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離開陳列室,走進屋中的研究室。格曼欣只隨便看看室內環境,便能繼續發揮毒舌本領,道:「這幾年已是自動化的天下,真虧你依然用人手作業。」
  關白敬指著一組拉羅能量發動機,道:「沒辦法,都怪你們科研院的人了得。」格曼欣道:「怎又與他們有關?」
  關白敬道:「那套標準流水生產組合更新的速度太快。我訂來幾件配件,尚未完成組裝,科研院又推出新的,舊的又不管用了。這裡是南方,與格曼城一來一回用時半年,運費又不菲。就是想要的配件,很多時候都沒有現貨。有現貨時,新產品又來,舊品快將被淘汰。」
  格曼欣恍然大悟,心想:「難怪本國民用科技不如聯合那邊廣泛普及,原來是交通與物流出了問題。」直接在房內找到一張白紙,從手觸中取出一枚印鑑,把印章蓋到白紙右下角後,將之交給關白敬,再道:「我不弄古怪,真心幫你。你自己寫上要的東西,自己把信寄出去。」
  關白敬瞧著紙上的靈鳥印章,笑道:「兄長應該說過,白紙蓋印不是好習慣。」格曼欣別過了嘴,道:「普天之下,只你一位,不要的話把紙撕了。」關白敬道:「要要,我當然要。」
  格曼欣道:「好,你要了你的,該是時候找我要的。奧斯汀弄出來的垃圾在那裡?讓我看看。」
  關白敬聽了這句後,心想:「小欣總能把話題神不知鬼不覺地拉到自己的目的處。」看起來這本事渾然天成,有的人窮一生精力亦未必練得此等本領,難怪關白敬的兄長常常讚她絕頂聰明,凡人望塵莫及。
  可是關白敬看來,格曼欣的聰明不一定是好事。智慧是相對的,世間無奇不有,如果某一天出現了比格曼欣更聰明的人,格曼欣便由聰明人變成「自以為聰明的人」,即是自負。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關白敬擔心她出事,問道:「你有必勝把握?」
  「給我跟霜露說,若然有人敢弄傷我,我必定秋後算帳。不報這仇,今後跟你改姓關白算了。」格曼欣笑得狡黠,道:「你看她反應如何,我估計她肯定說不會當作一回事,心底裡卻有了別的計較。」




  關白敬聽得格曼欣一字一句,心想她跟本沒有直接回應「必勝把握」的主題,而是在左右迴避。從她話中所說,真不知她確有勝算,還是胸中無計、裝作鎮定,但願是前者為好。
  關白敬推開一些倚著牆壁的雜物,來到一個闊度有三人之長、深度有一人之高的大箱子前。格曼欣冷笑道:「別告訴我,奧名德的寶貝都睡到棺材裡去。」
  關白敬不禁笑了笑,「棺材」真是最貼切的形容,便道:「你別看老奧世外高人般的模樣。他不擅長收拾打掃,家裡亂七八糟的。」格曼欣有點訝異,道:「他的下人不打掃麼?」
  關白敬道:「他不像你,沒有下人的。」格曼欣道:「沒有手下,要怎樣生活?」關白敬道:「我現在亦沒有,不也一樣好端端的?」格曼欣道:「我看叔叔瘦了許多,九成是因為水土不服沒人照料。要不我再給你一張白紙,僱幾個人任你差遣?」
  關白敬比比手勢,道:「不用不用,太誇張了——不說這個,這『棺蓋』很重,幫幫我。」格曼欣走到「棺蓋」前頭,抱怨道:「真是的,竟然要我堂堂格曼欣親動御手『開棺』。」
  關白敬走到另一頭,兩手摸到蓋面,道:「不後悔獨個兒來名德?」格曼欣擺好姿態,道:「你才是獨個兒,我的手下都在山下市集,個個都是身經百戰的頂級高手,你怕不怕?」
  關白敬愕然道:「那為甚麼這些『高手』不敢上山?」格曼欣道:「明知故問,當然是因為你們名德裡存在著執迷不悟的傢伙。我跟你說,若我有甚麼三長兩短,名德學生必會遭殃,個個死無全屍。全校學生加上他們的親戚好友都是人質——喂,快快用力……」
  關白敬忽然抬頭看她,道:「我還以為小欣只是比從前聰明不少,真不相信你會說出這般冷血的話,以前的你多天真良善。」
  格曼欣心中一凜,眼眸閃爍異樣,心底自問:「莫非我錯了?」但念頭一閃即逝,轉眼惡念又生:「父上臨終遺言,在位者絕不能低頭認錯,必要時心狠手辣、六親不認也在所不惜。寧要人人怕我,莫要我怕別人。」便淡淡地道:「我本來就是這樣子的。」
  關白敬覺得此時的她非常陌生。




  二人合力把「棺蓋」躺到一旁,映入眼簾的一大堆放得橫七豎八、亂七八糟的兵器。
  格曼欣不得不批評幾句:「他那兒像個合格的改良家?竟胡亂把自己製作的東西『葬』到『垃圾箱』裡。」
  關白敬一言不發,自行選了幾件兵器放到一旁桌上,盡是挑選出產年份不到一年的貨色。
  格曼欣一直望他沉默不語的樣子,渾身的感到不自在,道:「怎麼了?我惹怒了『長輩』麼?」很明顯是因為自己冷血的言論惹得關白敬不快。
  關白敬淡淡地道:「豈敢豈敢。」格曼欣道:「那你說話啊,為怎麼不說了?叔叔要教訓我,小欣站在這裡讓叔叔罵個夠。」
  關白敬提起一柄金刀,對著它道:「我從來都沒罵過你,這一點自你出生以來我都沒有改變,卻不知道我認識的小欣有沒有變了。」
  這幾年從來沒有人膽敢質疑格曼欣,更何況是攻擊她的人格。格曼欣氣上心頭,道:「我是變了,你又拿我怎樣?」卻見關白敬手中握有一柄金色大刀,刀刃清清楚楚地照出關白敬陰陰沉沉的面孔。
  格曼欣見他這般神情、這般動作,不得不有點害怕,心想叔叔會否二話不說手起刀落結果自己,便道:「我甚麼都不要,帶我回望安峰。」
  關白敬劃出了一個傳送光圈,淡淡地道:「自便。」
  格曼欣「哼」了一聲,叫道:「你跟霜露說,若我有閃失,一聲令下便把你名德兩山燒個灰飛煙滅,你叫她好自為之。」這才離去。




  格曼欣離去後,關白敬呆呆出神。片刻後,關白敬嘆了一聲,心想自己是不是有點過分,畢竟格曼欣始終背負著整個國家,所行所想不一定有錯。
  關白敬的兄長在當年垂危時,只有兩名後繼人選:一是長子格曼義,一是女兒格曼欣。兩人都是品格純良的佼佼者,國君的角色對他們來說完全是錯誤中的錯誤。格曼義不接位,反倒是他的福氣。
  關白敬又想:「小欣最終沒有挑到兵刃。我現在找她送上這刀,她氣在心上,不一定收下。」把金刀收到手鐲裡,腦裡回想曉娜當天與高小茹跳高比鬥的時刻。
  曉娜那次舉手投足,前後不過幾分鐘。但那一幕又一幕的影像,一個又一個的細節,都讓關白敬感到濃濃的寒意。
  關白敬立定一個主意,展開傳送陣往望安峰去。
 
  曉娜就在一處演示場中舞手弄腳。現在是清早八時,名德尚未正式開課,幾乎所有學生都熟睡未醒。
  曉娜剛從史班手中接過名德神槍的使用說明。對曉娜來說,「說明書」是一件非常新鮮的事物,她的年代根本沒有這玩兒。
  雖然史班曾解釋「說明書」和「秘笈」的分別,與及「說明書淘汰秘笈」的歷史佚事,但曉娜完全聽不明白。
  大概而言,現代流行的說明書不會存在故弄玄虛的艱澀文字──即是指只有作者自己才能自圓其說的垃圾內容。以史班的用語而言,秘笈相等於謎語大全。能否解謎,全賴讀者忽然「開竅」,有著不可依賴的隨機性。
  依照奧斯汀為曉娜度身炮製的「圖解說明書」中的提示,曉娜不到片刻便學懂射擊方法。不過試了一會,便沮喪萬分。
  命中率是零,射擊準確度慘不忍睹。
  零命中率,反映曉娜不僅沒有實力,連幸運之神都不保佑曉娜,使她僥倖命中一次的運氣也沒有。說明書解釋了兵刃使用與保養方法,「如何用得好」卻是別的學問。
  一夜過後,曉娜決定棄槍不練,容後再算。在撒斯的指導下,曉娜複習她信心十足的拳腳功夫。
  史班一直在遠方監視曉娜,確保她的安全。不久前寶貝誤吸破敗之氣一事,史班記憶猶新,怕曉娜遇上同一樣的危害。




  觀察良久,曉娜表現得健健康康沒有異樣。不但沒有異樣,而且精力旺盛得可怕。內心默算,曉娜將近四十小時沒有就寢,揮手動腳仍是虎虎生威,猶如人間活體機械。史班甚至沒有見過曉娜到衛生間去。
  忽然史班身邊一人道:「打得不錯,她的格鬥法子是誰教的?」
  史班不用望,已認得是關白敬的聲音。史班道:「不知道。」關白敬道:「難不成她無師自通?」
  史班亦百思不得其解。
  依他所見,曉娜一手一足都完全不按照現代的格鬥常規,甚至常有離經叛道的套路。相信就算翻查校內資料庫及三國公開文庫後,亦不能查找任何一門與之相似相關。曉娜又不像在亂打一通,所施所為隱隱有著嚴密的法度,但史班說不清楚這法度如何。
  關白敬再看一會,道:「曉娜的一些技倆,不像是陸上打鬥的法門。」史班愕然道:「老子不明白,敬大人可否說清楚一點?」
  關白敬道:「你仔細想想,剛才她往前打了兩記,右臂往右拐,左肩後靠,左拳往下俯擊,後來馬上轉身。『左拳往下』是地,不可能有被攻擊的目標;她經常無端轉身,不時上仰下望、左看右看。很明顯,這是空戰的習慣。陸戰中,除了一些例外,大抵只有前、後、左、右四個方位;空戰範圍卻是全方位三百六十度。」
  史班立時明瞭,訝異道:「等等!敬大人,你在跟老子開玩笑?曉娜這小不點會懂這些?」
  關白敬道:「曉娜的套路宗旨是全方位的關顧,我想不出一個比空戰說法更合理、更具邏輯的解釋。不過她拉羅尚未達到六階,不會飛行。不能飛的話,這些古怪的套路完全不能彰顯作戰效率。她屢使右手,觸犯大忌,說明她始終不懂現今流行的格鬥法。」
  關白敬續道:「你有空的話給她額外上幾課,勸她徹底忘了這些低效的雜學。」史班見關白敬往曉娜的方向走了幾步,便道:「敬大人,你要……」關白敬道:「你跟曉娜說了那件事沒有?」
  史班道:「說了,但老子沒有說誰是她的對手。」關白敬道:「你稍作回避,我有話跟曉娜說。」史班面有難色,道:「這……」
  關白敬道:「露責怪的話,我一力扛上。」史班苦笑道:「你是尊敬的格曼敬敬大人,露師姐當然不會責怪你。老子可是不姓格曼,受不起露師姐的超級吹風機。」
  關白敬拍拍他肩,道:「是我不對,我欠你一個人情,先跟你道歉。」史班想:「人情才是不值一文……」口中卻說:「敬大人不要這麼說,小弟受之有愧。名德裡你最大,露師姐只是老二。」
  關白敬笑道:「老奧才是最大,我只是小人物。」史班苦笑道:「你是小人物,大家的臉都不知要丟那裡去了。」
  史班不敢阻止關白敬,卻不讓關白敬移上玉步,史班自己反往曉娜去了。




  曉娜尚未開口,史班已道:「小跟班,整理好衣衫再說。」
  曉娜自行修整一番,史班再幫她撥撥頭髮,再看看她的樣子,覺得無礙後,道:「一會兒見關白老師,要對他有恭敬有禮,知道了沒?」
  曉娜呆呆答應,心中滿是問號。不用她問,史班先行說:「關白敬大人是名德裡地位最高的大人物,凡人是請不動他。待會他與你見面,你要先請老師坐下,自己不能坐,知道了沒?」
  曉娜左看右望,問道:「關白老師在那裡?」史班輕輕敲曉娜的頭,罵道:「是你去面見關白老師,不是他來見你。怎能讓關白老師費力移動他老人家的大駕?」
  撒斯對曉娜說:「這關白老狗的排場可真大,不知是怎樣的人物。你暫且聽從那個史胖子說,我倒想會會他。」
  史班往遠方一指,道:「關白老師在那兒,你慢慢走過去,不要用跑的,記得打招呼。要有禮,要微笑。現在笑一個,快點,笑——」
  曉娜聽得一頭霧水,擠出一個好像是操練所生的笑容,既虛假、又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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