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篇神怪之門扉: 9.2 勝負
曉娜按照史班的吩咐，小心翼翼地慢慢步向史班所指之處。
只是曉娜所謂的小心翼翼地走，卻走成了一只偷偷摸摸的小雞模樣，其滑稽程度之可怕非筆墨所能形容。
史班小題大作、剎有介事地提醒曉娜這樣那樣，又把關白敬吹捧成比天更高的地位，反倒促成了反效果。如果史班正正常常地指示曉娜前走，曉娜便不會走著可疑可笑的鴨子步。
關白敬見了曉娜那古怪模樣，心覺奇怪：這與自己對曉娜的第一印象甚為不合。那天曉娜與高小茹比鬥時，曉娜聚精會神，出手絲毫無礙。雖然史班經常說這位小朋友是天下第一天真無知的傻瓜，但關白敬知道史班習慣誇張胡言，認真時少戲言時多，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關白敬本以為曉娜和格曼欣性格相像，甚至以為她與格曼欣處於同一水平，都是世所罕見的聰明後輩。
「坐吧。」關白敬指著不遠處的長椅。
曉娜有點緊張，完全把史班的話拋諸腦後，甚麼禮儀、甚麼讓坐，通通煙消雲散。自己先坐下，關白敬再坐在她一旁。
曉娜的思海將近空白，只憑一頭藍髮得知身邊的關白老師是妖精族人。首次與他相處，根本不知道要說甚麼，連最基本的見面語亦忘得一乾二淨。
關白敬略略打量了曉娜。近距離看去，她的一對靈瞳當真舉世無雙。除此之外，曉娜膚色頗白，全身整潔。不過這番形容，亦適合任何一位長得標緻的女孩。
在關白敬看來，曉娜外觀上的唯一缺點便是衣著配搭。
她的上身輕衣很明顯是連著裙子的設計，她不穿裙卻穿熱褲；她穿鞋不穿襪，那鞋是一雙矮皮靴，屬於秋冬款式，現下卻是炎炎夏日。
關白敬是發明家，略懂設計美學。但就算不以專業角度審視曉娜，也必看出曉娜一身衣著配得亂七八糟。
關白敬道：「你的衣衫，似乎大了半個碼號。」曉娜不知何謂碼號，加上她覺得關白敬很陌生，便不作回應。關白敬續道：「袖子長了三寸，上衣有點寬，是人家的衣衫，不是你的？」
曉娜立時露出訝異的表情，關白老師竟然猜中了，她身上所穿的確是從千靈兒處借來的。唯一一套合身的衣裳由凌軒所贈，當中包括花鞋與帽子。只是曉娜對凌軒所贈事物珍而重之。來到名德以後，甚少將其穿上。
關白敬見曉娜不開口，才相信老奧與史班對曉娜的描述沒有誇大成分。曉娜的確怕生，活像牙牙學語不足歲的嬰兒，屬於十問九不應的一類。
關白敬相信曉娜或許不知道她自己藏不住表情。她沉默不語，卻面露驚訝，可見她並非完全無動於衷。
對於這樣一個怕生的人，關白敬唯有自說自話：「我聽史班說你非常努力。我有點不明白，你為何這麼有幹勁？」
曉娜一臉茫然，她聽得懂關白敬的話，不過她每天被撒斯罵她慵懶，從不認為自己很努力。要說努力，靈兒姐姐才是。
關白敬細看曉娜反應，心想：「這是不以為然的樣子？難道她不認為自己練得很拼？」一個修練四十多小時的人，怎麼說也該稱得上是修行狂魔。
就只是這麼一件小事，關白敬確有理由不安起來。
格曼欣御臨名德，天天與霜露隔空交火——關白敬從未見過格曼欣練習過甚麼。她不能使用皇寶作為鬥器，更不能在眾目之下召出靈鳥。這樣的她恃著空手，究竟能否勝過曉娜，關白敬心中沒底。
關白敬想了想，道：「我現在有一名女兒。」
曉娜沒有回應，甚至沒有表情。這與撒斯所想吻合：「你有誰，都與她無關。」
關白敬又道：「我現在取姓『關白』，我的女兒單名為『欣』。」
同理，他的女兒姓甚名誰，都不干曉娜的事。
撒斯只覺他的表達用語及句子結構略為奇怪——為甚麼關白敬不直說「我女兒名為『關白欣』」，反而把說法斷成兩句。
「我現在的女兒。」
關白敬吞了一口水。
「是你的對手。」
曉娜馬上望著關白敬，道：「老師的女兒很厲害麼？」
「對。」
「喔……是這樣啊……」
「但你比較勤奮努力。」
「謝謝。」
一輪對答後，關白敬想：「曉娜此前不聞不問，我還以為她不是木訥寡言，就是慎言至上的人。她能回應，那便好辦。」
關白敬道：「小欣她是好孩子。」
「嗯。」
「她很善良，雖然看起來不像，而且有點脾氣。」
「喔。」
「她經常幫助老人與貧困人士，鳏、寡、孤、獨都受她恩惠。」
「鳏寡孤獨是甚麼？」
「老者無妻為『鰥』，老而無夫曰『寡』，老人無子則『獨』，幼而無父稱『孤』。」關白敬道：「小欣有一位兄長，叫作『阿義』。阿義喜歡玩樂，小時候經常拉小欣外出打獵。有一次，阿義被一頭小老虎盯上。阿義要小欣逃跑，小欣卻奮不顧身地擋在阿義面前。」
這個曉娜很理解。如果自己有難，她的四位姐姐應該如是。
關白敬續道：「小欣雖然在修行上不像你一樣有幹勁，但她也是一個非常勤勞的人，只是她的勞力全都放在別處。她才十五歲，理應可以活得像別的孩子一般，但她有自己的理由，做著自己不喜歡的事。」
「喔。」
「所以……」關白敬道出他來見曉娜的目的：「你可不可以輸給她？」
「！？」
這一話晴天霹靂。關白敬說了那麼多無關要緊的事，突然話鋒急轉，要求曉娜落敗。口裡雖說「所以」兩字，前一大段與後句的要求卻沒有因果關係，甚至可以說是毫無邏輯可言。
曉娜不懂複雜邏輯，但也聽出關白敬話中突兀之處。
曉娜不明白，不明白為甚麼關白敬突如其來、莫名其妙地要自己認輸。
「這架是要打的。」關白敬實話實說：「雖說我對小欣的實力信心十足，不過……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你真有勝過她的本事，可否記著我的話，在關鍵時候賣個破綻，或者直接認輸投降。這對你有……有好處，對名德也有好處。小欣是特別的，她不能輸，她從沒輸過。小欣輸了的話，今後你便有禍，所以……」
曉娜打斷他的話，站起道：「我一定會贏！」
「……」
曉娜微有憤懣，抑抑不平。她不明白為何關白敬強要自己輸掉。關白欣是「特別的」，到底有多「特別」？她「特別」，難道自己不比她「特別」？她沒輸過，難道就因為這樣自己便要認輸？自己輸了便有禍，那不是威脅還能是甚麼？
這時曉娜的腦筋特別清晰。在關白敬的語句中，「投降」一詞觸動了曉娜的神經，聽起來份外刺耳。
曉娜說出必勝宣言後，毫不理會關白敬便離開。
關白敬抱頭思索，不久後史班來到他的面前。史班道：「敬大人，你到底跟她說了甚麼？小跟班是世上最難發怒的人，你到底施了甚麼魔法，讓她怒氣沖沖的？」
「你好像跟我說過，她是天真開朗、無憂無慮的小孩。」關白敬道：「我可沒想過，她對勝負非常執著。」
史班道：「哎呀，敬大人，你不了解她。她可是一個有點矛盾的怪人，傻起來的時候很傻，認真起來時非常認真。她思想單純，對甚麼都不感興趣，但她始終是小孩子心性。小孩子嘛，喜歡人家稱讚，討厭失敗。老子跟你說為甚麼老子知道這些——上一次她打敗了高小茹，她事後竟埋怨露師姐不跟她說好話。敬大人，你……」史班忽然想通事情，道：「你不是……不是要她認輸吧？」
關白敬無話可說。
曉娜回到住房後，主動把剛才的事告訴千靈兒。
千靈兒道：「這個關白欣有夠可惡！她打不過你，才要她的老爹出面來游說。她老爹是關白老師，有夠方便！」
曉娜一直不理解為何關白敬要自己認輸。經千靈兒一說，曉娜馬上明白：「原來是這樣啊，可是……」曉娜暗使窺視回憶，憶起關白敬的一字一句，道：「關白老師說『我對小欣的實力信心十足』。他說起來樣子很認真，那個關白欣好像滿厲害的……」
「喂，曉娜，你不是害怕吧。」
「我……我怎會怕！」
千靈兒道：「那關白欣是甚麼人，長甚麼樣子，有多厲害，關白老師有說過麼？」
曉娜再度搜索自己的記憶，道：「老師說關白欣很善良。」
「廢話，那個做父親的不會認為自己的女兒世上最好？」
「他還說，關白欣對老人和貧困人士很好。」
千靈兒道：「都是廢話，難道老師沒說過關於自己女兒實力的事？比如說身手、本領、戰力之類的。」
曉娜再行搜索，道：「他還說，關白欣小時候在小老虎面前救過她的哥哥。」
「唔……小時候嗎……」千靈兒道：「那她可能真的有點本事……」
「老虎很厲害麼？」
千靈兒道：「你和我現在勉勉強強能跟幼虎一拼吧。但關白老師說的是她在『小時候』的事，你確定沒有記錯？」曉娜道：「沒有啊，我記得很清楚。」千靈兒笑道：「曉娜妹妹居然有記得清楚的時候。那關白欣有多大，老師有說過麼？」
「十五歲。」
「才十五罷了，高小茹也是十五啊，我家曉娜不又贏了？」千靈兒道：「沒甚麼好擔心的，小小測試會罷了，我們必勝。」
曉娜忽道：「但霜老師要我在大會開始的時候找她，不用參加那大會。」
這番倒是千靈兒不明白。她道：「曉娜，你是不是記錯了？你不參加大會，怎能跟關白欣打一場？」曉娜道：「我沒有記錯，史老大每天都提醒我的。」
千靈兒裝出一個認真模樣，道：「算了，霜老師和史胖子雖然都不是好人，但他們的鬼話還是要尊重的。」心裡卻暗暗高興起來：「不用跟曉娜比試，實在是太好了！」
千靈兒不知道大會裡有多少出類拔萃的高手，只知道參加者都是新入學的同輩人物。目前而言，她最不希望撞著的對手就是眼前的曉娜。
雖說千靈兒自問不會輸給曉娜，但最近千靈兒漸漸發覺曉娜愈來愈難纏，每次都要被迫施出渾身解數才能取勝。便是二人互相捉弄之時，曉娜已不像以往般這麼形容中計。
千靈兒曾細閱測試會的規則，整體而言是屬於淘汰局的一類。先抽籤選出對手，於第一輪中勝過對手後，再隨機抽出未落敗的勝者，立刻進行第二輪比試，中途休息時間不過三分鐘。
要是自己不幸在首數輪次中抽著曉娜成為對手，打得自己筋疲力竭，往後取勝便難上加難。更何況在千靈兒眼中，曉娜就是一頭不知疲憊為何物的大水牛。就算二人僥倖進入決賽，曉娜必然精神奕奕。就算千靈兒未出手，亦已陷入下風。
因此，曉娜不參加大會，對千靈兒來說是天大的喜訊！
二人閒聊一會後，曉娜便要外出練習。
最近兩三天，千靈兒均找個藉口不跟她對練，以防她這個潛在的對手得知自己太多的厲害。在知道曉娜不會參加大會後，千靈兒磨拳擦掌，主動跟上曉娜，笑道：「來來來，曉娜妹妹我們比劃比劃，你想見識豬頭，還是馬面……」曉娜見她這般模樣，不知怎的覺得將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時日飛逝，不日便是新生測試大會。
正午，曉娜準時來到霜露指定的三號教室。同一時間，新生測試會在望安林外的場地進行得如火如荼。
曉娜再次準時抵達要約地點，這並不反映曉娜守時進步。曉娜遲到是正常，守時才是不正常。
曉娜想：「不知靈兒姐姐怎樣了……」撒斯對她道：「與其擔心人家，不如先擔心自己。」曉娜問道：「你覺得我會輸掉麼？」
撒斯道：「難說。」
「為甚麼呆在外頭不進來？」
是名德女皇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