適自己的時空。我不應該生活在這個地方,我應該生活在某一個時空,那裡有蘇信希,那裡有我的夢想,那裡也有我與生俱來就缺乏的某樣東西,我一直有這麼一個想法。我一直在找尋那個場所,找尋那個可以帶我回到原來的世界。從那時開始,我對身邊的事物變得敏感,就像身體裹漸漸長出了一些另類的突觸去觸摸這個世界,觸摸這個高冷而殘酷的世界。電視的新聞每天明明的告訴我這裡有多強大,生活在這裡有多幸福,但是我的突觸告訴我他們在說謊;或者只有我一個人不快樂,可是我嘗試過定睛的看著那些報導員,不論他們多用力的擠出滿足的笑容,但是我的突觸告訴我他們並不是真正的快樂。
但是我有為改變這個情況做過甚麼嗎?除了告訴世澤,在電台裡吐吐苦水,在我迷茫的人生隨便的跌跌撞撞,祈望有天碰巧找到回到那個世界的入口之外,好像就沒有了。
離開匠之後我沒有立即回家,暫時還不想回去,我想把所有事情好好搞清楚。我再次打電話給世澤,但是依然沒有接聽。我在手機的通訊錄一直向下尋找,找到了彼得的電話,他和世澤在同一家電影公司工作。
「彼得,冒昧打電話給你。」我說。
「你好,我正在工作,有甚麼事嗎?」他有點愕然地說。
「我想請問世澤在公司嗎?」
「他今天請了假。」彼得說。
「他有說是甚麼事嗎?」
「我也想知道是甚麼事。今早莫名奇妙的打了一通電話給我,只說一聲今天不能回來就掛斷,我再打回去就無人接聽。你知道嗎?今天有幾場非常重要的場景要拍攝,男女主角這個月只有今天的檔期,導演卻一句說話就失蹤,全劇組都快要瘋狂了。如果你找到他,幫我們告訴他要盡快回來。」
「老闆正在旁邊發瘋,我不能再多說了。」彼得壓低聲線再說。
「麻煩你了。」我說。
「再談。」彼得說罷後就掛了線。
那不祥預感湧上心頭,世澤從來都不是一個這麼沒有責任感的人,這件事情發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也是有可能,但是以世澤的性格,他是沒有辦法這樣做。他只會把工作做好,不管任何差事,更何況那是電影,電影是代表他活著的證明,他曾經這麼說過。
我立刻乘地鐵往長沙灣,到世澤的家看看。世澤是不是打開了那道門,那道通往其他時空的門?而且是因為我這個人提出的無聊建議而打開。我不能阻止自己的思緒亂走,乘車期間我想起一件事。
兩年前的冬天,在台北。我和信希第一次出外旅遊。那個年紀的我們,是正在掙脫父母監管的我們。人生第一次擁有自己選擇的權利,我們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去任何想去的地方,那份完全掌控自己的感覺真好,那份長大的感覺真好。
在行程的最後一晚,我們到了一間酒吧喝點酒,聊聊天。那是一間充滿了十八世紀美國西部特色的酒吧。推過一道半腰的紅木柵,裡面的木酒桶,紅磚牆,黑木餐桌和古老的點唱機都令我們有如置身於美國西部一樣,雖然我們都沒有去過那裡,但完全是電影給我的印象。腦袋中閃過李連杰飾演的黃飛鴻曾經在這裡打倒那西部老大,也閃過成龍的電影,總之是把我腦中對西部牛仔的印象完美還原。
背景伴著美國的民搖,酒保非常符合主題地戴著牛仔帽,穿著牛仔襯衫,套上卡其色的背心外套,溫柔的問我們要喝點甚麼。我點了威士忌,而酒量不佳的信希則點了白酒。酒保純熟的在身後的酒架拿起兩支酒,在桌下拿出一高一矮的杯子,迅速的把酒倒在杯中,然後放在印有美國國旗的杯墊上。
木結他伴著沉實的歌聲,那是鏗鏘的歌聲,歌者在某個小角落裡孤高地,強調著英語獨有的尾音地吟唱著,是我看過最喜歡的現場演唱;我喝的威士忌沒有預期的刺激,在舌頭上翻起了小小的波浪然後就是一股暖流包圍著口腔,是我喝過感覺最好的威士忌;信希喝了兩口酒後臉上開始泛了點紅,在柔柔的黃光照射下,那是我看過最美麗動人的臉蛋。
我的腦裡想著那紅木柵,就是那是一道帶我進入人生中最美麗時光的門。
「最近在想些甚麼?」信希問。
「在腦中有一個劇本,有一些概念,但是總是沒辦法完整它們。」
「很少聽到你這麼說。」
「以前我拍攝的都是應學校的功課,今次有一種非要把它拍出來不行的感覺。那些在腦海翻騰的畫面每分每秒都在拍打我,提醒我。這感覺很折騰,但是難得地我非常享受被它們折騰。」
「我在兼職中認識了的一個同事,他說這是燃燒的感覺,他是一個游泳選手,他說他平常生活中常常都會感到迷惘,但只要跳進水裡,就可以平靜。在水裡,他總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在水裡,他感覺到自己燃燒。」信希說。
「我想你剛才所說的就是這種感覺。」她再說。
「也許。也許只要拍它們出來就可以找列真正的我。」我說。
「聽到你這麼說真好,這是我最期待的,那個破繭出的鄭憬藍。」
「有機會介紹他你認識,我覺得你們有點相似。」
「不錯,可以互相提點。」我說。
原來,在最美麗的時光裡,那道門也打開了最壞的開端。
「下一站長沙灣。」 列車廣播把我拉回現實,我走出車卡,上到地面,沿著長沙灣球場走到附近的一幢大廈。我到這世澤家幾次,是單幢的酒店式公寓。世澤出生在富裕的家庭,父親是個有名的政治家,但同時也是一個父母離異的家庭。父母都不大願意照顧他,從中三開始就被父親安排到這裡居住,過著無憂無慮但寂寞無奈的生活。
「你好,我想找1202的宋世澤。」我對大堂的接待員說。接待員點一點頭然後查找電腦資料。
「不好意思,宋先生不在家。」接待員溫柔的說。
「他是甚麼時候出門的?」
「不好意思,我們是不可透露住客的行蹤。」接待員語調變得有點強硬。
「麻煩你了,我再去其他地方找他。」
「我還有沒有甚麼可以幫忙?」
「如果他回來可否叫他找鄭憬藍?」
「可以的。」接待員的聲線由強硬變回溫柔。
有點預期的他果然不在家,我只能想到他有可能存在的場所就是大學電影室,是我最後能夠想到的地方,如果那裡也沒有世澤,我和他的聯繫就完全切斷了。想到這裡,我就十分不安,就像是場最後的賭局,一場輸了就會永遠失去世澤的賭局。
我乘的士到花庭,焦慮的乘上升降機,走到1號放映室的門前。那時,我發覺的沒有勇氣把門推開,我沒有勇氣去面對失去世澤的結果。我身邊的人和事就像我手中的一把沙子,一點一滴的,緩緩的從我手中流走。回想到那兩年前所謂成長的掌控感,原來都只是給予自己控制流失沙子的速度,至於沙子們,他們都是無可避免都要離開我的掌心。這些離開了的沙子,才是我成長的重量。
我把手放在門上,但又害怕推開門會把我帶入一個更糟糕的世界。 「沒有一個世界比這裡更糟糕吧。」一把聲音傳入我耳邊。我不能確定是我的幻覺還是有人用甚麼力量把這話說給我聽。但是這話堅定了我,我用力的把門推開,用著不管我將要進入那一個世界,都要把世澤找回來的決心把那道玻璃門推開。
打開門我看見一個男人背著我坐在單人沙發上,房間的燈光有點暗,但是他的髮型和衣著來看,他就是世澤。我拍一拍他的肩膀確認他的知覺。
「現在是甚麼時候?」世澤驚醒。
「現在已經是星期五的下午四時。」我鬆了一口氣的說。老實說我有點想給他緊緊的一個擁抱,可是我的理智把這個想法壓住,始終兩個大男人在一間暗黑的房間擁抱著是一件多麼奇怪的事。
「糟了,我有拍攝的工作!」
「你昨晚到底發生什麼事?」
「應該沒什麼特別,就是看《擺渡人》看到睡著了。」他說。
「我們邊走邊說吧,你的劇組人員快要殺了你。」
「你已經找過他們了……」他無奈地說。
我和世澤乘的士到青衣馬灣。在車上我有好多話想問他,但是他要重新安排拍攝工作,電話總是響不停。到了青馬大橋,他終於把所有事情都暫時安頓好。
「你昨晚說你發現有趣的東西。到底是甚麼東西?」我急不及待的問他。
「有趣的東西?」他一無所知地說。我拿出手機展示昨晚的訊息給他看。
「對不起,我對昨晚的事有點模糊。」
「一點都想不起來?」我問。世澤搖搖頭。
「那兩套電影沒有甚麼特別。至少我沒有找到特別的東西。」世澤堅決的說。
車停在馬灣酒店的大門前。
「我們晚一點再談吧。現在真的要去工作。」
「好的。」
「今天麻煩到你。」
「要請我吃飯。」
「一定。」
世澤打開的士門,回到自己本來的世界。原來我們每個人都在尋找屬於自己的門,想要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但是,當某人打開了門的同時,也會為其他人打開門。信希打開了投進泳手懷抱的門同時,也為我打開了進入新世界的門。世澤打開了那道不可提及的門的同時,我們都無可避免的要走進一個最壞的時代。
我叫司機把車開往電台,心想早點準備今晚的直播。後來我才發現,即使找到了世澤,我心中不安感都還沒有消除,電影是代表他活著的證明,他真的會讓自己發生今天的事嗎?又到底是誰假裝成世澤替他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