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異常,於是「再追一個」,把寄望放在後者。生一個可能不會「成功」,兩個的成功率總比一個更大。
 
這就是窮人的心理。
 
愈窮,愈愛生育。
 
一個不能養自己,第二個必定能;第二個不行,那就生三個。在進行生育時,考慮的不是自己能為孩子付出多少,而是孩子將來能為自己付出多少,能給多少「家用」。每生一個,都純粹是對於「防老」的打算,並沒有浪漫的童話式的「愛的結晶」之說。
 


既沒有愛,更沒有慈,卻要求子女長大後必須要「孝」。
 
以為孝是「尚方寶劍」,以為養大後必然會得到這個結果,即使自己在小時候並沒有付出。
 
這就是窮人的想法。
 
不重視教育,認為孩子可以粗生粗養。單純生而不養,育而不教,卻埋怨孩子長大不聽話,不孝順父母,儘管他們自己從沒有灌輸「孝」這個觀念給孩子。
 
這就是窮人的道理。
 


第一胎是「怪物」,本來把希望放在第二胎上。怎料第二胎比第一胎「更怪物」,這嚇破了陳氏一家人,於是他們不敢再生第三個了。只是他們已經能夠預視得到,這兩個孩子將來必不能給他們「家用」,反而要花他們大量錢。
 
「養兒防老」這個觀念,在他們身上並不適用。
 
任務前最後一天來到沙田圍,仍帶著一股悶氣。天文台說下星期二將會有颱風集結。於是像是暴雨來臨前,一切都顯得平淡無聊的。
 
和睦。
 
老婆婆把一男一女交給我後,便離開到街上去,跟前幾次一樣。她避開了我們之間的對話﹑計劃,以及行動。
 


接觸了這麼多天,陳樂勤也沒有多看我一眼。除了第一天跟他賭氣以外,我也沒有再觀察這個人了。
 
──這個將死之人。
 
這一次來到他們家,跟前幾次有些不同,打掃得倒還很乾淨。
 
本應放著書的位置,此時放置了一部IPAD,與整個家裡「樸素」的感覺格格不入。
 
「咦──」我本想提問,但他已經搶先回答了。
 
「學校要BYOD,所以爸爸買左比我。」
 
「咩叫BYOD?」
 
「Bring Your Own Device ,自攜平板計劃。」


 
網絡又是一個危險的禁地,尤其是沒有成年人看管的情況下,小孩子的批判能力較低,不懂得分辨資訊。
 
只是眼前這個陳樂勤,真的是「小孩子」嗎?
 
「哥哥──」一把女聲傳來,我們兩個同時望過去。這次喊的不是「真哥哥」,而是我。
 
因為我抱得起她,又「飛」得高,所以陳樂天很喜歡跟很「飛飛」。這次她並沒有睡覺,早就醒著等我來。
 
「要飛飛?」我微笑問她。真心真意的笑著。
 
「嗯!」她點點頭。
 
天使的臉孔,這是天使賜給她的印記。
 


呸!你那麼喜歡的話,不如也賜你這樣的臉孔?什麼星星的孩子,天賜的什麼屁話,人們總是把悲劇轉為美好的字句,以為這樣可以減輕受傷者的痛楚。然而這對他們而言只是一種無心的諷刺。
 
他們最想的,是你把他們當平常人看,而不是安一堆白痴稱號。
 
「我已經準備好喇。」
 
知道一切的只有我和陳樂勤,樂天並不知情,也沒有感覺。這樣對待她是否合乎道德,是否正確,就留給那些站在道德高地的人來判斷。我來這裡的目的並不是做道德判官,我的身份始終如一──
 
執行者。
 
執行者從不需要判斷正確與否,如同我們的身份一樣,只是負責執行罷了。
 
窗戶並沒有架上鐵欄,這種舊樓的設計比較危險,但也方便我做事。
 
「黎啦妹妹,玩飛飛喇。」妹妹帶著渴望的表情跑到我腳邊。她似乎還患有斜視,臉是斜向一邊的。看在眼裡,像是捨不得這家,這世界。


 
我消除了自己的存在,也消滅了一切與自己相關的證據。
 
我是個不存在的存在。
 
想到這裡,我又笑了笑──他們卻是存在的不存在。
 
到底誰更難受,只有自己才能領悟得到。
 
我看了看陳樂勤,他無情地點了點頭,我鬆開了自己的手。
 
直到最後,我似乎還聽到陳樂天的笑聲。
 
想起放下她時,她那站不穩的腳步。這最後一次的「飛飛」,無人能站穩。
 


陳樂勤在床下找了一個玩具,往窗外一扔。那是妹妹平日最愛的玩具,他不是為了為了讓妹妹不孤獨,陳樂勤不是那種浪漫的人。
 
只是為了製造「意外」的假象。
 
這一次委託並不需要我存在,他自己就能做得到。但無論他如何狠心,都不能對自己的妹妹下殺手。
 
所以他才下了這道委託。
 
他的心思比我更縝密,想得更多。
 
「係咁,你既任務已經完全,你應得既錢都可以問佢地拎。」
 
「你係邊到學到呢啲野?」這是我唯一的疑問。我害怕他不在後,我永遠沒法知道這個答案。
 
「上網。」他緩緩地給了我最後的「提示」:「網絡上真係咩都有。」
 
陳樂勤的眼神是死的,毫無生機。這是他第一次與我對望,我才知道他內心的可怕。到底經驗過什麼事情的人,才會擁有這種眼神。
 
只是一個小孩。
 
關門,我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