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經營指南: 第二十二節 如那個男人所料
第二章 六道樓蘭
第二十二節 如那個男人所料
等起愚者,頌曰︰迷惑初因故,計常因無因。論曰︰世間愚夫,或於身所有初因而生迷惑故,執不平等因,謂有常住自在天毗瑟弩天自性等因,或說無因,謂撥無一切能生因體。
——《顯揚聖教論》卷十四
漱玉相當滿意眼中的此情此景。在她眼前,伸手可及的眼前,號稱「魔王」的男子沉沉睡去,呼吸變得如小動物般微弱,惡憐的臉蛋倒有點可人。
漱玉:「作了好夢嗎?盧官人?」
她靠到盧德耳邊媚嫵細語,沒有回應。她略為調皮地彈了彈盧德的頭髮,摸上去像鳥毛般順滑,聞上去有種特別的香味——不,這算香味嗎?似乎是某種水...湖水的味道,這男人是在湖裡洗浴的嗎?這倒令漱玉想起,自己對這位自稱為「魔王」的人物似乎仍很陌生——她一直抑壓想了解他的衝動,畢竟事到如今也不太重要了。她閉上眼,吐了口氣,彷有玫瑰香,但也無人欣賞。
曉霧:「姐,我們回來了。」
一陣陰風吹過,曉霧和塵香無聲無息地出現,看上去毫髮未傷。
漱玉:「辛苦了,如何?」
曉霧:「還算順利吧。」
曉霧吸了口煙,往昏迷的盧德上吹。
曉霧:「比想像中難纏,但總算甩得掉。現在他們無論如何都來不及了吧?主公都這樣子了,呵呵。」
漱玉:「嗯,已成定局。擒賊先擒王,果然在哪裡都行得通呢…雖然…」
曉霧:「別想了,姐。既然這群人挑在這時候出現,難道不是天命注定嗎?所謂天賜良機啊。」
漱玉:「也是呢…?至少...嗯,如此一來我們又能苟活一陣吧。不知這日子還要持續多久...」
塵香:「不過…可以…不殺…嗎…?」
曉霧:「啊…?為何──」
塵香:「這男人煮的飯…還真的…挺好吃的…」
曉霧:「呃…」
漱玉:「哼哼,我也不敢肯定…如果不殺亦可行的話,那當然最好…嗯?怎麼?」
曉霧:「甚麼?」
漱玉:「你剛才叫我嗎?」
曉霧:「沒有啊?」
漱玉:「是嗎…好像聽到有人在叫我…總之…」
漱玉把手伸向盧德,突然覺得有點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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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谷之間雷聲大作──原因當然不是雷暴,而是正在狂呼怒叫的神龜。牠正以反自然的姿勢爬上絕壁,其行動完全看不出是隻載著整座城的怪物,而像隻超巨大化的壁虎。
城裡的景象自然是有如世界末日──屋頂飛脫、地基彈出,陳舊的寺院廟宇正面臨字面意義上的翻天覆地,卻又有種全新的解放感。至於小小的住民們,只能緊抓著尚且穩固之物,充分享受著這一生一次的重力盛宴了。
皎月:「啊啊──!好痛──!」
都靈:「稍微忍忍!你這手還想用的吧!大哥,你的雙手我稍後想辦法──」
難陀:「哈,裝甚麼,你小子快沒魔了吧。先解決藍毛的手,老子這是小事。」
小河:「說起來,龍大哥是在帶我們去哪裡啊!?」
在一片現在進行式的狼藉中,唯獨這行人在旋轉了九十度的城裡強行前進,難陀似乎早有目的地。
都靈:「…大哥是有甚麼打算嗎?她們剛才說的話…」
小河:「──恐怕是真的呢…我這邊有一半的人都被她們鎮壓過,再發散人手去尋找你們主公的話…樓蘭之大,不知道被她們騙到何處啊…」
難陀:「…哈,真了不起啊。」
皎月:「大哥!?現…現在不是稱讚敵人的時候吧!痛痛!」
難陀:「不,我是說那小子。」
他們總算停在龜甲邊緣,難陀盯著上空,似乎聚精會神地看著甚麼東西──一些其他人難以看見的東西。
難陀:「一切盡在盧德計算之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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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德:「作了好夢嗎?漱玉?」
漱玉:「噯!?」
盧德在漱玉耳聲細語,帶著魔力的氣息輕輕掠過她的髮絲,讓她體驗了一次久違的毛骨悚然,千年未嘗的恐懼在皮膚上奔走——
怎麼回事!?
曉霧:「姐姐!快醒醒!」
她一直聽見有人叫她...明明是從旁邊來的,卻感覺如萬丈遠。終於,在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被曉霧和塵香扶著。她們看上去元氣大傷,和剛才所見完全不同。
漱玉:「怎...我是怎麼了...」
曉霧:「姐,我們一回來,就看見你、紅藕和雪裡倒在桌上,還有...這姓盧的!」
漱玉用力眨了眨眼,果真如上述——兩位妹妹昏迷不醒,正對面則是翹著二郎腿,優雅地喝著茶的那個男人。他嘴巴在微笑,雙眼卻異常犀利,看上去是如此從容不迫,就和往常一樣。他手裡擺弄著各種顏色鮮艷的花朵,仔細一看這些植物竟已在桌上生根生長起來了,竟一直沒人發現。
盧德:「其實我一直很想指出,我可不姓盧。」
漱玉:「你...怎麼回事...」
盧德:「我也有點意外呢?沒想到鬼這種東西,自身也會中幻術啊,哈哈...還好事先確認過呢。」
盧德故意瞄了瞄昏睡到口水直流的紅藕,漱玉便意識到甚麼——她一直觀察盧德所發現的各種小細節,不特地去想肯定不會想起的線索,一一連了起來。
漱玉:「...是嗎,你察覺了嗎,盧官人。難怪紅藕一直迷迷糊糊的,原來是你嗎!奴家...我,一直覺得你的舉止有些古怪...」
盧德:「好了!事後諸葛沒甚麼用喔,漱玉小妹妹。」
被強行打斷的漱玉感覺到自己被人強迫閉上嘴,這是種相當詭異又難以抗拒的強制力。
曉霧:「你...怎麼會,漱玉姐的幻藥也對你無效?」
盧德:「喔~那個啊,其實還是很有效的。呃——嘔嘔!!」
話未說完,只見他把手伸進自己喉嚨內,發生令人作嘔的怪聲,女子們只能又驚又怒地看著這一幕。
盧德:「嘔~」
他吐出一隻青蛙。站在對面的女鬼們都嚇得跳了跳。
盧德:「有聽過胃育蛙嗎?母蛙會把卵吞到胃裡,讓子代在胃裡發育呢...很有趣吧?我把這概念稍為改良,就有了這小東西。」
他拿起青蛙溫和地撫摸一番,那小動物看上去昏迷得像死了一般。
盧德:「簡單來說,任何藥物成分在我體內被吸收之前,其實都被這住在我胃內的小傢伙攝取了。哎,本來這招是用來應付那幫酒鬼的啦...話說回來你這次下的藥好厲害啊,牠該不會醒不來了吧?」
塵香:「早就...安排好了...甚麼時候...發現的...」
盧德:「一開始喔。」
漱玉:「原來如此...你故意支開盤絲引我入局嗎...現在仔細想想——」
盧德:「不、我是說一開始——從我踏進樓蘭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們在騙我了。」
漱玉:「...胡說八道。好啊,諸葛亮,恭喜你看穿了,那又如何呢?」
漱玉決定收起驚訝的表情,改以強勁的殺氣招呼眼前的男人。她拔出頭上的鳳頭釵,和妹妹們一同化為厲鬼衝向盧德——
————
漱玉和盧德之間的距離不出十步,以鬼道難以捉摸的飄浮速度,拿下他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本應如此。然而,此刻漱玉並未盡其全力往前猛衝——她眼前這男人是如此鎮靜,他的眼中讀不出任何訊息,就像戴了鐵面具一般——於是她遲疑了那麼一點,比妹妹們僅僅慢了一個身位——
這動作便救了她。
一道光柱穿過了曉霧和塵香的喉嚨。
曉霧:「咳!?」
塵香:「呃——」
那是聚焦如激光的一道火柱,不知從何處而來,只知伴隨著噴發的鮮血而去。女鬼的血灑到赤壁上,看上去暗得發黑,像陳年焦油。
妹妹們應聲倒地,後來的事,漱玉也反應不過來——她看見盧德肩上站著一隻幼雞狀的生物,她的腳步便突然停頓了一陣——這麼說來,曉霧和塵香似乎也是看見這東西,動作才慢了一拍。她只能如此描述著眼前所見之景,畢竟已沒足夠時間留給她思考。事件突然加速發生,她目睹了更為恐怖之物。
天花突然被炸開,降下一個高大黑影,精準落到漱玉和盧德正中間,細長的黑髮如布幕般落下——
蜘蛛女盤絲。
二話不說就是一記腹部正拳。
漱玉:「咳呵——」
在漱玉的視野快速失焦之前,她模糊地看見,那蜘蛛妖雙眼睜大得很不自然,看上去絲毫沒有人類的情感,卻又有種「憤怒」的感覺——
不論如何,下一秒她就被狠狠打飛,在空中平移了四丈後,重重撞到牆上,吐出一口香甜的鮮血。她的小腹被打到整個扭曲,如果她不是鬼,恐怕能立刻感受一次死亡的滋味。
盤絲:「...(呼氣)」
擊出洗練一拳的盤絲吐出一口氣,像某種精密機械一般。她腳下的地面已被踏至粉碎,展示著這一拳出力之大,看來完全沒有留力。
漱玉:「咳...咳呵...!哈...啊...?甚...」
僅數秒,地上多了三個鮮血披身的女鬼。漱玉看來沒那麼易死,她試著運轉起混亂的思緒,很快意識到事態,意識到魔王這從容的態度意味著甚麼。只見那男人溫柔地撫摸著蜘蛛妖的黑髮,後者閉上眼睛動也不動,看上去絲毫沒有中伏的緊張——
畢竟,漱玉明白到,中伏的是她。
盧德看向天花破洞處,幾個人影從容不迫地現身。
難陀:「真英雄永遠在關鍵一刻登場!哇哈哈!」
皎月:「喔,還活著啊...很好,這下又有飯吃了。」
都靈:「哎啊,漱玉小姐這幅慘狀...老闆真是狠心啊。」
三兄妹回歸。
盧德一看他們,雖然全員遍體鱗傷,皎月還突然換了新髮型,但他們果然平安回來了。而且看來還有意外驚喜——遠處傳來漸強的震盪聲,似乎還帶了新朋友回來啊。盧德的眼睛笑了笑,從冰冷的氛圍中抽出一點暖意分給伙伴們。
難陀:「如何,一切順利?」
盧德:「基本上按計劃進行。你們呢?」
難陀:「有老子壓陣當然沒問題啦!待會給你介紹一下新朋友,一群瘦得要死但挺有趣的傢伙,哈。」
家常便飯之間寒暄的氣氛漸漸流出,跪在地上吐血的漱玉顯得格格不入。她禁不住開口問了。
漱玉:「如何...找到此處的...」
難陀:「喂,這個可以脫掉了吧。那傢伙的魔力怪不舒服的。」
盧德:「沒問題,盤絲,收回去吧。」
收回去?漱玉睜大雙眼,還是甚麼都沒看見,倒是從他們的動作察覺到古怪——只見那蜘蛛女旋轉著雙手,難陀則甩動著尾巴,似乎在把某種東西捲回去——
是絲。
細到肉眼看不見的絲。
一瞬間裡漱玉突然明白了——為何盤絲一直走在最後面、為何黑龍在守城戰途中失蹤、為何一開始有失散的所謂「意外」——
他們之間一直用絲線連接著!換句話說,他們從一開始根本就沒有真正失聯過,難陀一行回來後能馬上找到這裡,也是理所當然了。
漱玉:「絲...那絲...恐怕還能傳信...吧...?」
盧德:「回答正確!可是沒有獎喔。通過盤絲和難陀之間以魔力鼓動為媒介的摩斯密碼,這一路來也不算無聊...」
皎月:「誒!?是這樣嗎!我怎麼不知道!?」
都靈:「老闆、大哥...你們...哈哈...真不愧是你們嗎...」
難陀:「抱歉啦,欺敵先要欺友啊。」
難怪,那場裝作失散的戲碼如此真實,是因為連自己人都瞞騙了嗎...漱玉覺得不能再想下去了,她感覺自己快要降服於這男人的恐怖。怎麼可以。
漱玉:「呼麥、修羅何在!」
她用僅存的氣勢大喝一聲,試圖呼喚早已埋伏好的援兵——顯然,做事謹慎的不只魔王一人...然而。
羽:「哈...哈...咳...!」
援兵是叫出來了,但和印象中那凶神惡煞的姿態不同,如今的馬面及修羅看上去竟異常虛弱,只能四肢無力地爬出來。他們臉色發白,呼吸沉重,兵器也拿不起來,怎麼看都相當不尋常。
漱玉:「你...你們怎麼了...!?」
宮: 「手腳...發不上力...」
呼麥:「大姐...抱歉...從剛才開始...就呼吸困難...」
與預想不符的畫面一而再地震撼著漱玉,事到如今都不需再深究了。她又盯著盧德,沒錯,又是他,肯定是他。這個一直笑著,好像在說「一切如我所想」的男人。
盧德:「喔,看來你們都仔細研讀過那封信呢?」
信?漱玉回想起,盧德確實曾把信交給她,上面不知道寫了甚麼...等一下,如果那時候他已經看穿了,那這信的用意是...?於是她又想起,那時候盧德曾背對她,不知對那封信在做甚麼,如果他根本不是在認真寫字的話——
盧德:「沒錯,那信上沾了神經毒素。」
只見他像解說魔術原理一般,輕描淡寫地從披風又拿出一隻小生物——一個平平無奇的貝殼。
盧德:「石房蛤毒素——雖然如此稱呼,但實際來源是藻類呢,對我來說是最容易開發的了。簡單來說——你們肯定不會真的把信交給三兄妹,而會把信研究一番吧?所以我故意亂寫一些像是暗號般的東西,好讓你們多研究一會,多沾一點。之後你們品嘗我煮的飯時,就把手上的毒吃進肚子囉。誰叫你們不洗手,哈哈。」
他一邊說著,一邊輕鬆地把玩著貝殼。這麼一說,從他進入樓蘭之後,盧德一次都沒有除下過手套啊。
皎月:(這混蛋...到底算到哪一步了啊...)
難陀:(把這當策略遊戲了嗎,這小子!)
都靈:(話說,如果這信真的交到我們手上,豈不是我們遭殃嗎...)
在連自己人都開始害怕他之時,敵人那邊更是啞口無言——當然,前提是他們還能開口——現在他們已是連站都快站不住的狀態了。
盧德:「嗯...為了以防萬一,選擇了麻痺性神經毒...但真不愧是妖魔鬼怪啊,一般發作都是即死的呢?但對你們似乎只是限制了活動能力而已。算了,也足夠了。」
漱玉:「...」
沉默不語。在場的人,要不已無法說話,要不就知道自己不應開口。盧德會解決事件——這已是個相當合埋的判斷。
盧德:「如何呢?漱玉小妹妹。是時候冷靜下來,好好談談——」
漱玉:「...我和男人沒甚麼好談的。」
突然,漱玉的語氣變得冷沉,她身上有陣魔力突然湧出,好像一般帶有引力的狂風。
漱玉:「呼麥、宮、羽!我命令你們賭上性命作戰!」
呼麥:「嗚...嗚喔喔喔——!」
狂暴的咆哮下,強大的能量以爆風的形式釋放,足以將盧德一眾震開。只見馬面和雙子臉如黑鐵、張牙舞爪,好像化身為狂戰士一般,剛才的慘況已完全消失。
都靈:「看來是漱玉的話語裡滲著某種強制影響力啊...」
難陀:「喂,當心周圍!」
同一時間,大量厲鬼從四面八方升起,開始繞著眾人形成龍捲陣勢。對面的戰力,此刻看來都集中到此處了。雖然兩邊都各自有傷殘,但眼見這陣勢,皎月還是震了一震。
漱玉:「為何...為何要阻止我...殺...殺掉...」
皎月:「嘖!明明都還沒回復,又得開打了嗎!喝——」
盧德:「慢著。」
皎月:「啊——!喂!別扯我頭髮啊!馬尾已經沒了啊!」
盧德:「待在一起,別亂動。差不多了。」
皎月:「差不多...?」
馬面發出野獸般的叫聲,便直直衝向盧德,舉起燃燒著的大刀,對頭就是一劈——
呼麥:「嘶吼!?」
但被劈中的卻是他自己。只見一把劍不知從何處飛來,精準地插進呼麥的眼裡。大叫幾聲後,那劍便把為黑煙消失了。
都靈:「咦...難、難道是...」
都靈立刻認出了這把劍——與此同時,隨著又一聲爆炸,有人破牆而入,巨大的身影奪去了在場所有人或鬼的注意力。明明此地已被鬼魂重重包圍,誰人能強行進入?一陣帶著強烈正氣的光照射進來,鬼妖們光是被照著,竟覺得有如刀割般痛。這決不是凡人能有的力量,來者是何方神佛?
諸多迷惑裡,唯有盧德又笑了笑,今天不知笑第幾次。
隆重登場的,是有著死神之姿的不死者,以及目不視物的聖女。
韶光: 「打擾了,請問你們...」
露西亞:「...有興趣聽聽耶穌的福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