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允軒正式被落案起訴了,雖然林哲宇向警方再三強調不再追究,可是基於刑事性質,程允軒亦不得不面對法律審判。

林哲宇確是有點灰心,對於程允軒,他總是有幾分心軟,一來覺得程允軒只是因為感情的缺失而一時衝動,二來絕不希望他因為這案子把前途盡毀,畢竟他自己也是讀醫出身,他明白由讀醫走到行醫的路有多艱辛。可是法律就是法律,程允軒還是要接受相應制裁。

由於程允軒認罪,林哲宇亦不必出庭應訊,轉而把求情信托袁雄呈上法庭,法官權衡種種因素後,判刑十五個月,即時還押。

關於林哲宇不追究又求情的事,顧天行起初還是反對的,不是因為無聊的醋意,是因為覺得林哲宇受了這麼大傷害,作案者無論是誰都該重重懲治,林哲宇的大量和心軟反而讓他更心疼了,也更有決心要把他保護照顧好。

在顧天行的陪伴下,林哲宇終於鼓起了勇氣,來到父母的墓前。對上一次來是母親下葬的時候,十年前的事,可想而知林哲宇對於這地方有多怯懦和羞愧。



一直以來,他都不敢掃父親的墓,只怕自己受不了傷感而再次垮掉,而不敢掃母親的墓,是基於自責內疚而覺得沒有面目面對她。從怯懦化成逃避,原來一逃已是十餘年的人事,要是不甘被扣上忤逆的帽子,趁早來更好。

墳頭明顯有人定時清掃,都是顧母為人為到底的巧思。

看著雙親的黑白照片,感覺似遠還近,林哲宇有時也會想,要是他們都沒離開,若能活到今天,到底會變成怎樣的容顏?或許兩鬢斑白,或許精神如顧家父母般生龍活虎……猜想太多或會傷神,林哲宇揉揉眼睛,扭動脖子,亮出一副堅強又乖巧的神情。

徐徐啟口:「爸、媽,我來看你們了。」

清瘦的身影在微風中抖擻著心神,額角一陣繃緊,時而蔓延至眉宇間的執著,又擴散在臉頰兩旁豁然開朗。複雜得很的神態,交疊紊亂心緒,終究想不出還有甚麼說話跟他們好好說。



應該道歉還是感悟,應該坦承想念還是交代近況,林哲宇還得不出答案,只是靜下來難免反思,這些年來的自己恐怕活得太任性了。

顧天行不像平常般多話,他很清楚這刻的林哲宇需要一點空間,或要平整情緒,或要跟父母好好交流,總之覺得任何安慰說話都多餘,只要站在林哲宇身邊,讓他知道有人陪伴就好了。

「你可以幫我買瓶水嗎?」林哲宇木然說道。

顧天行瞬間懂了,知道林哲宇想要點空間,想一個人靜靜,跟父母聊聊話。於是爽快地答應,著他自己小心點再走開。

林哲宇從口袋掏出濕紙巾,蹲了下來,把父母親的遺照仔細地抹了一遍,憂鬱地說:「很想你們呢。」



眼眶發紅,林哲宇揉了一下,然後索性盤腿坐下,繼續說:「這麼多年我都以為自己可以很快放得下,原來面對你們還是會慚愧……

「對不起啊,我沒當上一個勇敢的人,我很爛,甚麼事情都做不好,要你們擔心了吧。

「可是我遇到他,他很照顧我,很包容我,知道我下廚不在行便自發給我煮菜,怕我在外面吃太多味精……

「他常常怕我做完手術收工會很累,大半夜的還堅持開車來接我。

「我脾氣不好,我覺得全天下應該只有他一個容得下我了。我不愛笑,可是在他身邊我自自然然就笑了,很舒服、很開心。

「其實我不知道爸媽你們會否很介意我跟他……可是我想讓你們知道,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好。除了你們以外,就只有他一個對我這麼好了。

「真的,不要擔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也認真對待這份感情。」

眼眶的淚水終於掉落,滑過白晢清秀的臉頰,落在地上滋養原來的灰白。淚水不源於幾許不捨與掛牽,來自抖擻過後一份難能可貴的決心和堅強;從此不該再為遺憾而哭,因為人生的以後不容再添遺憾。



顧天行走到他身旁,蹲了下來,給他遞上紙巾。

林哲宇二話不說就把腦袋埋在他懷中,沒有嚎淘大哭,卻也沒有強忍悲慟,純粹地貪戀這份平靜和溫暖。

顧天行說:「以後還有我,顧家的人也是你的家人。」

事情總是來得突如其來,顧奕華決定退休了,也理所當然地把集團主席兼總裁之位交予顧天行。口裡從不對他稱許,其實這些年來從沒忽視過他的能力和表現,給了自己足夠信心,才放心把半生心血交給兒子打理。

顧天行是感動的,但同時也夾雜幾分擔憂不安。從顧奕華在董事局正式宣布交接決定起,才滿三十歲的他馬上成為城中最年輕的企業代表,看著公司老董事們得知消息的眼神,他絕對明白自己要多花多少努力才能賺取所有人的信任。

集團改朝換代,正式舉辦記者會對外公開消息,儀式在酒店宴會廳盛大舉行,邀請了集團董事們、各部門的代表等人出席。

以往這類企業發佈場合只會吸引媒體的財經記者採訪,可是這次不一樣,接手集團的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年輕俊臉,報道起來對銷量和網上點擊率都有莫大幫助,故此記者會亦招來了超乎預期人數的媒體記者,幸而場地空間夠大,適時的人手安排讓場面不致混亂。



場面再墟冚好,其實顧天行最想看見的只有林哲宇一個,可是今天醫院剛好是實習醫生們評分測試的日子,林哲宇自然走不開了,不過忙碌中途還是想起顧天行或許有點失落呢,也就給他發了一通短訊:「威風了吧,以後加油。」

顧天行滿意又滿足地笑了。

日間見不了面當然不代表甚麼,林哲宇推卻了幾個醫生的飯局,專程留了這晚上與顧天行共晉晚餐。

這回由林哲宇作主動了,日本餐廳是他選的,甚至下班後急忙開車親自把顧天行接去,逗得這新任總裁樂呵呵的也掩不了笑意。

林哲宇一早訂了二人的包廂,主要是已預視到顧天行身分改變了,外出用餐興許要稍為低調一點,包廂裡可以暢所欲言,不怕外頭的人聽出甚麼是非。

林哲宇是為了避是非,顧天行明顯是想到別處去,剛點完吃的,趟門一關,顧天行立刻使出淘氣貪玩又夠無賴的本色,直接把林哲宇拉了過來,強迫他坐在自己大腿上,兩手掐他小腰,逗得他拼命掙扎……

「夠了啦……這是公眾地方!」林哲宇想要大罵卻又受不了他搔癢而暗暗發笑,逗得顧天行可高興了。

顧天行忽爾把他縛緊在懷中,下巴壓著他肩膀,在耳邊小聲說:「今晚我想那個。」



林哲宇白他一眼:「你哪一晚不想這個?」

「這次不一樣。」

「甚麼不一樣了?」

顧天行忍著笑,道:「操你的人升職了,總裁角色覺得怎麼樣?」

林哲宇連忙把他推開,暗暗泛露笑容罵:「無聊,你最無聊了。」

「無聊?可是你每次都為我這無聊人叫到隔壁都聽到了,你還嫌不夠刺激啊?那我真要想想新花式了……」

懶得瞅他,林哲宇坐回自己的座墊上,剛坐下的一剎,侍應就拉開趟門進來了,時間剛剛好。



東西吃到一半,林哲宇忽熱想起了甚麼,拿起自己的公事包,往裡頭翻了幾翻,最後翻出了一個精美的深灰色絨面長方盒子,笑了笑,然後遞給顧天行。

顧天行驚奇地接過,問:「給我的?」

「看看喜不喜歡。」

一打開,閃亮的筆身霎眼間奪走顧天行的一切注意力,鑲著碎鑽的筆頂、光亮流線的筆身、小巧例落的筆嘴,拼湊出一支好看的鋼筆。成熟而不失活潑的款式明顯是林哲宇挑選時最費心思的精緻所在,顧天行簡直愈看愈著迷,可是迷上一支筆,還不如繼續迷著一個人。

林哲宇問:「還好吧?」

「何止還好?簡直一流頂級!」顧天行喜孜孜地把筆放回盒子裡,問:「怎麼突然送我筆了?」

「總裁大人就職了,我總得有點表示吧?」林哲宇笑道:「反正你舊那支筆身都有點掉色了,換支新的。」

顧天行雖然喜歡得很,可是一仔細看到盒子上的品牌,心就有點疼了-這牌子絕對是貴東西啊,那些碎鑽絕不是滲雜玻璃碎的敷衍貨色,而是真真正正的高檔商品。由於筆是常用品的關係,顧天行甚至從不花太多錢在這種容易耗損的用品上,這品牌就連他都沒捨得買,林哲宇竟然把它買下送自己了!

於是顧天行立刻換上語重心長的腔調,如同某父親勸勉兒子別揮霍無度般口吻說:「哲宇啊,這我很喜歡,但你……這個太貴了吧,你不用買太貴的給我……」

林哲宇吞下一片刺身,舔舔嘴角說:「沒有啦,沒有很貴。」

「你別裝啊,這牌子……動輒過萬的!」

林哲宇仍然保持不以為然的神情,吞了一件壽司,說:「我付得起。」

顧天行:「我說認真的,你送我甚麼我都喜歡啊,下次別那麼破費了。你不在意,可是我心疼你呢。」

林哲宇放下筷子,乾了一小杯清酒,說:「你送我那些又怎樣算了?幾萬塊的皮鞋、九千多的皮褸,還有那過萬的背包,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買那麼貴給我啊?」

「那些是我送你的,能一樣嗎?」

「哪裡不一樣了?而且你財雄勢大不代表我這小醫生買不起,我就樂意買給你,怎樣了?」林哲宇得意洋洋地反駁。

顧天行愣了一會,語調終於溫柔下來:「行啦,我下次買東西給你也收斂一點,那你也別再買太貴了。」

聽見他終於讓了一步,林哲宇滿意地點頭,然後夾了一塊刺身遞到他嘴邊,顧天行吃了,還特意吮了他筷子頭一口。

林哲宇喝了酒,雖然距離醉倒還遠,顧天行還是直接把他放到副駕座,親自開車回家。

林哲宇調大了播放中的音樂,閒適地靠在車窗上,睡意未達卻愜意非常。顧天行心情相當不錯,開車途中還會慣性地偷瞄林哲宇幾眼,看他好看的側臉,忽爾又想起當年鄰座架著黑框眼鏡的男生,清秀帥氣的印象揮之不去,或許當時也沒想像過,彼此的用情之深竟可持續多年,到今天終可肯定要把對方好好珍藏在心。

突然,顧天行的眼光一閃在倒後鏡上,驀然一扭軚盤就把車子轉上了通往高速公路的橋上。林哲宇急忙問:「幹嘛?走錯路了?」

顧天行內心有點緊張,仍保持冷靜語調說:「有人跟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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