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冒險】鑽石翅膀: 第二章
不知隔了多久，我醒來了。
我發現自己正身處在黑夜中的岩石質荒漠。對於現狀我完全摸不著頭腦。
天空沒有星星和月光的照耀，只有令人絕望的黑暗。這裡缺乏光源，但我異常清晰地看到周圍。
我沒有閒情逸致繼續探索四周，因為強烈的疼痛直捲全身。
究竟是什麼情況？
這疼痛感，有如熊熊烈火所造成的痛楚。它並不是一般火焰能比擬的灼痛，而是萬度高溫帶來的痛楚。
我扭成一團，回憶著失去意識前的經過。在最後一刻，我擁抱了「黑暗聖髑」。
那麼我來到地獄了吧……
比起肉體上的痛，失敗所帶來的痛，讓我差點崩潰。
我咬破自己的下唇，強忍住這些痛楚。
怎樣離開這個空間，停止這可怕的痛楚呢？我把思緒集中在這些問題上，希望忘卻這份殺人的痛楚。
孤獨的我，在痛苦的煎熬中，失去了對時間流逝的知覺。
這是報應吧，弱者妄想成為強者的報應。
弱者就要像弱者一樣，默默承受強者的剝削和搾壓。
快要墮入黑暗的我，想起了那個人。
「臭小子，還好嗎？」
這高傲滿滿的呼喚聲把我從黑暗中拉回來。
「咦？」
「真沒禮貌，這時不應該回『咦』吧？」
「對不……」
我用盡僅餘的力氣吐出這些話後，差點再次失去意識。
「你真大膽！竟敢無視妾身？」
我受到了猛烈的腳踢，整個人打了數個翻滾，變成了四腳朝天的狀態。
幸虧地獄火般的痛楚，踢擊對我而言簡直不痛不癢，反倒有點舒服。
「——不過有一點確實值得稱讚。正常人受到這種痛楚很快便會死亡，而你卻能撐過來。」
這位橫蠻的女性穿著大紅大紫的和服古裝，外貌非常妖艷。但她的外表年齡與聲音卻是初中生，與其形象非常不符。
她的黑色頭髮長至腰間，那雙赤紅的貓眼給人深刻印象。她手拿著一把摺扇，行走的時候發出「咔咔」的木屐聲，無疑是古代美女的典範。
「還不打算好好回話嗎？」
「痛……」
她擺出高傲的樣貌，以摺扇拍打手掌心，弄出異常大的「啪啪」聲響。
「啪啪」的殘響神奇地舒緩了我的痛楚，體感溫度由萬度高溫瞬間降至百度低溫。
「謝謝你！啊……」
側腹傳來強烈痛楚，她再次踢了我一下。這次，我確實感受到她帶來的痛楚。
「為什麼踢我？」
「因為你像個球一樣。哇哈哈哈！太好笑了。」
「等等，女王大人，請你饒了我吧！」
「哈，很好很好。女王的稱呼非常適合妾身。」
還好，她是個笨蛋，人太好懂了。
「那麼女王大人，請問這裡是？」
「我倆的精神世界。」
「吓？」
「果然是智力低下的野人。某位狂徒想讓我們的靈魂融合起來，才暫時形成了這個雙人的意識空間。這大概是人體實驗吧？」
我莫名火大。
「她才不是什麼狂徒，這全部都是出於我的意思。你說的意識空間、靈魂融合是什麼鬼？」
「愚蠢之人。正如字面的意思，我們正處於靈魂結合的階段之中。你感受到的痛楚正是靈魂排斥的結果。」
從她的話來判斷，我大概還未死去，只是正在進行著一項史無前例的魔改。雖然我不熟魔法的詳情，但這絕對不是普通魔法師所能做到。我開始體會到艾莉亞作為「最強」這一事。
我暫時鬆了一口氣，因為我還有機會蛻變成魔法師。
「你該不會是妄想把妾身的力量，據為己有吧？」
她冷不防在我的耳邊輕聲說道。怪笑和詭異的語氣，使我不寒而慄。
周遭染上了深紅，一時變得風氣雲湧。空氣形成以我們為中心的憤怒旋渦，強風像利刃般狠狠刮著我的皮膚。
她化身為緋眼的惡魔，嘴裂成血盤大口，形勢一觸即發。這鼓殺氣，比艾莉亞之前發出的還要強上許多，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她辛苦為我創造的機會，不能就這樣白白浪費。現在，我要先解決眼前的大危機。
「對，我想要獲得你的力量……」
「但是，誰不想變得強大？我想變強的原因，才不像其他人一樣為了自我滿足，而是想幫助更多的人。世界像她一樣的強者太少了，以至於弱者遭受的痛楚過於巨大。我要親手停止這份痛楚。」
「人類才不可信。你們一旦獲得力量後，只會忘記初衷。歷史上，無數的人類成為統治者後變得面目全非，成為殘忍的暴君。妾身認同你的骨氣，你能夠捱住靈魂燃燒所帶來的痛楚。但當獲得力量後，你終有一天會成為自己最憎恨的那類人。」
「絕對不會。」
「你如何保證？」
「我……」
「宰了你！」
她以利爪貫穿我的身軀。對此，我毫無反應，因為我已經漸漸習慣痛楚。
我要盡力拖延時間，那怕是一秒也好。
「活著很痛苦吧。就讓妾身殺了你，把你從痛苦中解放吧。」
「對，活著很痛苦。但是，世界還有值得守護的淨土，還有值得愛護的人，所以我不打算就此死去。」
「下一擊就送你上天吧。」
她另一隻魔爪刺穿了我的頭。
「啊啊！」
奇怪，為什麼我還未死？
我明白了……我仍活著，因為這裡是精神世界。
只要我不放棄，就能繼續活著。
即使她貫穿我的身體多少次，我都要苦苦等待著機會來臨。這是身為弱者的我，最後的堅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要一秒就好，再撐一秒就好。
再撐一秒就好……
單方面的虐殺持續著，我的忍耐力也終於走到盡頭。
對不起，艾莉亞。我無法回報你的恩情。
我要走了。
就在這危急存亡之秋，瀕死的我體會到靈魂融合的真實感。
一段回憶，傳到血肉模糊的我。
我看到了「黑暗聖髑」的過去。
＊＊＊
我感受到無限的寂寞，以及悲傷。
這份深邃的悲痛超出生物所能承受的地步。
這是靈魂融合帶來的通感吧。
在太古之時，一個神秘的存在創造了「黑暗聖髑」，祂有著宛如神明般強烈的威嚴和偉大之風。
那個存在由於悠久的歷史變得模糊不清，但祂給了我一個鮮明的形象。其高貴的黑暗，令我確信祂就是統領黑暗的王。
過了漫長的歲月，黑暗之王也迎來死亡的一刻。她作為王的隨身物品被安放在一個華麗的密閉空間，旁邊有大量的惡魔守衛巡邏著，等待著某人的發掘。
我看到無數的盜墓者試圖奪取她。
大部分的人都賠上了性命，但當中卻有少數強者成功將她變成囊中物。寶物獵人、邪惡魔法師、貴族、君主等，不同身分的人曾佔有過她。
她的使用者有著兩個共通點——
沒錯，所有的使用者都把她當成殺人工具。她默默地見證著這一切，無數的人曾經死在她的眼前。
此外，所有的使用者都不得善終，這就是所謂的因果報應。他們有些死於非命，有些被人仇殺，有些自我毀滅，無一例外。
暫時失去使用者的她，像棄子一樣被遺棄在大地之上。
神奇的是，過了一段時間後，它便會因為各種原因，再次被帶到某間神殿中供奉，等待著下一個輪迴。
這是命運洪流。
在這無限的輪迴中，她紀錄著的黑暗魔法漸漸變多，最終升格為「傳說級」寶物。
但是，她落下了眼淚。
她想向某人訴說痛苦的輪迴，但沒有人聆聽她的心聲。
她想自殺，卻做不到。
她只能被人類利用，直至壞掉。
這就是道具的宿命。
歷盡苦難後，一位強大的少女出現在神殿之中。
這位少女每次只以一擊，便消滅大批惡魔守衛。她的實力縱觀歷史上，也毫無疑問是強者中的強者。
數分鐘內，滿佈惡魔的大迷宮被輕易清空。
她擁有強大的體術、完美的魔法、優雅的作戰姿態……在那位少女的演繹下，魔法戰鬥昇華成一門藝術。世間萬物倘若有幸一睹其英姿，大概都會自然地腑首稱臣。
最後，少女來到「黑暗聖髑」跟前。有別於過去每一位挑戰者，這位少女瞼上沒有掛上一絲貪楚。
少女平靜地伸出雙手。
「黑暗聖髑」本已做好覺悟迎接下一次輪迴，但她心中察覺到有點不對勁。
下一秒，她被封進了某個亞空間。
「謝謝你……」
她微笑著說，然後滿足地陷入沉睡當中。
＊＊＊
我本以為可以從痛苦中解脫，卻在一片荒漠再次醒來。
嗯呀……這無聊的痛楚是什麼一回事？
「哼！」
妾身明白了，這次又要被某人利用。
兩個原本不相容的靈魂，卻硬要融合起來，過程中便會有這種靈魂燃燒的痛楚。
相比起人世間的各種痛楚，這簡直不值一提。
那麼，現在我要做的事只有一件。我要從這空間抽出另一個意識，好好拷問其一番。
飛行一段時間後，我看到了一個可疑的人影。
他把身子捲成球狀，極為滑稽。
我降落在岩石上，弄出了一個大坑洞，他竟然不為所動。
脆弱的人類，卻妄想和妾身融為一體，多麼不自量力。
活該！
就讓妾身見證這引火自焚的結果吧。
我站在他的旁邊，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他有時像蟲一樣蠕動，差點讓我笑噴。
半天過去了，他仍未死於痛楚，實在令人吃驚。
妾身錯怪他了，他才不是脆弱的人類，而是頑強的蟲子。
半吊子的覺悟，絕不能撐至這一刻。
我和他談了一會，並把他像球一樣在腳上玩，讓我感到淡淡的愉悅。
可惜，他還是要利用我。
——妾身不能讓他繼續走上這條修羅道路。
在我的認知當中，他是第二個毫無貪楚之情的人。我不能放任他獲得力量，然後自取滅亡。
原諒妾身吧！
我看過見證了無數殺人魔的誕生，我不想你成為他們的一分子。
我化身惡魔，沐浴在他的血肉中，但他始終沒有放棄，展現出了不起的堅毅。
若不是以這種方式相遇，我們或許可以成為推心置腹的戰友。
這時一段回憶侵入我的腦海。
我看到少年的過去。
我看到一位弱者的過去。
少年本來居住在某個貧窮的農村當中，與家人過著快樂的生活。
即使他的生活有點辛苦，但每天都過得格外充實。
作為男丁的他，自六歲的幼年便開始鍛練體力，八歲便開始協助工作。
他有一位青梅竹馬，暱稱小幸。
他每天完成工作後，都與小幸一起玩耍，這成為他生活不可或缺的一環。
他想守護這份小小的幸福，就此渡過簡單的人生。
可是，現實不盡人意。他八歲那年，生活的村子受到魔物的襲擊。
這是一場大災難。
由於帝國的自私，武力、財力和權力集中到上層的一小撮人，一般村子根本沒有自衛能力，只能任由魔物的摧殘。
即使志願軍不久後趕到，還搭救了他的小命，但一切為時已晚。
只有八歲的他，眼睜睜看著家園盡毀，還失去了所有親人和小幸。他悲慟的同時，認清了現實的殘酷。
從此，他便沒有笑過。他明白到世上只有力量才能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
可是，悠久的歷史孕育出成熟的貴族帝制，早已把平民成功的道路斷絕。
魔法的知識被封鎖，強大的裝備被帶走，僅有的血汗錢被搾取。
平民只能永遠受到貴族的擺佈，怨恨著自己的弱小。
他嘗試作出掙扎，每天努力不懈的訓練，獵殺過無數的魔物，卻未能跨越那平民和貴族的鴻溝。
這就是平民的宿命。
絕望的他失去了生存意義，活著就像死亡一樣。
他仍然堅持每天接受委託，好讓自己活在虛假的充實當中。他想逃避自己正原地踏步的事實，卻不能逃避貴族無形的掌控，在上流人士佈置好的、名為「社會」的牢獄中過著奴隸式人生。
由於靈魂的共鳴，我感受到來自他心中的這份自卑，以及無力感。
經歷了無數的空虛和寂寞後，他終於與一位少女相遇。
強大的少女在他眼前拯救了弱者。這件事在我看來是多麼微不足道，在他眼中卻是一個奇蹟。
少女做了自己怎樣都做不到的事情。
是的，他只想成為幫助弱小的強者。
少女的行動喚醒了原本迷芒的他。以此為契機，他停止了這種生存方式。
他寧願拼上性命成為強者，也不想以弱者的身分苟且偷生。
他知道自己是如此弱小和微不足道，所以才懷著必死的決心，狠狠擁抱了我。
他不在意自身所承受的苦難，他只想獲得解救自己和其他弱者的力量。
這就是他小小的悲願。
這弱者的世界是強大的我，所不能觸及的另一個世界。
哼哈哈哈哈哈……太可笑了。
到頭來，他也被高高在上的混帳人類所利用，失去了自由意志。
本以為他是人類，卻原來和我一樣，只是一件生不如死的道具。
眼框的淚珠緩緩地落下。
＊＊＊
化回人形的她與我彼此對望，總有點尷尬的感覺。
「喂！小子。」
「嗯……」
「你看到了吧？我的過去。」
「對，你也看到了吧？總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這下你明白了吧？這世界就只有絕望，就連去打救的價值也沒有。」
「不是的……」
「除了等死，我們還可以做什麼？」
「的確，活在世上是很痛苦，而從你身上我便能深深體會到痛苦。儘管世界是如此的荒唐，我也想將其撥亂反正。為此，我需要女王你的這份力量。」
「為什麼、為什麼不惜做到這一步，也想要拯救那些愚蠢的人類。」
「這還用問嗎？」
「啊啊……你愛著這個混帳世界，多麼愚蠢啊……」
「這就是我。」
「好吧……妾身認可你為我的第一僕人……准許你借用妾身的力量。」
「僕、僕人？這點我就不深究好了……但我真的可以借用你的力量嗎？明明剛才還那麼憤怒。」
「看在同為道具的份上，就把妾身的力量借給你。」
「道具嗎？或許我曾經只是一件道具、一件死物。多虧她，我終於找到生存意義。」
「但是妾身有一個條件，請你教訓那些自以為是的人類。」
「沒問題，我也看不慣那些貴族很久了。」
「我們今後一起並肩作戰吧……妾身很想這樣說。」
「……」
「你知道嗎？靈魂融合中，只有一個意識能活下來。」
我一時說不出話，只好低下頭默不作聲，因為我的良心對這事非常過意不去——
她在生命的盡頭還要被我所利用。
「放心吧，妾身已經不想再活在那個混帳世界了，所以這個生存權就讓給你吧。」
「女王……」
「跟我約定，請不要忘記初衷。在那個混帳世界，盡情掙扎給我看吧，直至你創造出那不可能出現的理想世界……」
「約定了！」
「另外，妾身在天之靈會為你的戀愛加油。這樣的少男情懷，妾身並不討厭，哈哈！」
「可惡！不要偷看別人的感情！」
她斜眼竊笑的表情，就像普通的少女無異，我怎捨得對這樣的她發怒呢？
此刻的她比人，更像人。
「那麼妾身差不多要走了，請好好保重。」
她以摺扇輕輕敲了我的頭，慘不忍睹的身軀立刻恢復原樣。
看到她依依不捨的表情後，我忍不住擁抱了柔軟的她。
「最後，我有什麼能為你做的事嗎？」
「那麼……請你為妾身起一個名字吧。」
她想了想，紅著臉說。
我回憶著這短暫的邂逅，心中有一個想法。
「嗯……就叫你紅蓮吧。」
「紅蓮，是罪孽深重的火焰，美麗而又充滿仇恨。不得不承認，這是最適合妾身的名字。」
「……我絕對不會忘記你的，紅蓮大人！」
「最後能遇到你太好了，小維……
——連同我的份，努力活下去吧……作為真正的……『人』……」
她逐漸化為光芒，照亮了這漆黑的世界。
此時，腦部有種不協調的感覺。除了記憶外，她記錄著的魔法、戰鬥記憶、知識等等一切一切都狠狠地輸入我的腦袋中。
這個精神世界正在崩塌，天空出現不自然的龜裂，空間像玻璃一樣開始破碎。我最後也失去意識，回歸虛無。
……
啊啊——她離開了……
即使你已經離開，烙印卻永遠不會被磨滅。
無論將來遇到什麼人和事，理想能否達成，我也絕對不會忘記你，絕對不會忘記你給我上的這堂課……
道具和人，只是一線之差。
——自此以後，每當我看到紅色的事物，便會想起那嬌橫又可愛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