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著你.綑著我: (17)
在這三個星期裏,我每天都會在咖啡廳裏工作到六時左右(大概平均每天打破三隻杯子),便被安排休息兼擔任店裏的『女僕生招牌』。
每天都有三個小時『被逼』溫習,加上有羽秋仁當補習老師,我對期中考試的信心大大增強了。
雖然每天都在外面用餐(咖啡廳也給員工提供免費晚餐,不過由老闆親自下廚,味道只是普通),差不多晚上十時才回到家裏,但媽媽卻絲毫沒有投訴,還鼓勵我每個晚上繼續留在蝴蝶或水泉家裏溫習。
或許是因為我的成績有明顯進步吧?但這也不得不歸功於蝴蝶和水泉的說謊技巧,讓我媽絲毫沒有懷疑過。
「不過小藍喔,論說謊技巧,我們又怎麼及得上某人呢?」蝴蝶諷刺地道。
「對,某人可是自欺欺人的鬼才喔。」水泉搭話道。
雖然兩人對於我的任性有點不滿,但還是願意繼續在幫我掩飾的,這讓我充份感受到友情的溫暖。只要把欠下羽秋仁的『女僕點數』還清後,一定要好好答謝她們。
至於她們所說的『自欺欺人』,我總是故意迴避著去思考這話的意思。
帶有輕微女僕風味的打扮,漸漸成為了校內的時尚潮流。只要有點打扮意識的女生,都紛紛穿戴起有蕾絲邊的飾物和外套,甚至連鄰校甚至鄰市的高中生們,都開始稱我們學校為『女僕校園』,連潮流雜誌上也有介紹過這種風氣,但當然沒有提到始作俑者的名字。
不過學校裏很多老師和同學都知道,我就是那個『始作俑者』(冤枉啊,羽秋仁才是幕後黑手!),但由於我並沒有犯下任何紀律問題,學業成績也節節上升,故此也沒有被老師們為難。
就是有一件小事,不知為何讓我心裏感到有點不安。
一星期前,我弄丟了學校儲物櫃的鑰匙。
除了課本以外,我向來沒有在儲物櫃裏收藏其他東西的習慣。
幸好我們向來和鄰班有互相借用課本的機制,免得有人粗心大意忘了帶課本而遭老師懲罰,所以這個星期我上課也是大致順利,只是一直要麻煩鄰班的同學就不好意思了。
那個鎖的設計帶有強烈的歌特風格,我可是愛不釋手,故此實在不忍心把它剪掉,心想過兩天總能夠在家裏甚麼地方找回那把失落的鑰匙,於是便一直拖著。
為何這件事會讓我不安?
因為我好像從儲物櫃的縫隙裏,看到有人給我塞了一封信。那信件只餘下一小角露在外邊,我怎麼弄也弄不出來,反而還把紙角越弄越深。
而在兩天之後,我又發現有人塞給我另一封信,因為同樣的小紙角依然外露了出來,可是也是怎麼拿也拿不到。
我在想,到底有誰會偷偷寄信給我呢?又到底有何目的?
不過當時學校正在進行學生會選舉,候選內閣不時在校內大發傳單,這很有可能只是普通的宣傳單張……畢竟把單張塞進大家的儲物櫃是慣用的宣傳手法。
我也有想過這可能是某人寄給我的情書(看少女漫畫太多了),但轉念又想自己會不會太過自大了?
即使是情書又如何呢?又沒有急著回覆的必要,而且無論對象是誰我也是要拒絕的……
咦?
我為甚麼會有這種想法?無論誰寄情書給我,我也會毫不猶疑地拒絕?我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建立了這樣的愛情觀……
身為女孩子,要是發現自己已完全不再考慮「白馬王子」可能出現的機會,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性……
那個我在心裏絕對不會承認的可能性。
這是一種不安的直覺。那個沒法被打開的儲物櫃,加上察覺自己的心態轉變,令我感到心緒煩亂。
悶悶不樂了兩、三天以後,我突然有了一種強烈的感覺:不能夠再跟羽秋仁繼續糾纏下去。
我不知道這個結論是怎麼出來的,總之,我不想再依著他的遊戲規則來玩了。
單憑直覺的決定。
放學後,我意志堅定地走向正在等著我的羽秋仁。他看到我後便小跑過來,難得地掛著燦爛的笑容。
「不枉我努力了好幾個月,我的願望今天就要達成了!」他毫不避嫌地拉著我的手說,「要是你今天乖乖的不給我打破店裏的任何東西,我就跟你分享我心裏最大的秘密!」
我有點不忍心破壞他的笑容,但我心意已決,便低下頭來輕聲道:「我不去打工了。」
他的笑容頓時僵住了。呆了幾秒鐘後,他露出了邪惡的笑容:「你想要放假嗎?行行行,那就把你的女僕點數再加……」
「別再跟我說甚麼女僕點數了!這很白痴!你當我是三歲小女孩嗎?」我怒道,「我再也不要被你控制了!」
「……你想要背棄自己的承諾嗎?」
「不要用道德來壓制我!你也不是甚麼好人!你只是想要利用我來賺錢!你這種行為跟扯皮條有何分別?」
「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你自己。你說我是控制你賺錢的扯皮條,那你又是甚麼?」
「我?我除了是你骯髒賺錢手段的受害人,還能是甚麼?」
他嘆了口氣。「……你還記得那張夾在數學筆記裏的字條嗎?當時你有沒有想過,我怎麼會知道你已經連續三次測驗不合格了?」
「……因為你早就密謀要害慘我!你把我所有的過失都記錄下來,好讓你用來威脅利用我!」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是怎麼知道你的物理科成績比數學還要差?喜歡女士伯爵紅茶更多於阿薩姆?提拉米蘇要放超多的巧克力粉?我怎麼知道你最喜歡玩摩天輪?玩過山車的時候一定要坐在最前面?」
「我怎麼知道?因為你、因為你……」
「因為我非常在意你的一切。」
我抬頭看去,發現他已滿臉通紅。他迴避了我的眼神,卻一直拉著我的手往前走。
「你想要幹嘛?放手!」
「只要我還沒說完,就不會讓你走!脫下那個女僕頭飾和外套,低下頭來,就不會被太多人注意到。」
我沒了主意,只有由著他拉著我的手往前走。他的手握得很緊,我感覺到他的掌心滾燙燙的,還開始滲汗了。這觸感讓我意識到羽秋仁現在的心情或許十分緊張,不知怎地,我也被他的緊張感染了,手掌也變得熱燙燙軟綿綿的。
這樣豈不是也讓羽秋仁知道我的心情了嗎?這種想法讓我感到很尷尬,臉也不自覺的紅了起來。
但羽秋仁感覺到我的掌心也開始滲汗後,反而放輕鬆下來了。他漸漸放慢了一點腳步。我們已來到了商店街。
我正想要乘這空隙甩開他的手,但卻被他及時發現而握得更緊,差點兒把我整個人都拉到他懷裏去了。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我直盯著前方,儘量避免被途人發現我們正在糾纏。
「悠小藍,幹嘛你總認為我是個壞人?」他也只是在隨意張望著兩旁的店子,彷似漫不經心,只有濕漉漉的掌心暴露了他的心情。
「哼!要是你還不算個壞人,那世界上恐怕就沒有壞人了!」
「我對你又做過甚麼壞事呢?」
「你!你在苗可蕊面前污衊我的清白,讓我和你之間的流言傳至無人不知!」
「可是,我為甚麼要這麼做呢?」
「因為、因為……」對了,為甚麼呢?「因為你要拒絕苗可蕊的表白,因為你不喜歡她……」
「你怎麼不設想一下,會不會是因為我已經喜歡上某個人,所以才非要狠心地拒絕她不可呢?」
「這與我有何關係?」我道,我們現在的情況非常怪異,雖然看來是在手牽著手漫步,卻是臉色陰沉地低聲罵戰,「你對我做的壞事何只一件?你握著我的把柄,逼我為奴,替你賺錢!」
「可是,我怎麼偏偏要打你的主意?」他問道,「要是我真的想要控制女生替我賺錢,難道我就找不到一個比你更軟弱,對我更死心塌地的嗎?」
那也是。過去跟這個人表白的女生還算少嗎?他怎麼不順理成章勞役她們,這樣他不就會賺更多錢了嗎?
「那你為甚麼偏要選我?」我終於忍不住,把臉轉過來盯著他。
「是啊,為甚麼呢?」他迎接著我的目光反問道,語調突然變得溫柔起來,「為甚麼我偏要想方設法去綁著你這塊『女生最後的鐵板』呢?」
「因為、因為……」不要逼我回答一些我不懂的問題!「因為你是個變態!因為我是你唯一征服不了的女子!所有女生都對你死心塌地,唯獨我一直跟你作對,還抓著你打工的把柄來奴役你,所以你便存心報復……」
我抹去凝在眼眶的淚。「你在遊樂園那天對我做過的事,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羽秋仁緊皺著眉頭,看似非常悲傷。
「……我過去做了這麼多,只換來你認為我是個不可原諒的變態嗎?」
我頓時回想起來,他在學校天台上為我送來茶點時的模樣,在拳擊比賽時受到重傷仍然在意著我的感受……
我內心的矛盾達到了極點。面對著這個言行完全無法捉摸的男子,到底我心裏面那種難受壓抑的感情,是不是憎恨?
「是!你是個不可原諒的變態!趁火打劫的貪錢怪!傷害女子的無情妖!散播謠言的是非精!」
可是,我卻偏偏……
他聽到了我決絕的辱罵,眉頭凝聚的悲傷更濃了。「我知道這不能當作藉口,可是……我不懂得如何跟女孩子相處。」
「這很明顯吧。」
「看著彼此的關係,因為我的努力反而漸漸惡化起來,這讓我感到很無力,覺得自己非常失敗。」
「……」他在說甚麼?
「我想方設法地跟你糾纏不清,只為了增加跟你相處的機會,想要慢慢改變你對我的態度。在遊樂園約會那天,我本來只希望你能夠明白,那個道歉計劃是沒有意義的,但是我怎麼也猜不到,你會產生了被我欺騙了感情的聯想……」
「不、不要再說……」
「自那天之後,我知道你對我已恨之入骨。要是我不利用你的心理弱點來綑綁你,恐怕我就連跟你說話的機會都再沒有了。」
我掙開他的手,雙手緊緊掩著耳朵。
看到我堅拒的態度,他也沒有堅持把話說下去。在他示意不把話題繼續下去後,我才將手放下來。
「我們已經到了。這就是我想要給你看的東西。」他指了指我的身後。
我們正站在一家寵物店的櫥窗前。
「下邊最角落的那隻小狗,你看到了嗎?」我順著羽秋仁的指尖看去,在櫥窗寂靜的一角,果然卷縮著一頭全身覆著軟軟金毛的小狗。
「好可愛!比巴掌還要小,是剛出生不久的嬰孩嗎?」
「不,已經差不多三個月了。」他說,「自從第一次看到牠以後,便幾乎沒怎麼長過。」
那可愛的小狗兒卷縮在柔軟的毛毯上,雙眼半閉半合,而且全身不住顫抖。
「牠……生病了嗎?」
「嗯,母狗這一胎生太多了,牠是最後才出生的,比其他兄弟姊妹們都瘦弱得多,而且生下來就有太多毛病了。」他流露著憐愛的表情盯著小狗說,「要不是我懇求寵物店老闆,恐怕牠早就被人道毀滅了。」
「怎麼可以?太殘忍了!」
「他們有商業營運上的考慮嘛。替小狗治療的費用能不能以售價抵銷,也要預計會不會有客人挑選這種需要特別照顧的病弱小狗……牠的左前肢和後腿也是發育不良,你有留意到嗎?」
這時候,店裏的員工出來跟羽秋仁打招呼,他隨即緊張地詢問著小狗的情況。他示意我先在店子門外等著,然後走進店裏商量著甚麼。店員向他展示了一批狗食品和藥物,聽了對方詳細的解釋後,羽秋仁以現金付帳。
我蹲下來仔細地看著小狗的模樣,不覺鼻子已是酸酸的。怎麼這麼純潔,無害的小動物,生下來就要被這麼多痛苦纏身呢?
相比起來,我和羽秋仁之間的風波算甚麼呢?
羽秋仁從店裏出來後,對我苦笑道:「店員說這兩天小狗的健康情況算是穩定,但食量似乎正在慢慢減少……」
「……絕對不可以讓牠被人道毀滅!」
「我知道,他們不會這麼做的,因為牠已經是我的寵物了,幸好咖啡廳老闆願意借款給我買下牠呢。」他說,「由於我沒有照顧寵物的經驗,所以現在是暫時寄養在店子裏,並請店裏的員工替我照料著。只要等我籌集了足夠的手術費,便會安排牠進寵物醫院……」
「難道你是為了牠,才千方百計地……賺錢嗎?」
他不好意思地搔著腦袋,眼睛也盯著別處,「不要說手術的費用,單是寄養在店子裏的食宿和藥物費用就夠瞧了……所以才讓牠受苦到現在……」
我的雙眼又再凝滿了淚水。我可以理解,作為主人,每天看著這麼可愛的寵物瑟縮在冰冷的玻璃箱子裏,卻沒有能力拯救牠,那種心情……
「這就是你剛才所說的『天大的秘密』?」我詢問道,「這種好事有甚麼需要保密的?就是光明正大地向老師同學們籌集資金,他們也一定會支持你的啊!」
「……我不習慣懇求別人的幫忙。」他紅著臉道。
「你是不想要被男同學們嘲笑吧?」我不禁破涕為笑,這傢伙也有可愛的一面嘛。
「我不在乎別人怎麼想。」他的臉更紅了。
「是嗎是嗎?那我明天向全班同學公佈這件事好了!向來以硬漢形象深入民心的羽秋仁,竟然會皺著眉頭地疼愛一隻小狗!要是這表情給照下來了,肯定掀起全校女生的搶購潮!」
「我不需要被別的女生注意。」
他把紅通通的臉轉過來,盯著我的眼睛。在眼神接觸的剎那,我臉上一熱,連忙別過臉去。
我的目光正好落在寵物店旁的水著寫真專賣店,隨即恍然大悟:想當日我偷偷跟蹤羽秋仁時,看到他駐足在寵物店前,還以為他是在偷看隔壁的水著女郎呢。
看來又是一個不甚美麗的誤會。
說起來,羽秋仁這個男子,似乎真的很容易被人誤解。
「……我會繼續去咖啡廳打工的。無論如何,要儘快籌集足夠的手術費用。」
「真的嗎?」羽秋仁激動地執著我的手。
我肯定地點頭。「當然!現在還欠多少?」
「……要是只解決腸臟方面的緊急問題,今天就已經足夠了,本來我就是想要告訴你,我將會在星期天把牠送進寵物醫院。」他猶豫道,「……但要是決定只開一刀的話,就必需要等傷口完全癒合,才能做肩胛骨和腿骨的矯型。但到時候牠已經五、六個月大,骨質開始成熟變硬,可能不再適合做這種手術,那牠便要面對終生殘缺的命運……」
「要是一併做好呢?我們趕得及籌錢麼?」
「要是我倆的工錢加起來的話,最快還要六個星期,時間上不是那麼樂觀。除非店裏客人大幅增加,老闆因此而多發獎金的話……」
「那就是還有希望了!」我頓時熱血沸騰起來,「那麼,就讓小狗再忍耐一下子,我們一定要讓牠健康成長起來!」
「嗯!」羽秋仁感激地看著我。
「不過我有條件!」我說,「從此以後,牠也將會是我的寵物!待牠康復後,只要我想要跟牠玩,你便一定要讓給我!」
「不行!這樣對我豈不是很不公平?」羽秋仁尷尬地玩著手指頭,「要是、要是一起玩的話……」
「一言為定!哈……你剛才為小狗吃醋的樣子真的很可愛!」
「不要笑!你想我今天晚上故意教錯你,讓你明天測驗捧個雞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