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道樓蘭
第二十一節  戰與不戰 


猶如迷人依方故迷,若離於方則無有迷。眾生亦爾,依覺故迷,若離覺性則無不覺。
——《大乘起信論》



  建於龜背的這座古城,也不知出自誰人手筆。若真有一個建造者,那只能用巧奪天工來形容此人了——錯綜複雜的結構、幽暗迷亂的通道,若不在這裡住上百年,恐怕亦難以摸透。





  換句話說,這裡是世上最適合「躲貓貓」的地方。

  皎月:「呼...呼...說起來,就這樣...把常苦先生他們丟下沒問題嗎?」

  小河:「呼...哈...這個...嘛!當然有!然而鬼道...哈...是沒法完全殺死他們,所以...哈...就讓他們...爭取些時間吧!」

  都靈:「哈...小河...小姐...呼...都氣喘...了...哈...沒問題...嗎...?」

  小河:「你也...半斤八兩...吧!」





  難陀:「那頭牛漸漸追上來了,看你們這樣子也跑不了多遠吧!」

  難陀像踩剎車般停下腳步,這裡正好是十字路口。

  難陀:「得讓假菩薩有辦法繼續施術法才行吧?」

  小河:「啊...是...已差不多,所以我們應找安全處...」

  難陀:「不。色小子!你保護假菩薩!其他人留下跟著老子殿後!」





  小河:「咦!且慢——」

  小河那本來已大得嚇人的雙眼,進一步睜大,瞳中的金輪高速轉了幾圈。但環顧四周,大吃一驚的卻只有她。

  皎月:「好的!難陀大哥,你的背後就交給我啦!」

  都靈:「我明白了!小河小姐,小生不會讓任何人傷你一根羽毛的!請走這邊!」

  小河:「哎!?且、且慢——小白——!」

  白布:「!!(振奮狀)」

  留下難陀、皎月和白布,都靈牽著小河藏到黑暗之中。此方腳步聲漸遠,另一方卻強得無法忽視。





  難陀:「嗯,果然啊。聽說牛的嗅覺佳,我們光是逃跑肯定會被追上啊。」

  皎月:「喔,這聽上去像是盧德老師的教導啊。原來難陀大哥也有認真聽啊?」

  難陀:「嘖,剛好記起來而已!」

  白布:「?(好奇狀)」

  難陀:「你問盧德?這個嘛...事件解決後,讓你親自見見比較快吧,嗯。」

  皎月:「嗯...一定要趕快回去啊。我還得靠他帶我去外面呢!」

  難陀:「哈,說得沒錯!」

  精神和肉體都緊繃到極致,在目標出現後反倒變得放鬆起來了,這兩個人就是這樣。再度登場的,是比他們大上數十倍的巨型猛獸,皎月和難陀豪爽一笑。





  牛頭胡笳這次倒沒笑了。

————

  盧德放下茶杯,看上去察覺到甚麼。

  盧德:「咦?伊蘭達莉呢?」

  漱玉:「嗯?小姑娘們...確實,不見身影,奇怪了?」

  盧德:「又跑到哪裡去玩了...嗯,雖然又麻煩到你們,但可否...」

  漱玉:「當然沒問題!雪裡,能拜託你到處看看嗎?」





  雪裡:「樂意之至。」

  盧德:「以防萬一,盤絲也跟著去一下吧。」

  盤絲:「...(點頭)」

  很快他們便走到外頭去,房內的氣溫好像跌了幾度。

  漱玉:「沒事的,再怎麼跑,外面總是大沙漠,很好找的。來,先喝口酒水定定神?」

  盧德:「啊,好...呼。那我也敬你一杯茶。」

  漱玉:「奴家謝茶。」

  盧德把酒一飲而盡,漱玉再次嘴角上揚,這次卻不是假笑。





————

  龜背迷宮城內,狹隘的道路間正反射著隆隆碰撞聲,激烈如暴風浪潮。

  皎月和難陀正在疾走,白布則在上方滑翔,為他們擋住如雨水落下的碎石、瓦片、塵土。後方是金屬劃過空氣的聲音、土牆被敲破的爆炸、石屑不規則掉落又被踏碎的清脆音聲,以及——那令人厭煩又恐懼的叫囂。

  胡笳:「臭小子,哪裡逃——!」

  牛頭兩腳一踏,大幅拉近距離到數人旁邊,毫不費力般揮矛,一招橫劈直指皎月而去。

  皎月:「哼——!」

  皎月舉槍格檔——雖然如此形容,但更準確的說法應是「被打飛」。她保持抓槍的姿勢滑行了足足二十多步才停下,手上的兵器已見微彎。

  黑龍見狀向眼前的牛頭連發數個火焰彈,並使火以巧妙的軌跡滑行,成迷惑威脅之勢。然而,只見胡笳手指舞動,三叉矛自由旋轉,便將火球一一擊落。

  難陀:「混——!?」

  還沒等難陀罵完,胡笳二話不說,猛砍一刀,竟砍出火光雷電——原來這一刀目標正是難陀張開的嘴巴,後者卻緊緊咬住刀口,勉強接下劈砍。為何說是「勉強」,是因為咬住這一刀後,牛頭用力向前推,難陀在地上被不斷拖行,直至被壓到牆壁上。

  胡笳:「看你能頂住多久!」

  牛頭全身上下的肌肉若全部施加到小小的難陀身上,即使有鋼鐵龍牙也頂不住多久——這一點,到場每個人都知道。

  趁牛頭與黑龍鬥力之際,皎月躍到半空,從牛頭身後突襲,直指要害部位而去——此要害正是上一次決鬥大勝的關鍵——所以,胡笳怎會不防?

  胡笳:「故技重施,無聊!」

  一隻後蹄重重地擊中皎月。

  皎月:「咳...咕!」

  雖然她已下意識以槍身硬擋,但結果是愛槍斷裂,本人被震至幾丈遠。眼見此景,難陀倒是沒有激動,反而異常冷靜——趁胡笳把注意力移到下半身,難陀鬆開口中的矛,像靈蛇般俐落地纏繞到牛頭身上。

  白布亦見機行事,只見它趁亂從空中突進,以自己的身體勒住胡笳的雙眼,封印其視力。

  胡笳:「嗚!?區區一塊布...!」

  難陀:「布!做得好!」

  難陀移動到牛頭背部,正準備爬到要害部位——又一個故技重施。但這裡可是死角,以牛頭的身體結構來著,他很難摸到自己屁股。

  ——前提是他用手去摸。

  難陀:「嗚!?」

  難陀被一刀拍飛。胡笳用力吸一口氣,原來他靠嗅覺已能定位敵人位置,往後一揮,精準地擊中背上的難陀。

  胡笳:「這裡嗎!?」

  難陀掉到皎月旁邊,才剛落地,胡笳早已來勢洶洶,舞矛而落。

  白布:「!!(緊張狀)」

  幸運的是,小河的這塊白布有著遠超外表的判斷力。見視覺封印無效,它立刻解開自身,俯衝救走兩位新朋友。兩人便坐著飛布暫時撤退。

  胡笳:「還沒完!別想逃——!」

  牛頭便憤怒地追趕他們,進入迷宮深處——到目前為止姑且算是順利。

  難陀:「很好,果然追上來了,畜生真是好激怒。」

  皎月:「嗯...這樣應該能幫小河大姐爭取到...多些時間...嗚!」

  難陀:「喂,還可以嗎?」

  皎月:「勉強還能跳能跑吧...可惡,那傢伙...上次還真的是在放水啊...」

  難陀:「嗯,這牛不簡單啊。」

————

  在眾多臉無生氣的半殘佛像圍觀下,小河正雙眼緊閉,集中精神念念有詞,頭上羽毛似在展翅,微光陣發。四周的暗燈皆熄,在這裡應該能躲一段時間吧──更不用說,不時傳來的陣陣震動,顯示敵人現在還沒空去找她。

  都靈在她旁邊,看上去卻不見從容。只見他用手按住地面,感受著一絲一毫的震蕩──從這些震動的強度、頻率、持續時間來分析,能多多少少猜出戰況發展。

  小河:「情況如何?」

  都靈:「勉強是…勢均力敵吧…?」

  小河:「用那種小小身驅竟能挑戰地獄長胡笳啊…你的友人真厲害啊。」

  都靈:「哈哈…是啊,他們都很厲害的…」

  真的是這樣嗎?都靈那早已沒多少內容物的胸腔微微刺痛,近乎預知般的直覺展示了不祥的結局。小河的法術應該離發動不遠了,但接下來…萬一…

  話又說回來,友人啊。雖然說是結拜兄弟,但仔細想想,大家相處的日子其實不過一兩個月呢?真的微不足道啊,和那三千年的苦悶相比,啊啊。

  接下來…

  都靈完全收回了微笑,把最後一絲笑意吞進空空如也的肚子。如此一來,他雙瞳裡的血色變得更加混濁,看上去更像一隻怪物。

  小河:「喲!」

  都靈:「啊!是?」

  小河:「你好像在想很多事情啊。不過呢,我覺得用雙手施法會再穩些。」

  都靈:「你的意思是?」

  小河:「我的意思是,可以等會再牽手嗎?」

  都靈:「嗯?啊啊──!!」

  原來自從都靈抓住小河的手逃跑,他一直沒有鬆開過她,難得本人完全沒意識到。他嚇得與互斥磁石般彈開,又馬上意識到這樣很沒禮貌,立刻又來個土下座。

  都靈:「抱、抱歉…小弟…不是想這…雖然其實很想…啊不對…」

  小河:「啊哈嘻,別在意。很開心喔!很~久很久沒碰過活人了,等會還能再牽啊!啊、雖然你的手實在有夠冰,啊哈。」

  都靈:「畢竟我也不算完全的…活人…嗯…」

  都靈看著自己的雙手,若有所思。

————

  一曲以破壞為主調的敲擊樂作品正熱情上演。沉重蹄聲、牆壁天花碎落、空氣劃過、怒吼,以野性節奏揉合,混著遠處厲鬼的尖叫,似乎也是合時的戰歌。

  當然,被窮追不捨的人可沒閒情去細心欣賞。

  皎月:「大哥,又來了!」

  難陀:「喔!」

  樓頂天花之上異常寧靜,只隱約聽見兩個人在樓內高喊──隨後天花突然像水泡般爆開,瓦片紛紛震飛上天,破洞裡跳出一個人影、一隻四足獸以及一長方形物體。他們從室內跳到室外,但那牛頭人身、人身牛腳的怪物卻未展現一絲憐憫──只見牛頭從破洞裡整個飛起,那巨大的倒影足以完全覆蓋他的獵物。

  一個全力跳劈,百米之內的木質結構幾乎全被震散、石片蝶飛,就如人工沙塵暴。牛頭的重量令他直接掉回下層,其獵物仍輕盈地奔走在天花上,瓦片以極高頻率被踩踏。下方是鞭炮般的突刺,數人以蛇行疾走迴避,牛頭則完全無視牆壁橫衝直撞。

  皎月:「這樣迷宮根本沒阻礙到他啊!」

  難陀:「無妨!總之帶他遊花園!」

  數輪未見轉機的攻防後,他們從天井跳回通道,準備轉過一個急彎——

  胡笳:「哼——!!」

  難陀:「伏下!」

  三叉矛從皎月頭上飛過——原來牛頭將其全力投擲,變成一支追魂箭——在難陀的粗暴按壓下,皎月的性命倒是幸免於難,只是犧牲了那長長的馬尾,變成了清爽的短髮。

  皎月:「我、我的頭髮啊啊啊——!!」

  難陀:「以後再悼念吧!」

  一個巨物再度橫過,這次是胡笳那比皎月身體還要大的拳頭。皎月難陀乘著白布勉強避開,牛頭則拿回插在牆上的兵器,又舞了兩下,冷笑一聲。

  胡笳:「風奮迅三昧——!」

  他大喝一聲,聲勢之強足令白布受驚一震,但和接下來的招數相比倒不算甚麼了——只見他向著空氣用力一揮,便有一股勢不可擋的氣流暴起,將沿途的碎石木片沙土全數捲起,轉瞬間抵達正在逃跑的數人,將他們捲個翻天覆地。

  兄妹掉到地上,回頭一看,胡笳再次一躍而起,跳劈眼見就要落下。難陀果斷衝到前面,尾巴冒出火光,猛烈迴轉身體,以一招甩尾迎擊——

  胡笳:「吽哼!?」

  火龍擺尾,三叉矛竟被擊至粉碎。

  難陀和皎月對視而笑,原來剛才牛頭把矛擲過來的那段短時間,皎月已偷偷做了手腳,把那金屬結構徹底轉化,變成如木片般脆弱。趁此機會,皎月和白布將那些碎片彈向牛頭,擾其集中力;難陀更成功跳到牛頭肩膀上,瞄準其耳朵全力噴火。

  胡笳:「啊啊——!!不、不是說你不能連續噴火嗎!?」

  難陀:「白痴!我說你就真信喔!?我看你這耳朵沒必要了!!」

  像被纏人的蚊蟲盯上,牛頭痛苦地左扯右拉,始終無法將靈活的難陀抓下來。很快,難陀抓住牛頭的下巴,來到其嘴邊,從這裡注入滾燙炎熱的黑龍真火,怕是連地獄之看守者亦無法招架吧,難陀張開大口——

  ——胡笳也張開大口。

  難陀:「吼呃!?」

  他咬了下去。這一記噬咬超越了龍甲的耐受限度——倒不如說,如此體重差,能正面接下數次攻勢,難陀的防禦力早已抵達極限。此刻他想起了一直耿耿於懷的「幼體」兩個字,腰部傳來劇痛,意識有些模糊。

  難陀:「混——」

  這一次,胡笳牢牢地捕捉住獵物,並以前蹄狠狠地將其踩在地上。

  牛頭:「吽——!給俺碎——!」

  難陀:「哼吼——!!」

  在足蹄下,黑龍用背部強行頂住踩踏,再次跟牛頭鬥力——地面上的裂紋呈放射狀增多,整個空間像地震般搖動,這是兩隻雄獸的終極角力。

  皎月:「大哥——!你等著——」

  胡笳:「礙事!!」

  皎月:「咳呃——」

  皎月想都不想就向前直衝,然而才走不到三步,就被牛頭用矛身擊打了回去——雖然矛頭已成碎片,但光是那厚實的棍身,以牛頭的怪力揮起來仍是極之危險。

  而皎月正面吃了這一擊。她重重地撞到牆上,咳出一口鮮血,左手彎曲,骨頭外露。原來她在最後一刻憑反應舉起左手,避免以身體接招——話雖如此,左手已廢,亦是能用「半死」形容的狀態了。

  皎月:「呃...嗚!啊...」

  剩下來的白布奮然狂舞,正指牛頭而去。然而沒人知道牠在想甚麼,只知道僅眨眼間,牛頭一手抓住了牠,將其放到嘴裡細嚼,布匹撕裂的聲音中好像混著野獸的悲鳴。

  胡笳:「吐!」

  滿身瘡痍的白布被吐到地上,一動不動。旁邊是呼吸急速、血流不止的少女。牛頭把蹄移開,下面是雙手折斷的黑龍。

  胡笳:「呼...呼...讓俺花這麼多...力氣...」

  沉重的呼吸聲迴盪著走廊,灰煙緩緩地從牛頭身上冒起,另一邊卻是異常安靜。

  皎月:「呃...大...哥...」

  難陀:「能動...就快跑...老子和這混蛋...」

  胡笳:「你們哪裡都別想去!俺現在就——」

  然後,腳步聲又響起了。直到剛才都沒人發現,那是低調、毫無存在感的腳步,好像希望別人遺忘似的。

  都靈:「哎啊啊!」

  少年笑著,雙手藏背後,正裝標緻得不符場合。

  都靈:「打得真精彩呢,各位。」

————

  都靈:「哎啊哎啊~~」

  使用著過量的「哎啊」而登場的,是滿臉笑容、爽朗筆挺的少年。只見他輕輕給倒在地上的同伴打了打眼色,卻沒特地去說甚麼,同伴們倒是一臉錯愕、不知所措——看來這傢伙的登場,完全不在計劃之中。

  胡笳:「吽呵~~?你們居然自投羅網了,活太久了嗎?嗯~?」

  說的也是,畢竟連這次行動的要人——小河,也隨著都靈後頭跟來了。怎麼會這樣?要知道難陀和皎月受的這些傷,正是為了保她安全之策啊。

  皎月:「呃...啊...大姐...怎麼...」

  難陀:「色...小子...老子不記得...有叫你過來啊...」

  都靈:「噢,你們先別動喔。」

  少年若無其事地站到牛頭跟前,小小的身軀在對比下顯得微不足道。

  小河:「地獄道胡笳。」

  胡笳:「噢?」

  小河:「我不清楚汝等到底在企圖何物,但還是放棄吧!我告訴你,術法已經完成,我們很快就可回到上面了!」

  胡笳:「嗯...」

  確實,若仔細傾聽,整個空間漸漸充斥著一種震動,一起一伏——那是巨龜正復甦的強力心跳,愈跳愈快,能感受到如箭在弦的能量。

  胡笳:「哈!」

  不過,牛頭把斷矛一下敲在地上,似是想把希望重重擊碎。

  胡笳:「原來如此,難怪你們打得如此起勁,是緩兵之策嗎——可惜,俺若在此地把你們通通送入輪迴之中,倒也不虧。」

  小河:「嘖...你...」

  都靈:「哎喲,小河小姐請先退一下...小生如此脆弱的後背不見得能保護妳啊,哈。」

  都靈輕輕揮手,小河表情凝重地退後,其視線沒離開過殺意已盛的牛頭。此時,不只小河,加上重傷的難陀、皎月,都不禁很合理地想...

  小河:(都靈...是打算和胡笳單挑?)

  皎月:(他認真的嗎!?)

  難陀:(說起來那小子有實際戰鬥力嗎!?喂別充大頭鬼啊!)

  都靈:「呼~~」

  無視著眾人緊張至極的視線,都靈輕輕吐氣,拍掉身上的塵埃,看上去是如此輕鬆,不見有任何準備戰鬥的架式。至於站在眼前的牛頭,早已不想管此舉是否有詐,是不是疑兵之計已不再重要。他高高舉起斷矛,本能地計算好路線,準備用矛身重擊這小子,將其內臟打至破裂並不困難。

  胡笳:「既然小子敢來送死,地獄之門必為你打開——喝——!!」

  猛力一揮——

  都靈:「嗚哇啊啊啊對不起——!!」

  躲過了!

  胡笳:「吽!?」

  矛身橫過空氣,強風掃過少年的清爽秀髮,但沒造成實際傷害。

  小河:「你...你...」

  他勉強躲過了...不...正確來說——

  皎月:(真...真的假的...)

  難陀:(臭...臭小子——!)

  他直接跪了。

  都靈:「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小弟投降——!!」

  胡笳:「吓...」

  連面對的牛頭都嚇至下巴脫臼,周圍的同伴更是大驚失色——這傢伙居然選了最糟糕的那條路!

  都靈:「牛大爺你聽我說!小弟甚麼都不知道的啊!只是被捲進這莫名其妙的事件裡!真的和我無關啊!請別殺我——!」

  胡笳:「吽...嗯...」

  小河:「都、都靈!你、你...你知道自己在說甚麼嗎!?剛才的氣勢呢——!?」

  都靈:「閉嘴——!我和你根本就不熟啊!我怎麼可能為了你去死啊——!老子還沒破處呢——!!」

  皎月:「二哥...!咳!混...混蛋...我、我看錯你了...咳咳!」

  難陀:「言而無信...吼...非人也...枉老子頗喜歡你...他媽的...」

  都靈:「抱歉、真的很抱歉!但我真的不能死在這裡!那、那個啊!牛大爺!這女的你就隨意處置,請別加害我啊!」

  在眾人的怒罵之中,少年狂亂地手舞足蹈,惟獨表情仍然笑著。他身邊的人,亦也沒多餘氣力去處理他了。

  皎月:「...?」

  難陀:「...」

  胡笳:「...俺不信你。」

  然而,地獄使者似乎不滿意少年的賣力演出。

  都靈:「哎...哎嘻?」

  胡笳:「俺不知你這詐降是有何打算...但你以為俺長著個牛頭,看上去就好騙嗎!?吽!咳咳——!俺可不好騙——!咳...」

  牛頭激動地鼓舞肌肉,從鼻孔噴出熱氣,看來對被騙這件事相當敏感。

  都靈:「不不不不對!怎怎敢騙大爺你!等、等一下!你看、看著!」

  都靈還是輕浮地亂動著,只見他從衣服內側取出一把小刀,猛然向後轉身,看著小河——

  小河:「等——」

  刺了下去。

  都靈:「抱歉,真的很抱歉。」

  小河:「你...怎麼...」

  小河的眼睛睜到極限,表情似乎難以置信。只見她捲縮起身子,便伏於地上。血液從小刀尖端流下。

  都靈:「如、如何呢?我真的和這女的沒關係啊,這下能信嗎?拜託?」

  胡笳:「呵...嗯...嘔...你這是在做甚麼?啊?」

  都靈:「可、可是呢!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提出...請不要傷害我、以及我的同伴!這穿著淫蕩的妖婦你帶走、殺掉、怎樣都好!如何呢,大爺...?」

  身邊已再沒人能說出話。

  胡笳:「哈...你小子倒是挺會說話...咳咳...嘔...嗚哈哈哈!」

  牛頭放聲狂笑,彷彿已戰勝一切。少年亦笑著,一直未變。

  胡笳:「哈哈哈!嗚嘔——!哈、哈...嗯咳咳!哈...哈...嘔嘔嘔——!」

  少年的微笑保持著。那是讓人很不舒服的詭異笑容。

  胡笳:「好、好啊——俺、我、吾——就取走這——玉皇大帝的命——嗯?不是玉皇大帝——佛祖——不是——嘔——!」

  同時,同伴們的表情相當一致——錯愕不解。為甚麼牛頭開始胡言亂語?為甚麼都靈剛才手舞足蹈的時候,用暗號表達「別動」?為甚麼看上去是都靈刺了小河,流血的實際上是都靈的手?

  他剛才到底在做甚麼?

  答案很快顯現。

  胡笳:「嗚嘔——喔喔!?」

  只見牛頭狂嘔不止,更咳出血,步履維艱,只得跪到地上。他想握起兵器,卻發現自己的手腳早已震不可止,力不從心。他的身體到底...?

  都靈:「哎啊啊。結果你還是挺好騙的嘛。」

  胡笳:「混、混蛋...嘔...你...對我做了甚麼?」

  都靈:「酒能使人褻慢,濃酒使人喧嚷;凡因酒錯誤的,就無智慧...箴言二十,一...喝太多酒可不是好事呢?」

  難陀:「小子...你...莫非...」

  都靈:「噢,大家還記得小弟的其中一個小戲法嗎?把水變成酒——真是相當冒犯神的能力呢,哈哈...而其實,這能力在其他液體上也適用喔。」

  胡笳:「水...變酒...嘔嗚...胡說,俺甚麼都沒喝...」

  都靈:「我把你的血變成酒了。」

  在狂亂的嘔吐聲中,都靈不慌不忙地指著牛頭,剛才求饒的慌張已完全消失。他開始繞著牛頭散步,似乎享受著大家那不可思議的眼神,繼續以家常便飯的口吻談話。

  都靈:「在我演猴戲期間,流動於你體內的血正一點一滴變成紅酒...如果體內流動的血液全部變成酒的話...哈,這已經不是酒中毒的問題了。失去了血液,氧氣和二氧化碳的運送會停止,你的身體機能將漸漸關閉...哎,說這些你會懂嗎?」

  胡笳:「哈...哈...胡...胡說八道...俺、俺才不會——」

  都靈:「哎喲,看你上氣不接下氣的。快投降吧,我倒不需要你求饒了,哈哈。」

  胡笳:「開、開玩笑...!嘔...」

  都靈:「嗯~我可不想如此暴力啊。」

  只見少年以一臉「這孩子怎麼不聽話」的表情,把手再舉高一些,指著胡笳的頭部——

  胡笳:「啊啊啊啊——!!」

  他的雙眼爆開了。

  血...不、鮮紅的酒從牛眼中爆發而出,伴隨著動物臨終般的悲鳴。

  都靈:「牛眼果然有很多水分呢。接下來是哪裡?嗯?腦漿如何?」

  胡笳:「混、混蛋啊啊——!!」

  失明的牛怪進入徹底暴怒,只見他用盡最後的肌力,抓起矛以野獸般的動作亂揮一通——

  都靈:「啊。不好。」

  難陀:「喂、當心!」

  雖說是陷於瀕死的異常狀態,這隻牛魔王光憑其重量,其實仍可輕易殺死在場的人。是的,都靈有點失算了。

  長矛一揮,都靈往後一退,做了唯一一個動作——

  把小河推開。

  小河:「啊——」

  幾剎那後,小河定神一看——眼前是已經力盡倒地的牛頭,以及——

  右手、右肩及一部分右腹皆被砍去的都靈。

  都靈:「啊,抱歉,小河小姐。剛才有點危急,沒傷到你吧?有的話我實在萬分道歉。」

  小河:「你...你...不、我沒受傷啊,倒是你...」

  都靈:「嗯?喔。哈哈,這不算甚麼,只要頭還在就好——我需要它來繼續欣賞你美妙的身姿啊,哈哈...啊!對了,剛才小弟演戲時罵了你,那個不是真的喔!」

  小河:「不、那種事...怎樣都好...你、你是白痴嗎...?」

  都靈:「怎麼這麼說?我只是信守承諾而已喔?我說過,不會讓任何人傷你一根羽毛吧。以小生這破爛的身體來換取,實在太值得了。」

  小河:「都靈...」

  難陀:「喂!以後再慢慢調情吧!!」

  突然,強烈地震來臨,木質迷宮開始崩解——巨龜開始全力運動了。空間開始歪斜,彷彿感受到重力異常,實際上是巨龜正準備爬上谷底,龜背城已陷入左傾右倒之混亂狀態。如不快點找到安全位置暫避,可就不妙了。

  皎月:「小河大姐,抓住我!」

  小河:「呃...你!你的手也...」

  皎月:「有帶麻醉啦,別擔心!」

  就如兩個不死人一般,稍微休息後,這兩兄妹竟仍能自由行動——難陀無視骨折的雙手,只以後腳前進,用口咬著都靈撤退;皎月口咬著醉目花來止痛,用還完整的手抓住小河離開。至於破破爛爛但還有一道氣的白布,則回到小河身上。

  遺下倒在地上的牛頭,眾人向著安全處移動——這算是勝利...吧?

  曉霧:「那真的恭喜呢。」

  皎月:「看、看那邊!」

  逃離之前,眾人看到最後一個畫面——曉霧和塵香不知從哪飄至,以白霧包圍著牛頭。

  塵香:「牛...哼...沒用...」

  曉霧:「也別這麼說嘛。這臭傢伙已經拖延了不少時間,很順利呢。」

  美鬼向著一行人放聲高喊,那聲音似在哭喊又像嘲笑。

  曉霧:「太可惜了!諸位來客!等你們回到主人身邊之時,已經太遲了——!」

  隨後,她們便伴著牛頭一起憑空消失了。

————

  濃酒從酒杯裡頭溢出。

  酒杯倒在華貴的桌上。

  桌面上有一人倒下了。

  盧德旁邊是美豔佳人。

  笑著,感覺大功告成。

  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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