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猛然睜開眼睛,她卻不在我的懷裡。我急忙起來,在度假屋裡大叫著她的名字,「呂詩瑋!呂詩瑋!呂……」
 
  我好害怕。昨天崩塌掉的她彷彿會一踫就碎,彷彿會轉個眼就消失不見。我無法想像沒有她在身邊的日子,我無法想像有哪一天她不再對我笑……
 
  她從洗手間裡出來,「我去廁所咋!」她淡定地微微一笑,彷彿昨天的崩潰不存在一樣。但她紅腫的眼睛卻清楚地傳達著她昨天崩塌的痛楚。
 
  我連忙衝到她面前,輕撫她的臉,「對眼好腫……」
 
  「哈哈哈……我已經化左妝架啦喎!」她乾笑著,「算啦,不如我地出去食早餐?」
 


  「好呀。」
 
  我們到了一家茶餐廳吃一頓港式早餐,我看著吃得滋味的她看得出神,她感覺到我的視線,便抬頭回看我。我們對視著,然後她突然噗哧一笑,「李書賢,你有冇聽過,男同女如果唔可以對視超過一秒就係冇feel,夠兩秒係有好感,三秒係情愫暗生,四秒係感情深厚,五秒以上已經結得婚?」
 
  「咁我地應該可以過三世以上。」
 
  「我地而家幾多秒?」
 
  「成分鐘啦。」
 


  「邊有咁誇張!」
 
  「講起對望,其實妳知唔知我點解請妳?」
 
  「唔係因為法文咩?」
 
  「其中一樣啦。仲有一樣係,妳一直都係望實我對眼講野。」
 
  「哈哈,我地產生左好感?」
 


  「直接情愫暗生?」
 
  她只是笑笑,沒有再接話下去,然後喝掉了整杯奶茶,「走囉!」
 
  「妳個奄列未食完喎……」她一直不喜歡吃剩東西,說那很對不起為了變成食物而犧牲的動植物。
 
  「嗯...唔係好食得落。」
 
  她果然仍是很反常。
 
  離開茶餐廳後,我們便在長洲大街漫步,每個小店都駐足一下,她卻什麼都沒有買過,拿起貨品端詳一會又放下,然後離開小店後便用iphone拍下小店的門口,拍好後又走到下一間店,重複一樣的動作……實在完全不像她的作風。

  這樣子走了近兩個小時後,我們來到了一間手作首飾店,她駐足在戒指盤前,注視著一隻玫瑰花的古銅色戒指。
 
  「妳鐘意果隻玫瑰?」


 
  「我以前成日都覺得點解男女咁唔公平,女人嫁左比男人要跟佢姓,人地唔再叫佢乜乜小姐,而係叫乜太,但男人就到死果日都係乜生。」她頓頓,輕輕勾起嘴角,「但原來當真係愛一個男人,係真係會想跟佢姓,原來可以跟鐘意既人姓係好幸福既一件事。」
 
  她問非所答的囈聲細語在那刻就像是世界裡唯一的聲音,衝擊著我的心臟。
 
  我到現在仍然記得那日在長洲感覺到的心慌感。原來一個一向很堅強的人崩潰後真的會讓身邊的人心裡完全沒底,看著她尤如一副被抽空的軀體,明明人就在那裡,卻像是完全抓不住她的虛無飄渺,我感到很心慌。
 
  這個女孩在小學的時候失去了母親,和父親相依為命,卻被父親朋友的兒子侵犯。因為被侵犯,她有好長的一陣子有男性恐懼症,她一直忍耐著心裡受過的傷害所帶來的痛楚,讓她變得愈來愈堅強。
 
  終於勉強走出陰影後愛上的男人,卻是有婦之夫。
 
  這樣說起來,她活到現在,到底有沒有幸福過?
 
  我相信我是這個世界上五隻手指裡數得出看過她哭的人之一。然而,她一直以來表現出來的堅強,連我也有時候會忘記了她是個很需要愛和保護的女孩,覺得她可以自己一個人搞定一切。
 


  正因為我產生了這樣的錯覺,我才會在她現在崩潰的時候感到如此驚慌失措。昨天她崩潰了,現在她正在努力建立回她的堅強外瞉,這種時候我明明應該戳破她的外膜,然後再用力抱住她,代替她自己的外瞉,讓她不需要費盡全力去支撐那個堅強外瞉……我真的好冇用……
 
  「行囉!」說罷,她便離開了小店,站在店前往店裡拍了一張照。「嘻嘻,影到你。」
 
  「係咩?」我走到她身邊,她iphone裡拍到的我正看著鏡頭的方向發呆,因為被她拍到的瞬間我正看著她。
 
  「哈哈!你個樣好搞笑!」她說著,拿著iphone向我拍了一張近鏡,「好彩有拎差電黎,今日仲有得用,可以影低你個傻樣。」
 
  我從她手裡抽走了她的電話,「我地一齊影一張,好冇?」
 
  我們在一起以來都沒有拍過合照,她不許我用我的電話拍她。當然,她不許歸不許,偷拍我還是有很多。我相信她也是有偷偷拍過我,但合照必須徵求她的同意,她很怕被人發現我們的關係,所以我從來都沒有機會跟她合照過。
 
  「好呀!」
 
  她一口答應,我卻反而心離了一離。


 
  她拿起自己的電話,調到自拍模式,然後倚到我的肩膀上,「一,二,三。」鏡頭裡拍到的她笑得燦爛,我則只能勉強勾起笑容。
 
  「乜你笑得咁勉強架!再影過。」她說,然後又再次露出甜美的笑容。
 
  「send番比我……」
 
  「你都傻既。」她回應,然後把iphone丟進手袋裡。
 
  這之後,她繼續進入不同的小店,繼續四周拍照,還毫不掩飾地拍我,久不久又說要跟我合照。剛才還毫不避諱地表示想跟喜歡的人姓……她從來只會毫不客氣地傷害自己,不會毫不客氣地表達出一個正常女人對愛上的男人所有的渴望。
 
  我看著反常的她,心裡愈來愈害怕,卻又不敢戳破。
 
  現在的她就像泡泡,我很怕我一戳穿她,她就會破掉,然後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