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奇幻] The one lost in sight: 「外傳」The Innocence Hearts
在某個中世紀風格的村莊內，一對少年男女正在夜空下圍著營火烤綿花糖。
少年束著深啡色的短辮子，背上掛著一長一短的雙劍，腰間別了一支短弩，樣子就像是個經驗豐富的年輕冒險家。
而少女約莫十七歲，紮了一雙及肩的淺棕雙馬尾，身穿畫著紅色十字的短袖白袍，一副端莊的牧師模樣。
「抱歉啊，秋葉。」
少年突然的道歉打破了沉默。
叫作秋葉的牧師少女有點吃驚，抬起頭呆呆地望向少年。
「怎麼了，西維爾？為什麼忽然道歉？」
秋葉抽出腰包裡的毛巾細致地為少年擦汗。
「明明再過三天就要成婚了，居然還要接下冒險任務……」
原來是這樣。秋葉微微一笑，伸指戳向西維爾的額頭。
「任務是我說要接的。不用內疚。」
秋葉把軀體靠了過去，伸手把少年抱入懷裡。
起伏的胸口感觸讓少年有點害羞，他連忙縮開。
「未婚妻的擁抱不舒服嗎？為什麼跑開？」
「我……執行任務前要是太幸福的話，感覺會遲鈍的。」
「本來你就遲鈍啊。要不然，應該更早之前就該知道我的心意。」
兩人的故事從十二年前開始。
秋葉是從遙遠東方遷徒至西方大陸的其中一個移民。她隨父母渡海時年方五歲。
她的父母選擇了一處鄉村定居。透支了一輩子旅行的他們決定在此終老一生。
雖然是個有著異國風名字的外來移民，但長著一頭亮麗棕髮和遺傳了東方移民嫩白膚質的秋葉很受男孩歡迎。
也因此，嗜吃甜食的秋葉時常從男生群中搶奪糖果，而大部分男生也會刻意退讓。
除了一個叫西維爾的男生。
他在秋葉奪過糖果時竭力掙扎，卻被秋葉動手打翻在地。
此後秋葉時常糾集朋黨聯手欺負他，因此，西維爾整整一個童年都沒有糖吃。
只是到了後來，兩人年紀漸長，西維爾已經不再是體格矮小任人欺負的男生了。
不過少年仍然會習慣性的存下午餐僅有的甜點留給秋葉搶走。
等秋葉注意到他那不自覺的溫柔的時候，也許是出於感動，也許是出於歉疚，她緊緊的抱住了西維爾。
不論如何，兩人沒有來由的初戀就由此而起。
這片大陸並不和平。不知為何，每過幾年就會傳出墓地屍變的傳聞，來源不明的僵屍群和吸血蝙蝠在荒原迴盪。
幸而，兩人所在的村子附近並沒有它們的縱影。
其他苦受僵屍徘徊之苦的村鎮不惜重金聘請冒險者驅逐死靈，而西維爾，也在其中之列。
為了他，秋葉向村中牧師拼命修練白魔法，希望能為西維爾燙貼身上的傷。
數年過去，兩人的團隊已經成了村中的驕傲，以僵屍殺手的名聲聞名四野。
西維爾以獨創的劍術，精心打造的弓弩和豐富的野外求生知識打響了名頭，而秋葉則以超越師父的治癒魔法跟針對死靈的驅魔術聞名。
兩人在弱冠之年賺了一筆不少的錢，並決定在結婚後退隱。
英姿勃發的西維爾和溫柔婉約的秋葉，兩人在村中是人人稱羨的情侶。
在訂婚後數日，兩人所在的村子忽然發生僵屍襲擊。
這是前所未有的事。僵屍從未於這村子附近活動過，感到不安的秋葉為了家人接下了清除僵屍的任務。
現在，兩人在營火下作最後休息。
「還在想退隱的事？沒辦法啊，你也不想婚禮時有僵屍闖進來吧？」
秋葉調侃著未婚夫。
「唉，我只是覺得，為什麼在婚前才出現異常？」
「那就解決掉啊，為了我們的將來。」
秋葉再一次把西維爾擁入懷裡，雪白的手臂包覆著少年的脖子。
這次少年沒有推開，雙眼直盯盯的望著秋葉的胸口。
「為什麼以前都不見妳那麼溫柔？」
「大概是女生結婚前的真情流露。
安心啦，婚後我一樣會溫柔對你。」
在秋葉的安撫下，西維爾在未婚妻的懷裡安穩地睡了一夜。
感覺到刺眼的陽光後，兩人同時甦醒。
純粹的死靈生物在陽光下難以活動。死靈魔法在陽光下難以維持效果，因此僵屍們會自行回歸山洞等待下一個夜晚。
西維爾決定尾隨屍群，查看僵屍的歸處是不是有死靈法師在操縱。
「九成的僵屍都朝同一處山洞進發。幾乎可以肯定背後有人從中作梗。」
西維爾一邊迅速獵殺僵屍，一邊確認僵屍前進的位置。
「要小心喔。既然僵屍很集中，那就代表洞裡的戰鬥會非常艱苦。」
「對。所以要乘現在盡量減少僵屍的數量。」
少年邊說著，邊以弩箭貫穿了一隻僵屍的腦袋。
兩人走到了僵屍集中的洞口。
預計的僵屍數目有近五十隻。追殺的路程上擊斃十五隻，剩下來的大概不到四十隻了吧。
對兩人來說，只是時間問題。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兩人還是在洞口設置防線，一來為了呼叫補給隊運送物資，二來為了防止掉隊的僵屍不會在他們進入洞內後前後夾擊。
「對了秋葉。會不會後悔移民到西方？」
西維爾在目送補給隊離開時，嘴上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你突然在說什麼……如果後悔，那我就回東方了喔？」
秋葉不由得給了他一個爆栗。
「我的意思是，東方大陸沒那麼多的變異生物吧？
要不要在婚後，一起重回妳的家鄉定居？」
「……你想得太美好了。要是家鄉美滿，我們又為什麼要走？
比如，有一家莫名其妙的暗殺者家族四處誘拐兒童什麼的。」
「可是……妳想想，你們一家在這兒真的快樂嗎？」
秋葉沉默不語。
父母是沒有生產力的移民，在村中備受冷眼。
這也是秋葉積極參與任務的另一個理由。除了保護戀人，她也要保護家人。
要是沒有她，恐怕父母將毫無維生手段。
「有你在，我就快樂。別想那麼多啦。」
「決定了。即使不回去居住，至少我也要跟妳去那邊旅行一次！
對吧？阿基……阿雞……」
西維爾試圖用秋葉故鄉的語言念她的名字，卻怎麼也發不好音。
「……秋葉（Akiha）。用你們平時的稱呼就好。」
秋葉笑著嘆了口氣。
村人一直沒叫過秋葉的本名，而是為她取了個當地語言的暱稱。
大概就是「紅葉」這樣的意思吧。
「總之，約好了。
在我們愉快的退休生活中，其中一環就是四處旅行。」
「……那又何必退休。退治任務一樣能四處走啊。」
「那不同！背著一身裝備跟旅行一點關係都沒！」
「知道啦知道啦。約好了就行了吧？」
秋葉邊敷衍邊推揉著西維爾。
單純得數十年如一日的少年，是她最好的禮物。
拋棄家鄉的迷茫和悲傷都已消散。已經不再在夢中看見故鄉的風景了。
這是最後了。
也許這僵屍事件只是意外。
解決了之後，世界就會重拾安寧吧。
每一片角落都有寧靜的風景，不必回到故鄉去找。
有你所在，無處不是家。
「秋葉，緊閉鐵門！」
在接連不斷的僵屍圍攻下，兩人勉強尋到了喘息機會。
少女在戀人進門之後，用力推上了鐵門。
僵屍的數量遠遠超過了五十隻。
而且明顯有幕後操控者。僵屍的行動並不是毫無戰術，而是等兩人大意進洞後，大群遊蕩的僵屍才尾隨進洞展開夾擊。
在不斷糾纏之下，兩人已迷失了離開的方向。
即使如此，秋葉和西維爾仍然保持冷靜。
畢竟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身陷險境。
「雖說我們被算計了，但遠不到絕望的時候。」
「對。幕後黑手就在眼前，只要解決他，僵屍就不再有人指揮。」
兩人深知突圍也沒用。
僵屍全堵在洞口，在那邊貿然消耗只會被黑手可乘之機。
倒不如強行深入，在被打倒之前擊斃首腦。
成功潛入洞穴最深處。
裡面燃著火把，也有基本的生活用具。
一個人類背對著兩人，正向著牆壁施法。
大概是召喚用的傳送門之類，一隻隻僵屍從傳送門中步出。
西維爾不發一言，無聲的抬起短弩。
咻的一聲，一根弩箭從面門刺入，貫穿了那名法師的頭顱。
結束了。
這是連僵屍都能殺死的致命傷。
秋葉慢慢地接近了傳送門試圖關閉它，西維爾則確認了屍體。
「這……這傢伙……」
「是任務委託者？！」
男屍的面貌正是當初給他們任務的人。
他難道處心積慮想要引兩人過來？
不過他已徹底死去，真相大概會被埋藏起來吧。
門外突然傳來嘈雜的響聲。
「僵屍回到這兒來了？！為什麼，不是都解決了操控者了嗎！」
秋葉感到事情正向最壞的方向發展。
「秋葉，專心解除傳送門！門口我來擋住！」
西維爾拔出雙劍，像是牆壁似的擋在了門前。
少年前所未有的快劍掃除著大量僵屍。
雙劍的起落可謂風雨不透，多少僵屍同時沖擊都沒能突破。
但如此消耗體力的劍舞又能支撐多久？
只能寄望在秋葉解除魔法之後，能夠剩下一點餘力試圖突圍。
「呀！西維爾小心！」
「？！」
從傳送門後湧出了巨大魔力。
秋葉及時閃避，西維爾聽到警告也急忙移開腳步。
可是，大門被巨大的魔力擊中，開始倒塌。
連忙翻滾閃避的西維爾，右腳被僵屍揮下的斧頭劈中。
同時，沒有秋葉干擾的傳送門裡撲出了一隻僵屍。
它直直衝向倒地的西維爾。
「休想！」
秋葉雙手凝聚了全身的魔力。
少女以全身的力道撞向僵屍，同時左手按住了僵屍的頭顱，以白魔法一擊破壞了它的腦袋。
但秋葉絲毫不停，直直向傳送門突進。
傳送門就差一口氣就能關閉。
無數僵屍正要在傳送門裡湧出。
秋葉感到自己從未如此勇敢。
「要活下去啊！約好了！」
「秋葉－－－－！」
少女雙手同時按在傳送門上。
強烈的白光閃動。
在西維爾視力回復後，秋葉和傳送門皆已不見縱影。
重新睜開眼睛的秋葉，只看到一處密室。
裡面並沒有僵屍，只有一個穿著黑袍的人。
蒼老得快要死去的人。只能坐在王座上，連站起來也沒有力氣的老人。
「初次見面，秋葉。」
辨不出是男是女的聲線。
「你是誰？我認識你嗎？西維爾呢？」
老人臉上浮現了惡毒的笑容。
「他沒死。真頑強啊，居然在單腳受傷後還能一人衝破重圍。」
「看來你才是幕後操縱者？」
「對。你們的委託人早就是我的吸血奴僕，是我吩咐他把你們引來的。」
「……為什麼？」
「小姐，知道吸血鬼嗎？」
秋葉雖然沒看過實物，但還是從白魔法書籍裡看過。
擁有千年以上的壽命，需要吸血來維持自身，是人類畏懼的存在。
「知道那又如何？」
「又到了一千年了。我需要下一個身體。」
秋葉臉色不變，拔出袖底的小刀指向自己的胸口。
「我很忙，謝謝再聯絡。」
「這樣好嗎？西維爾正在等妳呢。」
「……你為什麼知道那麼多？」
「我知道你們快要成婚了，才故意把你們引來。」
秋葉微微咋舌。
這傢伙有意針對自己，連情報都搜集得那麼細。
「不賭一下嗎？自殺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要是與我融合，也許妳還能跟我爭奪一下身體的控制權呢？」
「姑且聽聽好了。我該怎麼做？」
「用妳擅長的白魔法，把這具軀體毀掉。我的靈魂就能脫離身體。」
吸血鬼用乾涸的聲音嘿嘿笑著。
秋葉卻一點都沒有驚慌。
「你連自殺的力量都沒有了？」
她冷眼看著吸血鬼，彷彿她才是佔優的一方。
「……
如妳所見。」
吸血鬼不太情願地承認了這一點。
「那為什麼我要聽你的？」
「不然妳就餓死，然後我繼續發動僵屍找妳的未婚夫代替。
慢慢考慮。千年我都能等，不差這一點點時間。」
雙方陷入了短暫沉默。
「能問一下嗎？針對我們的理由……還有，即使那麼痛苦，仍然要活下去的理由。」
「什麼痛苦？！我現在不知道有多愉快！」
秋葉張望了一下四周的環境。
她不覺得這兒是世界的一部分。
她只覺得處於世界盡頭的虛空，雖說沒有痛苦骯髒的感覺，但也沒有希望。
「在這兒待一千年究竟是有什麼愉快？」
「比如，可以破壞別人的幸福，可以親眼看著可悲的妳永遠也看不見戀人的模樣！」
秋葉的心像被狠狠鎚打了一下。
「……為什麼你愛看這些？」
「我恨人類。我恨這個世界。我什麼都怨恨。
只有看著你們絕望的樣子，我才感到樂趣。」
秋葉嘆了口氣。
小屁孩活幾千年，也只活成了老屁孩。
「再姑且問問。你換過多少次身體？」
「……問這個幹什麼？大概三次吧。」
「一千年一次？都沒有離開過？」
「對。又關妳什麼事？」
「我感覺你比較可悲。」
秋葉不禁露出一副看著智障的眼神。
「可……可悲什麼？」
「即使是吸血鬼，靈魂也有存續的限制。
換了身體也不能挽救你靈魂的衰老。就算我跟你合作，你依然沒有哪怕站起來的力量。
你連愛都沒有能力。」
「難道妳就有了嗎？！妳還不是要一生待在這兒？！」
吸血鬼大聲怒吼。
「曾經有過。不，現在我依然有愛的人。」
吸血鬼的嘶吼逐漸啞了，秋葉聽見了他無聲的啜泣。
也許他也有過吧。只是三千年後，他也只剩下了無言的記憶。
「……妳說對了，但也別得意。」
「我沒有得意什麼。」
「妳靈魂的同調率跟我很高。這也是我選擇妳的理由之一。
妳也有變成跟我一樣的潛質。妳自己想想，要是碰上了嫉妒，怨恨，孤獨這些感情，妳會不會跟我一樣？」
「……」
這下到秋葉無言了。
「我不否認。」
「妳的陰暗面也許自己還沒發覺。雖然妳是人，但已經隱約有惡魔的雛型。」
「人能成為惡魔，也能成為天使。
不……即使是惡魔，也能選擇成為人類或者天使。
你也是。」
吸血鬼還沒質問這句話的意思，就被秋葉的白魔法化為了灰燼。
在長年的夢中，秋葉看見了無名吸血鬼的夢境。
大半是在虛空中渡過。可是，在原初的夢裡，也許還是有過幸福的事。
他也有拼命守護過的事物。有過善良的本性。
即使是現在，他也沒有完全否定過自己的善良，而是把自己當成受害者。
因此想要報復。但沒有真正仇恨的對象，每次報復都只是對空氣揮空拳。
吸血鬼一開始成功掌控了秋葉的身體。只是，他沒能像以往一樣，把原主人的靈魂消滅。
因為，這次他也看見了秋葉的夢。
秋葉夢裡的西維爾，看起來就像三千年前的他。
他終於發現，死撐著活到今天的理由，就是為了記住自己曾經的溫暖。
他居然開始擔心秋葉會否無聊，而把自己的死靈魔法知識傳給了她。
包括自己種族的歷史在內。
也許已經無法挽回所犯下的錯。只是，秋葉只以微笑回應自己的道歉。
秋葉在多年間苦苦周旋於死靈化的自己和千年吸血鬼的意識。
從相互抵觸，憎恨直到近年間的互相學習和忍耐，秋葉感覺意識的融合開始沒那麼痛苦。
直到吸血鬼的聲音再也不在腦裡出現後，秋葉相信他已在千年孤寂中獲得安寧。
最後的一段話是，感謝她在自己人生的終點，讓他回想起人與人之間的溫柔。
多年間，秋葉第一次重新睜眼。
毫無疑問這身體已經死靈化。呼吸和進食都已經不是必需的事。
身體沒有不適的感覺。也許無名的吸血鬼一直在活動這身體吧。
只是感覺到他已經不在了。
作為最後的禮物和道歉，吸血鬼即使耗盡靈魂，也把她送回了最初的那片山洞。
他花了很多時間。強行撐起朽壞的靈魂，架設起回到現界的通道。
也許靈魂已經老去，但只要能喚起真誠的心，仍能召來奇跡。
那座倒塌的大門還是這樣沒變。地上是西維爾拋下的，已經生鏽的弓弩。
「……謝謝。你做得很好。
如果有靈魂的世界，我會再向你道謝。」
秋葉一抬手，強大的魔力把崩壞的大門打得粉碎。
彷彿像以往厭惡的死靈般從洞裡爬出。
算是起死回生嗎？不，自己根本不算還活著了。
從生到死走了一回，除了容顏未改，靈魂已完全跟死靈同化。
洞口設置了大量路障和符咒，但這絲毫擋不住秋葉。
曾幾何時，明媚的日光竟照得眼睛刺痛。
是吸血鬼化的原因，還是單純是多年沒照過太陽？
但即使皮膚灼痛，仍能感受到生命的芬芳。
循著久遠的記憶回到村裡。果然，已沒有人再認得自己。
父母的舊居住著不認識的外人。打了聲招呼後得知，父母已是前幾代的住客。
－－詢問下得知，距離最後的任務已經過了二十年。
是好是壞？
雖然是及時回來了，但為什麼不只過幾天就好？
那麼，她還能趕上婚禮時回來。
黃昏下各處家庭已亮著燈光。
西維爾家門牌卻仍掛著他的名字。內心中不知是喜悅還是惆悵，秋葉輕敲了數次家門。
好香的飯菜味道啊，好多年沒有聞過了。
大門敞開。
不認識的孩子叫著大姊姊。
秋葉顫抖著問道，這家裡有沒有叫西維爾的人。
孩子轉身喚了聲爸爸。
比起失落，秋葉反而感到心上人無事生還的安心感。
約定，沒有被打破。
「請問有什麼⋯⋯」
一名青壯年男子走了出來。
看見秋葉，他連呼吸都停了半刻。
記憶深處的女子，彷彿從夢裡走了出來。
「我很擔心你。幸好，被僵屍斬傷的腳沒大礙。」
秋葉溫柔地笑著，就像當年把未婚夫抱在懷中的笑容。
但再也沒法為他燙貼了。死靈的軀殼再使用白魔法的話將會崩壞。
而且，他腳上有別人為他治療的痕跡。
雖然不是魔法，但可以看出，同樣是溫柔女性的細心呵護。
奇怪的是，完全沒有嫉妒。只覺得慶幸，這些年沒有自己的日子他並不孤單。
「妳……沒有死？」
「怎麼說呢，也許我還有留戀吧。」
其實已經沒有了。
他已經過得很好。
西維爾突然緊緊抱住了秋葉。
但就像當年推開未婚妻般，秋葉輕輕掙開了他。
「你知道我爸媽怎麼了嗎？」
西維爾馬上低下了頭。
在反覆追問下，秋葉得知母親在自己失縱的一天驚嚇過度去世，父親則於數年後孤獨地在家中嚥氣，直到西維爾例行前去探望時才發現了腐爛的屍身。
即使早已料到，秋葉仍不禁流下了淚。
西維爾向妻兒報備後，兩人前往秋葉父母墓前參拜。
「爸爸有沒有抓住你的手，要你把女兒還回來？」
「什麼？沒……沒有……」
西維爾慌張地辯駁。
「至少我比你了解他。沒關係，這絕對不是你的錯。」
「……秋葉。跟我一起走吧。無論過了多久，妳變成了什麼，我都一樣愛妳。」
參拜過後，西維爾在回程途中握住了秋葉的手。
少女的愁容上出現了一絲笑顏。
「人到中年還是個笨蛋。」
秋葉知道，西維爾不會虧待自己。
所以－－自己才不能輕易破壞他已有的美好家庭。
「秋葉！我依然愛妳－－」
「回家吧。你妻子在等你吃飯。」
秋葉溫柔的抱著西維爾。
未婚妻受了致命傷，繼而在礦坑掉入封印，誰都會認為她已不再生還。
那麼，續弦也算不上花心。要是他苦忍二十年不娶，秋葉反而會更傷心。
「很香的飯菜。你娶到了好妻子啊。」
這頓飯美味得能緩解心中的悲傷。
比起缺席二十年的自己，秋葉知道剛才忍心拒絕他是對的。
「老公，這女孩親近得感覺就像跟我們家認識了很多年呢。她是誰家孩子？」
「朋⋯⋯朋友的孩子。」
雖然是自己教他這樣說的，但西維爾口中這樣形容自己還是令秋葉百感交集。
飯桌上，西維爾仍然習慣性地留下了一小份甜點。
可是現在會把它搶走的，變成了他的孩子。
家中掛著當年的雙劍。其中長劍已經折斷只剩一半，短劍也早已生鏽。
他這些年真的退休了吧？
西維爾如今走路也一拐一拐的，似乎當時受了永久性的傷。
是該與過去永遠訣別了。
「了解現實了沒？」
飯後，秋葉像是教導孩子似的，對一把胡子的西維爾說教。
「了⋯⋯了解。」
真沒辦法呢。秋葉拿出毛巾擦了擦西維爾臉上的淚水。
「你妻子很賢淑，孩子很可愛。你已經有世上最好的家庭，即使我不在其中，也不值得遺憾。」
「可是⋯⋯」
「還可是什麼？剛才說得還不夠清楚？」
西維爾像是在猶豫該不該說。
終於，他鼓起勇氣大聲疾呼。
「可是妳呢？！無論怎麼說，我都說過會照顧妳一生一世！難道我就能讓妳孤身一人？！」
秋葉到此終於忍不住為他流下淚水。
對。秋葉完全沒法不介意。
自己苦等二十年，最終仍是這樣的結局。
「⋯⋯那你有想過，我留在你家就會不孤獨嗎？
我天天看著一個已經無法再回去的家庭，就會幸福嗎？」
秋葉也許能融入吸血鬼的靈魂，但肯定再也無法融合西維爾的家庭了。
吸血鬼缺乏人與人真誠的愛，但西維爾一家不缺。
秋葉知道，自己什麼都不能帶給他們。
兩人相對無言。
「⋯⋯以後，還能再見？」
西維爾感到告別將至，低聲問道。
「等我能夠釋懷之後，會再回來。」
秋葉望著遠方的星星說道。
「你也是。不用抱著歉疚感。總有一天我也能⋯⋯擁有能夠安心的地方。」
秋葉沒再等西維爾回話，化作了蝙蝠飛向遠方。
這是她想到最婉轉的方式表明自己已成了吸血鬼。
數月後，秋葉收到了魔學院的入學資格書。
已定居王都的她，為了使用重獲白魔法的能力而報讀了魔學院。
即使已經再沒有人需要她呵護。
「早安。妳的名字是？」
秋葉第一次向另一個新入生打招呼。
雖然隱藏得很好，但同類的直覺告訴她這個綠髮女生同樣是吸血鬼。
「叫我伊琳諾（Eleanore）就好，秋葉學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