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篇神怪之門扉: 8.4 研究一途
關白敬的地牢陳列室依樣採用正規的展示間標準。格曼帝國以科研著稱，對研究配套的要求是三國第一，亦是國際間參考的指標。
可是研究一環，不進則退。此室確然合乎防火、材質、通風等多項要求，但格曼欣稍加觀察，便知這裡採取的所謂標準，不過是兩年前多的過時規定。格曼欣推斷，處理牌照的部門肯定是看在格曼家的面子，才不把狀況上報。
研究亦是藝術一環，陳列室就是小小展覽館。關白敬礙於身份，從沒公開進行作品展覽。是次格曼欣不請自來，雖讓他感到意外，但亦有一絲高興，畢竟格曼欣是名德以外首位到訪的觀眾。
格曼欣拍拍肩上灰塵——其實塵埃不多，多的是心理作用。一如以往，格曼欣在室中「巡狩」，一一檢視陳列室中的種種展示品，猶如閱兵。那些展品不一定是兵刃，食具有之、日用品亦有之。
格曼欣專注於各花各樣的兵器。
每件兵刃皆置放在托架上，架前必豎有說明牌子。牌面寫有研究序列、兵刃沿革、屬性相關、製作年份，就是沒有名稱。曉娜的名德神槍就是臨時胡亂更名的最佳例子。
「要改一個超級誇張的名字。」格曼欣有感而發，道：「最近幾年，聯合那幫奸商一律有這習慣。為作品改一個霸氣名字，垃圾即被點石成金。」關白敬道：「但不良製品始終是不良製品，不是嗎？」
格曼欣笑道：「宣傳手段了得的話，垃圾也能賣個斷市。沒有宣傳，就只能靠人脈。兩樣俱失，產品很難生存。」關白敬不同意，道：「劣品充斥市面，質素好的成品不就被埋沒？聯合坐擁巨資，依然趕不上本國的科研水平。我始終相信好東西是有存在的價值。」
格曼欣道：「在商業世界裡，自稱『好東西』不一定能賺錢，改變流向形合時代才是生存之道。能賺才是好，不能賺都是垃圾。研究企業上上下下都要糊口養家，這是現實問題。所謂的『存在價值』，只是空談理想的人會說的話。」
格曼欣顧全關白敬面子，才不直斥他不切實際。
雖然她口下留情，關白敬依然聽得出她在教訓自己，而且句句合情合理，切中社會現實，便想：「兄長果然教導有方。只是這般老成的語氣，會不會過了點……她才十五歲而已。」
格曼欣環室審視，來回三週後，指著一柄月牙杵道：「這個，怎樣？」
那月牙杵由柄身至鋒刃都呈銀白色。格曼北境主流兵刃大行其道，刀槍劍戟比比皆是，就是沒有古怪的兵刃種類。
格曼欣叫不出那是何種類型的兵器，心想它應該有點門道。關白敬卻說：「那是造來玩玩的三天貨色，沒實戰功用。」
格曼欣指著月牙杵右方的雙面斧，道：「這個呢？」關白敬笑道：「那是農家用品的改良版本，弄來方便山下市集人家的。」
格曼欣又點了幾件，無一件是鬥器。
格曼欣天生聰穎，三年以前未掌大位時，早已品學兼優年年第一。現今大權在掌，自思呼風喚雨亦非難事，不想挑兵選刃這般小事居然難倒了她，看著關白敬笑吟吟的模樣，倒有點懷疑自己的能力，心想：「難道我眼光差了？」
關白敬卻想：「任憑小欣天才了得，過去三年的空白始終補不回來。」
硬知識始終是硬始識，那三年全職皇帝的歲月佔據了格曼欣大量人生。一名只上了百日課的兼職學生根本沒可能學習到太多有用的基礙知識，更遑論是鑑賞兵刃的專業本領。
便是偉倫的導師為格曼欣絞盡腦汁，精簡課程，每每都是點到即止。點到即止的反面就是囫圇吞棗，只求大概不甚了解的意思。
關白敬深知格曼欣個性高傲，習慣高高在上居高臨下，本來應要親自為她介紹一二。但若如此為之，又怕格曼欣以為自己看她不起，質疑她的本領。
因此最佳的應對便是不作應對，最好的回應就是不作回應。先讓格曼欣發表評語，察其視色，再順應她本意回答，便不會惹得她不高興。
「好了，我投降。大發明家，快快選幾件看得上眼的來。」格曼欣全身滾熱，開始認為披上大衣走進侷促的地底是一個極為糟糕的主意，於是脫下披風。若長久待在這地，今夜又要洗澡三次。又想年底一定要下達政令，使全國陳列室室溫標準下降至少三度。
關白敬接下披風，笑道：「這是你說的啊。」格曼欣雖說「投降」，卻不認栽，道：「若在帝都，我一呼百應，直接命令具有專業資歷的手下挑選神兵利刃便可，根本用不著親自出馬，浪費寶貴光陰。」
關白敬笑著自嘲：「說得對，那些雞毛蒜皮的奇技淫巧交給手下處理即可。這裡只有你我，我就是那位手下。」格曼欣道：「我可沒有這麼說，別曲解我的意思。」關白敬笑道：「我這手下當得甘心願意。」格曼欣道：「那你快快交人，別阻我時日。」
關白敬想：「小欣真懂得趁勢取利。」這番笑的人是格曼欣，她連連反問：「怎麼不說話？於心有愧？你若交人，我便不用參加那鬼會，這裡的兵刃便用不著。」關白敬只得直言：「我跟露說過，兩不相助。」
格曼欣順勢挪揄道：「你對得起名德，對不起良心，對不起我父上。」
關白敬極為狼狽，想不到說著說著，不知不覺，便被她借題發揮、反客為主，一時間竟說不過她，只覺格曼欣之口齒伶俐更勝往昔。
格曼欣仰看關白敬難堪的表情，心想：「我慢慢催迫，終有一天他會看在父親份上，向我投降。若迫得太急，以他性子，反而不會依我。」當下決定不撕破臉皮，讓他多多承受父親影子帶來的心理折磨，便道：「不說這個了。這裡很熱，快快挑一件合用的。」
關白敬想：「你現在不說，將來也要說，那時候我該怎樣應對？」現下想不出辦法，往後再算。同時從室中角落處一具豎有數柄兵刃的陳舊木架上，挑出兩柄長短不一的青綠色雙劍，道：「陳列的藝術講究室內格局佈置，實用性高的兵刃大多數不太起眼。你剛才專挑看起來鋒尖利刃、其貌不揚的，都是因為擺放位置和室內光線混合生成的錯覺。」
格曼欣想：「居然有這樣的學問。」嘴上卻說：「外表很重要，不嘩眾取寵便賣不了好價錢，這是聯合王國奸商們的策略。」
關白敬笑道：「看來你那百天的學習也非沒有收獲。聯合到偉倫的留學生很多？」再把青綠色雙劍交她。
格曼欣道：「比你們名德多了十倍以上。對了，聽說你們名德招收了不少泇湟國的後龍族青年。那些食古不化的鄉巴子弟早晚會拖你後腿，別怪我不提醒你。」
格曼欣接過長短雙劍，隨便刺出幾下後，道：「很重，這青蛙色的玩兒有多少斤？」關白敬道：「短的三斤，長的五斤。」
格曼欣道：「大陸武者法則說『輕兵器不能超過五斤』，你還真的造出不多不少的五斤來。我的天，若這垃圾都能用，不如大家都扛著一大一小兩袋大米上戰場算了。」把雙劍還他後，道：「找一件實用點的來，輕便最要緊。」
關白敬何嘗不知道這些道理。故意把重劍交她，不過是想試試格曼欣的臂力，格曼欣跟了勒爾克斯練了三年體術，就是她剛才隨手揮劍演試，亦不甚吃力。
關白敬記得格曼欣幼時身體不壯不弱，中規中矩。剛才她露了幾手，關白敬便看出她體魄壯健，遠勝當時。他一直擔心格曼欣的氣力不及曉娜。
只是那「青蛙色的玩兒」的重量非常不切實際，剛開始揮動時確實不似有礙。時間一久，壞處便現。現在是拉羅的年代，不是隨隨便便拿上百斤大鐵就能決鬥這般兒戲。
關白敬把雙劍放回原位，從一處探出一柄斧頭。
格曼欣拿都不拿，直接拒絕：「太醜。」關白敬想：「也對。」格曼欣終究大有身份，不能給她一些看起來只有山野獵人才會用上的東西。
關白敬又取出一柄掛牆兵刃。
格曼欣道：「怎麼又是劍？」拔劍出鞘，劍刃閃閃發亮似有星光，看起來是寶器。刃尖微彎，是數十類劍種之中，屬於直勾劍的一類。
格曼欣任意刺出兩手，亦覺極為輕便，實用性很高。忽然間，格曼欣注意到貼在牆上的說明資料，尤其是關於那劍的出產年份，便道：「可惜，這已是十年前的老舊製品，用料想必過分落後。把它翻新，日夜趕工，要多久？」關白敬道：「至少半月。」
格曼欣收劍入鞘，把它還回，道：「太久了，來不及。那件如何？」指著原本與寶劍並排掛在牆上的另外兩件長刃。
關白敬笑道：「你真有眼光。左邊的是擁有上百年歷史的『寶劍』，旁邊的是千年『寶刀』的復修版。」關白敬說「寶」字時用調古怪，明顯在說反語。
格曼欣道：「落後一千年科技的出土文物，不是垃圾還能是甚麼？」
關白敬笑道：「所以才沒有標上說明啊。那兩件寶貝古董還真的只能賣，用不著的。老奧家中沒位子，才把它們放到我這裡來。他家裡還有一萬年、十萬年，甚至一百萬年歷史的超級古董。」
格曼欣想不到名德收藏了這麼多廢物，便嘲諷道：「你們名德真的很無聊，奧斯汀更是無聊中的極品。」關白敬道：「我們設有考古課，偉倫亦沒有的，你要不要上課看看？」
格曼欣道：「不用了，那根本是垃圾科目。奧斯汀容許開授白痴課堂，可見他領導無方、質素有限。」
關白敬想：「小欣當然不用。若你也上考古課，便撞著曉娜了。」
格曼欣談及奧斯汀，忽然想起某事，道：「我聽科研院的人說，奧名德長年累月研究古古怪怪的東西……」關白敬怎會不知她在想甚麼，心道：「你剛才還在說人家領導無方，現在卻要打老奧事物的主意。」格曼欣繼續作狀地道：「……科研院的人通常只看得起工門和羅德隆公司。不過大家私下交流，多多少少會提及一些懂得旁支雜學、奇技淫巧的怪人……」
關白敬道：「好了好了，別再轉彎抹角，老奧確有寶貝在我這裡。」格曼欣便開門見山道：「他跟你比，如何？」關白敬道：「發明分兩途，我專注創作，老奧傾向改良，不能相提並論、比較高低。」
格曼欣道：「這話不對，有語病。」關白敬不明白，道：「怎麼有語病？」格曼欣道：「你創作的最強兵器，跟他改良的最強兵刃，互相一較高下，不就可以比較？過程不重要，用家只關注結果，不理會產品是『創作』還是『改良』而來。」
關白敬可沒想過這問題，不得不道：「說得很對。」認真想了想，道：「我不如老奧。」
格曼欣道：「你拿出他的東西來讓我挑挑看，出產年份距今愈短愈好。」見關白敬略有難色，道：「我要事物，不需得到任何人的同意。你怕奧斯汀怪責的話，便抬出我名字來。別跟我提起帝國合約法，我是超然的。」想了想後，又道：「這樣好了，我看在叔叔份上，便明碼實價、真金白銀買下他的東西。他隨便獅子開大口，我再附送幾件最新發明。交易公平公正，成交。」
格曼欣一直自說自話，霸王硬上弓，絲毫沒有關白敬說「不」的餘地。關白敬苦笑說：「老奧的改良門徑有點新穎，分為兩大項目：一，改良人類時代遺下的超級古董；二，改良破敗怪物丟下的裝備。你要的是那類型的製成品？」
格曼欣一聽到「超級古董」，便渾身不舒服，於是道：「那還用問？當然不是超級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