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多年前,齊克果在《致死的疾病》一書中的開篇就說:「我們這個時代,在本質上,乃是一個沒有熱情,只重理解思想的時代,有時亦發出熱忱,但轉眼又如黠鼠般歸於緘默……人們完全不知所謂行動或決心的意義。以前,大家都認為,人的成敗由其行為決定;但今天卻剛剛相反,大家只會袖手閒談,憑著一點想法就神氣起來。既然沒有熱情,就無法體會任何有關激情的願想,我們無法體會政治上的忠誠、宗教上的虔敬,亦無法保存日常生活中的誠懇與家庭倫理。在一個沒有熱情的時代,沒有人知道『價值是甚麼』,一切事物都變成了潮流;今日的所謂人物,如情人、思想家、才子、高傲傑出之輩,都不敢說出他們的親身經歷,因為他們的背景實在太空洞。」
 
現代人的物質生活豐富,但帶來的卻是價值的失落。一切都可以得到,甚至太輕易就得到了。結果,人忘記了自己,大家都將「我」融進了社會大眾之中。人們只懂得計算利益,思考如何「發達」。人們也因此失去了對生活其他種種經歷的熱情,物質文明事實上既令人失去「生命」,亦反過來是一種沒有「生命」的人逃避的方式。
 
即使是青少年,他們都對世界喪失了感覺,成為物質的奴隸,他們只是看見他人的美好,卻從沒有反思自己的所得和如何發揮自我。齊克果就說:「這個時代的人甚至不會放浪、去冒險,每天只懂得循規蹈矩地上班、下班;到他們臨死,卻又覺得自己好像沒經歷過甚麼,他們只會埋怨自己沒有足夠的金錢,總認為如果自己好像富豪般,擁有數億家產的話,就算不虛度此生。」這確實是對現代社會一針見血的批評。
 
齊克果於是提出了削平現象。它指社會上每人彼此互相混同融合,眾人都失去了獨立的自我。人們都追求同一款名牌,同一位歌星,過一模一樣的生活。但另一方面,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感到自己有著不一樣的生存價值。人作為社會性動物,自然害怕與別人有差異,便力求凡事合乎社會規範,以緩和自己和別人的差距。但當他們發覺落後於人時,又千方百計地迎頭趕上,甚至無端地壓抑別人來抬高自己。
 
結果,一般人永遠活於迎合與抗拒的游離狀態中,大家一時為了得到認同而唯唯諾諾,迎合他人的意見,並在群體中消磨自己,甚至去批評那些「離群者」。人們這樣做是因為害怕離群自處,為了排解寂寞。但另一方面,「離群者」又會自以為不凡,獨斷獨行,結果只是創造了新的潮流。人們就是這樣不斷在「合群」和「離群」中交換身份,從來沒有真正的價值可讓人認同的。
 




現代社會早就沒有戰爭,也沒有甚麼真正困難的生活,物質總是能得到的,也不會讓人失去生存的條件。但正是因為人類再沒有沉重的生活擔子,沒有甚麼是「必須如此」,因此生存的價值也同樣失去了。
 
人們正是在這種「輕」的生活中體驗到另一種沉重感。正如尼采的「永恆輪回」,如果現代的生活一切都是如此的輕易,如此的自由,那麼人願意直面這個虛無的世界,然後不斷重覆地生活下去嗎?難道這「輕」不正是一種「沉重」嗎?難道這不正是「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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