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手告別之後我離開了教堂。
我向卡爾吹了個口哨,然後故作親暱的拍拍他的肩頭。
「卡爾先生,還記得我嗎?」
 
他回頭一看,抓了抓頭髮,然後搖了搖頭。
「也對啦,我們上次見面都是幾年前的事了。我可長高了很多喔。」
「抱歉……我記性真是愈來愈差了。雖然冒昧,但請容我問問……你是誰?」
「別待在這熱死人的地方。我們去別處談?」
 
兩個騎士雙眼對望,然後搖了搖頭。




「抱歉,我們的職責是護衛菲莉蒂小姐。要是沒有正事,請遲些再談。」
「喔。那我代領主向你傳遞他的感謝。你當年幹得不錯。」
 
卡爾臉上充滿疑惑。
「閣下是?」
「領主的兒子。三年前的暴動,多虧了你……」
「噓!」
卡爾急忙制止我說下來,左右盯視四周是否有人聽見了。
「公子……這兒不方便談這些謠言,我們先去別處再聊?」
「喔,不用護衛少主了嗎?」




「艾薇亞小姐就在旁邊,不會有事的……
菲莉蒂小姐!領主閣下有吩咐,我們要先走一步!」
 
卡爾放聲高喊,教堂裡隱約傳來了菲莉蒂的允許。
 
我們一先二後的走到了附近的小巷。
卡爾和另一人臉上雖然客氣,但一直走在我後面,且隱隱有包圍的架勢。
小巷裡沒有別的出口,他們有意無意地堵在入口不動。
 
「這兒適合說話。能告訴我們你是哪一家的公子嗎?」




卡爾率先發話。
我的衣服雖然不像以前一樣襤褸,但總不是富家公子的衣著。這自然瞞不過他。
「身份尷尬,不方便說。」
「那很抱歉,不知道你的身份我們也不能上報。」
「喔?我以為能夠向你們透露三年前暴動時發生了什麼事。」
「抱歉,賽林家的領土,從來就沒有發生過暴動。」
 
口風真緊。
「我很佩服你的專業。可是這事可瞞不過我喔?我爸早跟我說過了。」
「……如果對事情不太清楚的話,請不要自行演繹。」
「再清楚不過了。領地裡有暴民擄走了賽林家長女意圖談判,失敗,暴動被鎮壓,知情人士全被抹殺了不是嗎?很能幹呢,卡爾先生。」
 
卡爾這才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
 
「公子真的是知情人士?」




「當然了。」
「那……冒昧一問,公子要帶來的是什麼消息?」
「在暴動結束後,你們是不是有兩個士兵失縱了?」
 
卡爾臉上一黑,隨即向地上吐了口唾沬。
 
「別提了。還害我白出了筆疏通費。那兩傢伙帶了錢不知道跑哪兒花天酒地,幾個月了,那兩傢伙還沒回來,錢自然也丟了,我又不好上報,只好自己掏了一筆錢出來親自送人……媽的,老子多年的積蓄……」
 
他愈說愈氣,舉腳踐踏著自己那口唾沬。
當年暴動的知情者不少,民間的知情者大半都被殺了,但有些領主知道賽林家領地發生了醜聞,就向他們索取賄賂,不然就上報王室。
能用錢解決的事,自然不會用武器解決了。
 
「那真不幸,難怪當年遲了一段時間才收到錢……不過,我爸的人找到了那兩個傢伙,把他們遣返了。我在想能不能把他們交給你們……」
 
「如果可以就太好了。那筆錢被他們花光了吧?」




「喔,搜出來的還有不少……他們供出,當年受命去埋掉一個知情人士的屍體,然後去我家送錢疏通。那筆錢,不如我們三個人分掉吧?」
卡爾雙眼發光,另一個騎士也現出熱切的神色。
 
「你白出了這麼筆錢,我們也不好意思要你血本無歸啊。至於這位老兄你運氣也不錯,就當是天上掉下來一筆財富好了。」
「哈哈,你不怕沒法跟父親交代嗎?」
另一人向我問道。
 
「到時要交代,就說這兩傢伙出走那段時間已經把錢都花光了就好。」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錢和人現在在哪?」
「兩人都在山上,我先帶你們去見他們吧。」
我走在他身前,臉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冷笑。
 
* * *
 
走到山上。




我四處環顧,看看四周有沒有人。
天色開始黯淡,人群不是走在回家路上,就在艾薇亞的典禮上等看熱鬧。
這是最好的時機。
 
「到了呢。」
「到了?人在哪兒?」
 
卡爾四處張望,沒發現什麼。
 
「在此之前,我想讓你看看一點東西。」
我退後幾步,拉開衣領,露出三年前的刀傷。
 
「這是……」
「不記得了嗎?三年前,就是你留下這個疤痕的啊。」
卡爾臉色大變,接連後退。




 
「你,你沒死?」
「你應該很清楚,沒人能帶著這樣的重傷生還吧?
 我只是一隻無法消散的怨靈喔。」
「裝神弄鬼!那兩個傢伙在哪?」
「你還認為他們活著啊?他們的魂魄,都被我吃掉了。當年有份害死我的,我都要一一索命……今天碰上你,可真好運。」
 
「你騙不了我,幽靈怎麼能待在教堂!」
「啊哈哈。枉死的怨靈,上帝偶爾也會睜隻眼閉隻眼。」
 
卡爾拔劍在手,向另一人使了個眼色。
我身影一閃躲過身後的一劍,身影轉瞬消失在林中。
 
敵人兩名,我身後那人看來身手不弱,還掌握了基本的聖劍技。
卡爾雖然不清楚,但料來不比另一人弱。
不過,在這地形中就算多來十人,也只不過多花點時間。
樹林環境裡,我有絕對的自信。

「滾出來!」
兩人長劍上現出白光,刀刃上形成的魔力化成聖光四散。
樹葉紛紛被劍光削落。看來還沒發現我的位置,而是打算以聖劍技護身,以及從抖落的樹葉中發現我的位置。
 
「見識一下我的怨念吧。」
思念,匯聚成劍。
回憶,思考,在腦中迸發,成為一塊塊魔結晶。
姊姊很久以前所教導的,魔劍技,
結晶從血管流到手中,劍刃,護手,劍柄的構造,逐漸被魔結晶填滿。
 
從葉影中躍出,魔劍向卡爾接連刺出。
為了掩護抵擋吃力的同伴,另一名騎士揮劍向我砍來。
我頭也不回地向後一閃,後背分毫不差地貼著他的身體,那一劍自然也落了空──
 
「幽,幽靈……」
同時,左手暗藏的小刀反手剖開了他的胸口。
 
整個動作在一瞬間完成,從他持劍掩護同伴到中刀倒地的時間連兩秒都不到。
卡爾大驚失色,持續後躍的同時一道道劍波向我射來。
我舞起魔劍逐一切斷。
 
「這是什麼東西……!你是怎麼殺他的!」
「說了吧?是死者的怨念啊。」
 
我進一步把魔力輸進魔劍,在紫黑的外表下劍身冒出了濃濃紫氣。
彎腰踏步,右手揮出一記要將敵人攔腰截斷的橫斬。
卡爾豎劍格擋。
 
「嗚哇!」
「來自地獄的問候。當年被殺的無辜人士在向你問好啊。」
雖然他擋住了,但蒸騰的紫氣灼燒著他的皮膚。
每一擊之間除了物理性的碰撞,還包含了魔結晶對人體的灼傷。
劍刃揮動的期間,留下了迅速升華成氣體的魔結晶,在旁人眼中,就像一道黑色的軌跡。
 
卡爾也把魔力灌進劍裡,試圖以聖劍抵擋我的魔劍技。
他大概真的把我當成怨靈,也把我的魔劍視為死靈魔法了吧。
說實話,魔劍雖然外觀像死靈魔法,但本質是無屬性的魔力。
並不是由怨靈的力量驅動,而是以內心的思念和回憶製成的利劍。
這自然不會被聖屬性的魔法壓制住。
 
「怎麼可能……!聖劍沒有效果……!」
「哎呀,幹下這種事之後想求上帝打救嗎?」
 
聖劍上的魔力愈加消退,劍上的白光也早已不如初時灼熱。
不知道是魔力不足還是恐懼漸盛,卡爾的打法愈來愈退縮。
不過他也知道背向我轉身逃走馬上就會死,因此只好強撐下去。
 
紫黑的魔影劃出十字的波紋,卡爾勉強躲過。
我反手從斜下一振,魔劍從下至上劈向敵人。
噹的一聲,兩柄劍相互角力。
我以最快的速度,把魔結晶在左手集中,匯聚成另一把魔劍──
 
「我還有一隻手啊。」
左手的魔劍疾如電閃,比右手劍快上數倍地,在卡爾持劍的手上從肘到腕劃出了一條長長的創口。
「你……!哪兒,還有,第二把武器……!」
「這可不是武器啊,是怨念喔。」
 
我隨手把兩把魔劍拋向虛空,失去魔力的劍未及落地已經消散無形。
我單手扯住轉身逃跑的卡爾,用力一拖把他甩倒在地,再一腳踏住胸口。
 
「有沒有什麼要懺悔?」
「有,有!當年我悔不該聽少主命令,應該放你們走……」
「這懺悔來得晚了些。還有嗎?」
「當,當年領主閣下聽說你救回艾薇亞小姐時,本來是想要獎賞你的,但少主……少主不想讓太多知情人士活在人間……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殺了我?」
我在腳上加力,踏緊他的胸口。
「少主……在四兄妹之中,最心狠手辣……我們……只是奉命行事……是無辜的……」
卡爾氣息急促,勉力吐出言語。
 
「以奉命行事的無辜士兵來說,你那一刀還真是又準又狠。」
「……」
他無言以對。
我抽出了姊姊的小刀。
 
「艾薇亞她身邊怎麼總是你們這些人?要是你活著,然後再把真相傳出去的話,不止你們的少主,我也會很困擾。」
「我,我一定不會傳出去!」
「就算你不多嘴,我也要復仇。而且……
她心中的夢想不可以因為你,我,或者她的哥哥而沾污。我不想她再因為這事而難過。我這幽靈,還需要多索一人的命才能安息。」
 
像三年前的他一樣,我把小刀刺穿了他的胸口,直沒至柄。
 
「……這樣又少了兩人。明明我是受害人,怎麼卻在幫忙滅口呢?
算了……還有一個人得死。」
 
三年前,我選擇不說出真相而與她訣別,我認為這樣,她就能好好追求自己的夢想。
可是,能破壞她夢想的不止這件事,她的哥哥只要還在,那問題就還沒有解決。
如果當時跟她說出了真相而留在她身邊,事情會不會更好?不用像現在一樣把秘密緊緊藏在心底,眼睜睜的看著她傷心難受?
 
「…在想什麼。知情人既然又減少一個了,這秘密應該更能藏下去才對……」
當時被格殺的兩個士兵。
已經停止呼吸的隊長卡爾。
執行命令的其它人。
下命令的長兄。
以及,從那天起就已經被殺掉的小絮自身。
人數一個個的在減少。
料想起來,賽林家的知情人應該跟我一樣想要守住這秘密。
隱約猜到事情的伊琳諾和卡羅琳恐怕也不會主動告訴艾薇亞。
 
「……就當是你運氣不好,捅人沒捅死又被幽靈撞上了吧。」
我在填好了的坑洞上踩一腳,確定泥土密度。
「接下來……」
我望向在夜空下的典禮會場。
典禮還沒有正式開始,我還有時間趕回去。
 
從教堂到上山的路上,應該沒有人特別注意我。
艾薇亞和菲莉蒂都在教堂,不知道我在外面引走了那兩個騎士。他們也沒提到我。
之前我也沒有自己詢問菲莉蒂關於他們的事,而是借伊琳諾去問。應該也不會懷疑到我。至於伊琳諾一直跟她們一起,她自然也不會被懷疑。
我盤算著殺了騎士之後的後續處理工作。
 
「還有那個少主……」
如果運氣好,典禮結束後他回歸王城的路上,說不定可以像這樣偷偷暗殺掉。
……這可是非常非常僥倖的機率。
連菲莉蒂都至少有兩個隨從保護,身為長子的賽林家下代家主不可能沒有侍衛。
 
而且,如果可能的話,我不希望艾薇亞今天同時沉浸在如願以償的喜悅和失去兄長的悲傷中。
如果──假設他是個疼愛妹妹的兄長,跟我和伊琳諾這樣希望艾薇亞的心願能開花結果,那麼,我不報仇倒也沒關係。
 
「……哼,用這樣的理由安慰自己嗎?」
 
綁架領主長女的民眾們未經定罪而被直接處決。
知情的無辜平民無一倖免,好吧,我例外。
活下來的,就只有他們自己,和艾薇亞本人。
這樣心狠手辣的人,我是不太相信他會疼愛自己妹妹的。
 
就算退一萬步說,他即使疼愛艾薇亞也好,我也得為死去的人討個公道。
雖然沒辦法公開真相,但是至少,也得把主謀除去。
 
「唷,小絮君。還有一小時,我們還在想你夠不夠時間回來呢。」
回到教堂,裡頭坐著伊琳諾和菲莉蒂。
「艾薇亞呢?準備去了嗎?」
「嗯。看姐姐穿著長袍熱得流汗,又緊張到冷汗不停的樣子,真怕她會出洋相呢。」
「她哪天不在出洋相……對了,請問妳的兄長現在在哪?」
「哥哥們都已經入席了。我是想跟你們一起坐觀眾席啦,可是家族人士有特定的位置安排……」
已經入席了嗎。
算了,現在不清楚他的樣貌,也沒法暗殺。
所以,現在安心觀看典禮進行就好。
 
「小絮君。不如我們先去會場觀眾席等候?」
伊琳諾拉起我向門外走去。
「咦?有那麼急嗎?還有一段時間……」
菲莉蒂提出疑問。
「妳有專屬的座位沒人跟妳搶啊。可是我們要是走慢一步沒搶到好位置,那就要站著觀看典禮了。」
「喔……那麼,我也去姊姊那兒好了。」
 
在菲莉蒂離開後,伊琳諾沒有馬上到會場,而是把我拉到一旁。
「小絮君老實回答,那兩個護衛哪兒去了?」
「大概摸魚去了吧。」
「你瞞得過菲莉蒂可瞞不過我……
第一,領主有什麼急事真的緊急到會突然叫人調走女兒身邊的侍衛?第二,她沒看到,但我看到是你跟他們一起走的。三個人出去,一個人回來,誰都想到是你做了什麼手腳吧。」
 
看來我暗殺的技巧還是不夠周全。
從誘騙到下手這段時間做得還可以,可是善後就還沒合格。
 
「妳應該知道,不是所有的騎士都是像艾薇亞一樣正直的。」
「……這我當然知道。切身體會。」
「我胸前的疤痕拜其中一人所賜。於是我還了回去,不過他大概是沒我命硬。」
 
伊琳諾沉吟片刻。
「那麼,今晚帶我去你處理他們的地方。要處理一下屍體。」
「……妳還真是淡定。正常人聽見殺人事件應該都會表現得更恐慌一點,而不是馬上設法包庇兇手。」
「呵。跟小絮君第一次行動時你不就在我面前殺了五個"老師"嗎?
真的把我看成同伴的話,你跟我說一聲,剛才我就會跟你一起去了。」
「……那麼就沒人穩住菲莉蒂了。」
「嘿嘿。小絮君你還真是能利用的都利用啊。」
「抱歉。主動叫別人跟我一起去殺人什麼的,我還做不出來。那兩人對妳來說,並沒有必需要死的理由……」
 
伊琳諾雙瞳裡紫影一閃而過。
「如果沒有要死的理由就不需要死的話……我的父母和弟弟,也沒有該死的理由啊。對我來說,擁有騎士這身份的人就……」
她話語說到一半突然停住,急速搖了搖頭,讓瀏海蓋住了雙眼。
待她撥開頭髮時,眼睛已經回復了原樣。
 
「……妳沒事吧?」
「……沒。」
伊琳諾轉眼間又好像變得沒有異樣。
「剛才眼神都變了啊。」
「……看出來了?
最近,惡魔的血統好像隨著成年開始活性化了。」
 
惡魔的血開始活躍了?
「……聽起來有點可怕啊。會有什麼影響?」
「魔力會變得更強,除此之外,沒有了。
就是混血種的我需要多點時間接受兩種血液同時活躍,不過比起女孩子每月都來的例行公事,其實也沒有那麼難以抵受。」
……聽起來副作用好像不大。可是,剛才的眼神是什麼回事?
 
「會不會失去理智之類的?」
「那是變異惡魔才會發生的事……
凡間的物種抵禦不了惡魔的血,會導致思想被侵蝕。意志強韌的人會消滅掉惡魔的意志,脆弱的人的心會被惡魔操縱,有些甚至會相互抵消,成為無意志的生物……也就是,你們說的魔物。
純種惡魔天生就能與魔性共存。或者說,我們的性格就等同魔性,不存在心智被操縱。雖然我有一半是人類,但仍符合純種惡魔的特點。」
「那剛才的話……」
「是我的本意。你誤會了。」
 
……也就是殺光騎士什麼的就是她的本意嗎。
「艾薇亞不是騎士嗎?」
「對我來說不是。在我的眼中,騎士就是偽善者,不是偽善者,那就不是騎士。」
「……我想辯駁又沒有論點。算了,我們先去會場吧。」
 
* * *
 
「竟然連平民席都有軟墊啊。」
「卡羅琳小姐真的很重視這場典禮吧,說不定比那個笨蛋女更重視。」
 
坐在了某個觀眾席上。
我睜大雙眼,細細搜索賽林家專屬的次席。
人數大約十餘人。菲莉蒂,塔維斯都在其中。
大多數人都穿著同一服飾,就只有幾個人擁有更為高級的禮服。
四人當中誰是長子,根本問都不必問。
除去見過面的菲莉蒂和塔維斯,以及一個明顯年長的公爵,就只有一名青年穿著高貴服飾。
我細細地把他的外表記在心中。
他那沒有太多表情的臉,冷漠的態度和喜歡以側面看人的特點非常好記。
 
「小絮君,別光顧著看別人妹妹。」
「才沒有。怎麼了?」
「那位女士被你擋住了。」
 
回頭一看,一位穿著晚禮服,氣質高雅的女士正在耐心等候我挪開位置。
「啊,抱歉……」
「不要緊。我能坐在你們旁邊嗎?」
「嗯,請便。」
即使被堵了一段時間,她依然有禮地保持笑容。
 
我讓出空位,她坐在了伊琳諾旁邊。
女士有著一頭灰白的垂肩長髮。舉止閒雅大方,像是貴族的少婦。
不過令我注意的一點是,距離典禮尚有一段時間。
除了艾薇亞的親屬和她的朋友之外,沒什麼人那麼早就先佔好座位。
 
如果是不認識艾薇亞的一般人,應該不會那麼早就前來廣場才對。
如果認識她的話,那麼應該安排好了特定座位。
而且,明明觀眾席上只坐了大概一半人,為什麼專挑我們旁邊的位置。
 
「這位女士,請問妳認識這個典禮的主角嗎?」
「新晉騎士艾薇亞‧賽林?認識啊,近來搗破了數宗走私案件,得到賞識而破格提拔成聖騎士,很有前途的女孩子。」
「不,我指是不是她的親屬或者好友……」
「那就算不上了。」
 
女士淡淡地回應。
完全沒頭緒的回答。
算了,也許是我想太多,就當是個太閒提早來看熱鬧的鄉民好了。
 
不久後,典禮開始。
聖騎士的受勳典禮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本年已經舉行了四次這樣的儀式。
不過,由於這次的主角是非常年輕,並且在中下層民眾間有強大親和力的新任騎士艾薇亞‧賽林,所以特別多觀眾到場。
 
在聖歌班的樂聲中,司祭緩緩走到廣場中心,發表了約二十分鐘的祈禱文。
這國家的教會並不像別國一樣幾乎擁有等同王室貴族的權利,而是近似於一種受尊重的行業,除此之外並無操控政府的能量。
 
由於刷新了最年輕的聖騎士紀錄,而且她由擔當騎士職務到就任聖騎士的速度實在太快,傳出了不太好的傳言。
幸好她的上司同為女性,否則傳言會更難聽。
雖然「卡羅琳首相跟艾薇亞是地下同性戀關係」這種也好聽不到哪去。
 
「噗哈哈哈……說不定是真的呢?」
「那妳小心點好,被她看上就倒楣了。」
「小絮君也不怎麼倒楣啊?」
 
聽見後座的兩位閒人亂傳謠言,伊琳諾竊笑出聲。
弦樂器的聲響逐漸止息,然後,
穿著銀白輕裝鎧甲的艾薇亞,緩緩走進廣場中心。
 
「啾~這裝束好帥啊。」
伊琳諾吹了下口哨。
她的裙甲並不像重裝騎士那樣全身包裹,而是只到大腿。
上身護甲也只是不暴露除了手臂以外的地方而已,不能說會影響移動。
這套裝甲看起來很輕,表面的金屬看起來只是外渡,實質並不是以白銀鑄成。
比起防禦冷兵器,這套護甲更像是為了防禦魔法而設。
 
騎士少女好像不太有自信地左右張望,沿著廣場走了一圈接受群眾的祝福。
「小絮君,來了,來了!」
快要繞完一整圈了,她來到了我們的面前。
「艾薇亞,加油啊!」
伊琳諾高聲叫喊。
 
在我圈算想要說什麼的時候,忽然注意到那位少婦用面幕蓋住臉頰,微微低頭。
是不想被人看見嗎?
 
「不要緊張。妳值得這份榮譽。」
感應到了少女的不自然,我平靜的說道。
她緊繃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
 
「這是夢想的起點。來吧,再跨一步。」
「嗯,謝謝小絮──」
她吞嚥了一口咕濃,轉身步向廣場中心。
 
「……真是的,只謝謝小絮君,怎麼不謝謝一下我啊?」
「因為妳只說了加油。不知道已經有多少人說過……」
伊琳諾怒踩了我的腳板。
 
「兩位,你們認識這位女生?」
忽然,旁邊的少婦開口發問。
「是的,算是朋友吧。」
「是這樣啊。有這樣的朋友,真不錯呢。」
在細思女性的問話用意之前,艾薇亞已經回到了中心。
 
那邊,持劍站立的卡羅琳小姐正在等著。
 
「咦?是卡羅琳小姐親自和她比劍嗎?」
歷任高階騎士的典禮上都會與公認的劍術高手比試作為壓軸。
能以實力勝過比試者的不少,但畢竟不是所有騎士都精於劍術,因此為了不讓騎士在典禮上出醜,一般都會放些水。
而且為了娛樂群眾,一般雙方都會盡量施展華麗的劍術拖長比劍時間,所以與其說是比劍,不如說是雙人劍舞。
當然,實力超群的騎士也不少,也不是每次比劍都有放水成份。
例如賽林家次子塔維斯,在三劍內就擊敗了比試者,結果本應是典禮最精彩的比劍環節在五秒內就結束了。
 
除了他之外,其他實力強勁的騎士一般都會照顧顧眾心情,把比劍至少延長到十分鐘。
而且這次罕見地兩位劍士都是女性,相信會再延長一點比劍的時間吧。
 
「這次不是用未開鋒西洋劍,而是用真劍比試嗎?」
旁邊的女士問道。
「是的,以卡羅琳小姐的實力,應該不會出意外吧。」
 
艾薇亞從劍鞘裡拔出了碧劍,劍身在微光下散發著螢火般的綠點。
卡羅琳的劍早已拔出,身上也沒有劍鞘,似乎本來就沒有劍鞘的樣子。
那是一柄澄如湖水的冰藍長劍。從色調和設計來看,跟碧劍似乎是姊妹劍。
 
雙劍交錯。
碧綠的劍光在水藍的劍影中縱橫。
 
「真漂亮…」
伊琳諾在旁發出感嘆。
兩位女性漂亮的舞姿和極光般的劍影,讓觀眾陶醉著。
之前亂傳謠言的後座閒人們也不再出聲。
「一拿起劍就不再緊張了,表現得真不錯。」
「嘿嘿,也許是小絮君剛才鼓勵的功勞呢?」
「怎麼可能。我又不是什麼特別的人。」
 
不但是讓人目炫的精彩劍舞,連劍刃交擊的聲音,都像是樂器交錯而不是兵刃撞擊。
甚至,與廣場的樂隊演奏也合弦合拍,彷彿兩位劍士就是樂隊的一部分。
 
「啊,感覺還看不夠呢……」
樂章的最後一小節即將結束,兩位劍士也準備收劍──
嘎擦。
突然,兩劍發出重重磨擦的聲音。
跟先前彷彿鈴聲的清脆音色完全不同,這是,實戰的號角──
 
沉醉在優雅樂聲的觀眾們猛然一驚,就像是從夢境裡喚醒一樣。
剛才,卡羅琳小姐故意揮劍刷過艾薇亞的劍刃,造出刺耳的尖聲。
 
這是警告艾薇亞,從現在開始就是真正的考驗吧。
 
接著,她退後兩步,把蒼劍橫放腰際──
藍光以雪崩的架勢,臨虛襲向艾薇亞。
雖然沒有劍鞘,但卡羅琳還是做出了拔劍似的動作,這好像是東方的劍術。
艾薇亞豎直長劍,擋住了橫劈的快劍,不料,
 
下一瞬間,卡羅琳以肉眼看不清楚的速度劍交左手,踏前一步,以右手前臂從艾薇亞右手底下翻上,擒住了她執劍的手。
她右腕使力,艾薇亞整個人頭下腳上凌空倒飛的同時,左手向她的額頭刺出一劍。
 
在間不容髮的一刻,艾薇亞側頭避開。同時依靠對手的力量,往後空翻──
卡羅琳小姐的紅瞳驟然一亮,冰藍的長劍也化成了漆黑。
這種力量,我有印象……不,不是印象,簡直就是與生俱來的本能,流傳在血脈中的劍技──
「魔法……?」
「不,是魔劍技!」
我禁不住張口直呼。
她的魔劍技明顯是學自我的家族。但,雖然感覺相似,不過有著極其繁多的差異。
比如,跟以魔力塑形的魔劍不同,她明顯只是把魔劍技運用到實體的劍刃上。
 
涌動的黑色魔力,從卡羅琳的劍上疾馳。
五道魔燄,瞄準了艾薇亞的著地點襲來。
在被擊中前的最後一瞬間,艾薇亞著地,並且站穩了腳跟──
「星河漫天──!」
碧劍馳騁。
綠色的十字軌跡,斬裂了全部的黑色魔焰。
 
卡羅琳亦也不再進迫,回復冰藍的長劍指著地面。
「很好,合格了。」
卡羅琳小姐走前拍了拍艾薇亞的肩膀。
「比試結束。接下來,是受勳者的宣誓時間。」
兩人重新回到了廣場中心。
「原來只是測試啊……嚇死我了。」
身旁的少女鬆了口氣。
 
剛才的魔劍技是怎麼回事?
等下一定要抽空問問。
 
「騎士艾薇亞‧賽林,妳擁有聖騎士相應的實力。但作為聖職者,首要的不是力量,而是禮敬上帝,確信真理,維護公義的心。請妳手按聖經發誓,來證明妳擁有擔當此職的資格。」
 
艾薇亞放下了長劍,手按聖經,閉起雙眼。
「人子艾薇亞‧賽林謹以至誠宣誓。
今後,我將以探求真理為喜,讚頌上帝為樂,守護大眾為榮,欺凌弱小為恥,背離基督為枯,口吐謊言為辱。
無論任何情況斷不拋棄弱者。
無論任何場合決不背棄信仰。
無論任何處境永不跪地求饒。
此心,此身,此生願行基督之路,以生命洗刷世人罪惡。」
 
少女抬頭。
張開的雙眼裡沒有一絲迷茫。
這是艾薇亞成長的瞬間。
今後她將付出一切,來保守自己的誓言吧。
 
「切莫遺忘適才誓約。願聖膏流淌妳身──」
卡羅琳小姐口念聖言祝福。
至此,儀式正式完結。
艾薇亞把桌上的徽章掛於胸前。
 
「小絮君,你看那邊?」
伊琳諾忽然拍拍我的肩膀。
 
「怎麼了?」
我沿著她所指的方向觀察。
 
站立的觀眾席裡,有一位少女一步步走近廣場內。
「喂喂,她不就是……」
在黑夜中仍燦然生輝的橙黃長髮,無法被麻布衣衫掩蓋的麗色,
「卡蓮娜?」
「她來找卡羅琳小姐的嗎?」
 
「你們認識她?」
旁邊的女士像是有點吃驚地說道。
「是我叫她來那兒的。」
難道這位女士知道卡蓮娜小姐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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