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大少爺: 第五十章
林閒站住了。
傷痛、悲傷、絕望，甚至是死亡的威脅，也無法叫停林閒，但他站住了。
天下間能夠一句說話就叫停林閒的人，也許有一個，只有一個。
那個人是誰？
林閒緩緩的轉個頭來，就看見陳思情站在一棵楊柳樹下。
經過了各種風風雨雨，他們兩人又相見了。
她的身影依舊的婀娜，比楊柳更纖幼，彷彿在隨風飄擺。
她的容貌總是像被雨水洗過的初春，令人一看就感到心靈被完全地洗滌。
可惜她的雙眼，卻不是盛載著熱情的炎夏，而是深秋的蒼涼。
有多少個晚上，她悄悄的出現在林閒的心房深處，從葉底探出半張花容。
每一次，林閒都不敢去驚動她，因為他知道在她心裡，他是殺夫仇人，是毀了她終生幸福的兇手。
他既然不能帶給她幸福，為什麼還要帶走她的幸福？
陳思情輕聲道：「收手吧，為了你自己，也為了大家，不要追上去。」
收手？收什麼手？
林閒對上了她的視線，只覺她看自己的眼神中沒有任何的柔情，更別提有任何一絲的愛意。
林閒只是茫茫然地看著她，不知該說些什麼。
陳思情接道：「我不願再看見有任何人傷亡，所以請你……收手吧，不要再理會這件事了。」
林閒緩緩的轉個頭去，看著李十二挾住陳紅離去的路，如果他此刻繼續追下去，也許還有那麼一點點機會追上去。
陳思情踏前了一步，稍稍提高聲線道：「不管你心裡還有沒有我，我是衷心為你著想，不要追了，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林閒心裡忍不住笑了一聲，苦笑。
要是他心裡沒有她，他又為何要夜夜為著她的安危而擔憂？
要是他心裡沒有她，他又為何要一直折磨自己、迫自己做著各種不情願的事情？
於是林閒再次望向陳思情，他多麼的想告訴她這一切一切，可是說出來又有什麼用呢？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這本來就是命運弄人，無可奉告。
林閒用盡力氣，慢慢地轉個身去，決定要追上去把陳紅救回來，留待日後再找個機會對她解釋這一切。
他那一步還沒完全踏出，陳思情已在他背後冷冷道：「你果然愛上了那個女人。」
林閒忍不住再次回頭，陳思情正在瞪著他，眼裡充滿著哀怨。
林閒用難以置信的語氣問道：「你在說什麼？」
陳思情別個頭去，道：「李大哥告訴我，你愛上了紅鞋子的老大，所以你甘心受她擺佈，為她殺了好多好多人。」
「我也知道真正殺死我丈夫的人就是她，因為她需要他的金錢來幹更大的勾當。她是個不擇手段的女人，甚至用美色來引誘你，利用你去為她做事。」
「我是真正的為了你好，希望你趕快看清這個女人的真面目，她根本不愛你，只是想要利用你而已。如果你還念我們的舊情，就趕快抽身，不要再陷進去了！」
林閒完全怔住了，腦裡一片空白。
他無法明白她為什麼會說出這番說話，也無法理解到底她在說些什麼。
不過此刻他腦裡只剩一個問題，誰是李大哥？難道是李十二？
良久，林閒展露出一個很甜很甜，甜得發苦的笑容。
「何以他說的話你都相信，難道又是因為你愛上了他？」
陳思情看著林閒，眼中閃過一絲蜜意，卻不是因他而起的蜜意。
她柔聲答道：「為什麼我就不能愛上他？」
林閒瞳孔猛地放大，像被人狠狠地揍上一拳，整個人倒退了一步。
她接著道：「你知道嗎？那天我被晨星幫的人抓走，是他親自來救我。」
「而且這段日子都是他一直悉心照顧著我，無微不至。」
「他甚至告訴我他已受夠了紅鞋子壞事做盡，所以他要除去那個女人，自己成為紅鞋子的龍頭，引領紅鞋子走上正確的道路。」
「李大哥是個做大事的真英雄，為什麼我就不能愛上他？」
這幾句說話，就像是一把把鋒利的劍，對著林閒穿胸而過。
他沒有救到陳思情，救她的人是李十二。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是林閒已沒有心情去追問。
他付出了一切，幾乎把自己的命也賠上去，但到頭來他得到的是什麼？
這是不是就是愛情？愛情就是一場讓人甘願輸光所有的賭局？
陳思情道：「我要說的話都說完了，你自己好好的想一下。」
她接著又補上了一句：「拜託你不要再來奪走我最後一點的幸福。」
林閒只覺胸口一悶，滿腔的鮮血到了嘴邊，又被他硬生生的吞了下去，剩下滿滿的苦澀，久久不散。
如果心碎會死，那麼他此刻無疑已死了千千萬萬遍，又碎成了千千萬萬點塵土。
林閒輕聲喚道：「思情……」
有那麼的一瞬間，這一聲輕喚喚醒了兩人以前的回憶，可惜桃花依舊，人面……
「你沒事就好了。」
陳思情稍稍的轉個頭來，用眼角打量了林閒一眼，接著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她的身影一消失在翡翠般的柳林，林閒便力氣全失的倒下。
他想嘔吐，可是胸口裡空蕩蕩的一片，什麼也吐不出。
儘管世間上真的有人是鐵打的，遇到這種時刻，恐怕也不得不倒下。
林閒用五指抓起了一把黃土，忽然很想哭，卻哭不出任何淚水。
他累了，很累很累，一種說不出的疲憊瀰漫全身，再也站不起來。
人生總有挫折的時候，但我們會再次站起來。
那麼林閒呢？他又能不能再次站起來？
大家又有沒有辦法把一個完全心碎的人再次拼湊起來？
如果你有辦法，請務必要告訴我。
天邊下起了雪，點點雪花就像是棉絮，無聲之間把一切染成了白濛濛一片。
隨雪而來的是深入骨髓的冰冷，冷得足以讓所有生命悄悄溜走。
陳紅卻一點也不冷，因為屋內的火爐燒得正旺，她的母親煮了一鍋熱騰騰的紅豆湯，熱得直入肺腑。
那一年，正值荳蔻年華的陳紅比紅豆湯更甜美、更令人感到心窩發暖。
手裡捧著的紅豆湯還沒喝到一半，她就看見父親回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男孩，那個男孩的表情冷酷如冰山，雙眼裡吹著深不見底的寒意。
她放下碗，朝父親的懷抱飛奔而去，她的父親總是在外奔波，難得才回來一次，她不願錯失任何一分向父親撤嬌的時間。
「陳紅，這個男孩以後就是我們的人，終有一天，他會成為你最得力的左右手。」陳紅的父親如此告訴她。
陳紅聽了，在父親的懷著笑著點了點頭。
她覺得生命美麗極了，因為她不旦有父母的呵護，還多了一個新朋友。
陳紅走到那男孩前面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笑得何其燦爛，那男孩看了，臉上的冰彷彿已融化了三分，眼裡也第一次有了光芒。
「李十二。」
陳紅笑了，「李十二？為什麼你不叫李五、李七，要叫李十二？」
李十二看著她，彷彿已有些出神，支吾答道：「我……」
未待他說完，陳紅已伸手把他拉進屋子裡，道：「你趕快把紅豆湯喝完，我娘親的手藝好得很，然後我們一起去堆雪人。」
玩耍了一整天的陳紅枕在她母親的膝上，一頭秀髮被母親愛惜地撫弄著，她的母親在她耳邊輕聲的說著話，她聽著聽著，只覺眼皮愈發沉重……
「陳紅，那孩子取名李十二，是因為你爹要他十二個時辰都守護著你……」
有一天，李十二回來的時候，陳紅正一個人坐在屋子裡刺繡，他不願打擾她，於是挺起耐性站在屋外，一站便是一整個時辰。
好不容易終於等到陳紅抬起頭，她看見李十二便微笑道：「你在幹什麼？快進來。」
李十二走進了屋內。
陳紅問他：「你知道我在幹什麼嗎？」
李十二搖頭，於是她自問自答道：「我在做我的嫁衣，我娘親說總會有一天，會有一個俊俏硬朗，武功高強，而且聰明絕頂的大英雄，騎著白馬來到這裡，接我去當他的新娘子。」
她甜甜的笑著說下去：「那時候我就會穿著這件世間上最漂亮的嫁衣，做世間上最漂亮的新娘子。」
李十二聽了，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一點，頭也垂了下去。
陳紅問道：「到了那天，你會送什麼給我作賀禮？」
李十二看著地上，想了好一會兒才答道：「到了那天，我會送你一雙世間上最漂亮的紅鞋子。」
李十二會不會遵循他的諾言？也許要到陳紅新婚大喜那天才會知道。
不過陳紅叫他去辦的事，他沒有一件不是辦得妥妥噹噹，他從來都沒有讓她失望過，他的確是陳紅最佳的左右手。
為什麼他忽然背叛陳紅？
陳紅張開眼，她枕著的不再是母親的腿，而是京城竹東巷的金絲軟枕。
桌上的燈仍亮著，房間裡飄散著一陣淡淡的檀香。
她從床上起來，終於想起了所有的事，心裡不由得一陣抽緊，不知道林閒在何方？他有沒有擔憂著我？他還是不是在找尋著我？
門被推開，走進來的人正是李十二，他的臉在燈光下仍然毫無血色，白得像是一塊冰雪打造的面具。
陳紅冷笑，不住的冷笑。
李十二道：「我已命人準備好佳餚，你一定餓了。」
陳紅道：「我不必你假好心，我寧願餓死也不會吃你的飯。」
李十二道：「不吃也可以，那你就先餓著。」
他冷冷的補上一句：「可要是你餓死了，林閒不就永遠找不到你？」
陳紅瞪著他，道：「你知道他在哪裡？」
李十二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不過我只知道一件事。」
陳紅馬上道：「什麼事？」
李十二冷笑道：「他不會來找你的。」
陳紅忍不住道：「你憑什麼這樣說？」
李十二道：「為什麼你不走出去，看看是誰來了？」
他的視線落在門外，落在欄杆處。
朱紅色的欄杆，牡丹般的大紅燈籠，所有佈置都染上了一片鮮紅，彷彿是專為陳紅而預備。
陳紅握住了欄杆，探頭向下方的大廳張望，她一望，十指馬上握得緊緊，握得即使雙手發紅也不願鬆開。
她看見的是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有著不吃人間煙火的美麗，每一步都帶著仙子的飄逸。
那個女人是陳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