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惡意的笑聲,宛若是來自地獄的惡鬼發出,聽得林閒心裡發寒。
 
江漢山胸前的劍,以一種很慢很慢的速度收了回去,最後只在他胸口上留下一條黑線。
 
江漢山雙眼向上一反,嘴角冒出血絲,砰的一聲倒在地上。
 
看見他倒落地上,林閒彷彿心頭被重重的打了一拳,他知道無法挽回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笑聲止住,一把充滿嘲弄的聲音響起:「沒用的廢人,我們又再見了。」
 




林閒的雙眼被江漢山緊緊抓住,移不開視線。
 
「不對不對,你現在已經不是廢人了,而是鼎鼎大名的林家大少爺。」
 
林閒抬起頭,便看見了一個全身上下都是紅色的人。
 
紅色的棉襖,紅色的棉褲,紅色的帽子,紅色的鞋子,一身慶賀新年時的穿著。
 
一張抹了胭脂的臉,鋪滿了厚厚的粉,這是一張何其滑稽的臉,但笑起來的時候卻令人感到說不出的戰慄。
 




那人把劍上的鮮血緩緩的抹在自己紅紅的衣袖上,兩種不同的紅色互相映襯,看起來更是艷麗。
 
這個人豈不就是最後搶走了陰陽無常經的怪人?
 
那人道:「可是依我看來,你現在還是跟個廢人沒兩樣。」
 
林閒雙手平靜地擺放在兩旁,一動也不動,可是手背上已現出一條條淡青色的筋絡。
 
那人道:「如果你上次真的出手,也許我會死在你的劍下。不過現在,你一點機會也沒有。」
 




林閒平靜道:「你為什麼要殺他?」
 
那人嘻嘻的笑起來,笑聲尖銳又高亢,聽得人耳朵發痛。
 
那人道:「你又為什麼要殺柳雲玉?」
 
他說完後,用劍指著自己的太陽穴,作勢要刺進去,然後又放了下來,「我想起來了,因為他是個有名的人。江漢山也是個很有名的人,我殺了他,也許這樣我就能跟你一樣有名了。」
 
林閒不發一語,因為他發現面前這個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那人看著林閒胸前穿出的半截劍身,目光透出鄙視,「難道沒有人教你,要在江湖裡活得長久,第一件事就是學會無情?要不是你太多情,怎會被人刺上這一劍?」
 
林閒冷笑,道:「要是世間再沒有情,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那人把頭一歪,朝林閒揮舞著手中的長劍,他的劍劍身狹窄細長,就像一根長長的爪子,鋒利而輕巧。




 
那人道:「我一直都很想向你請教一件事,就是你是怎樣從陰陽無常經練成這一身天下無雙的劍法。」他舉起劍,用劍尖遙遙指住林閒的喉嚨。
 
「可是我現在終於明白一件事,不管是多麼高強的武功,如果是在一個蠢人的身上,也會變成蠢武功。」
 
林閒的冷笑凝固在臉上,道:「蠢人能練成最偉大的武功,但心術不正的人是永遠也練不成。」
 
那人臉上的笑容也止住了,道:「可是你要知道,殺死一個蠢人並不需要很高明的武功。」
 
林閒傲然道:「至少你知道自己的武功並不高明,所以你只敢在站在那邊光看,卻不敢靠過來。」
 
那人臉上的笑意盡失,眼裡閃過一絲慌亂,腳下也開始有點躊躇。
 
他想了一會,面上再次出現笑意,「我知道你這臭小子在打什麼算盤,你想引我過來,然後盡自己最後一分力氣和我拚命。可是我不上當,我只要再等一會,讓你的血再多流一點,到時我要取你頸上的人頭可謂簡單不過。」
 




林閒面上一僵,再過一會,他豈不是再無一戰之力?
 
那人開始玩弄著手中的利劍,喃喃自語道:「等你死了以後,我就繼續慢慢走遍這裡的每一個角落,看見任何一個人……」他帶著挑釁地用眼角一眺林閒,「我絕不留任何活口!」
 
林閒站住不動,眼角的肌肉卻在瘋狂的跳動。
 
他不能讓這個人找到陳思情,絕對不能!
 
林閒緩緩道:「等我死後,陰陽無常經的秘密豈不是就此失傳?」
 
那人定睛看著林閒,道:「你願意把秘密說出來?」
 
林閒嘆息道:「我實在不願此秘密從此失傳。」
 
那人用舌頭舔了舔嘴角,道:「好!只要你把秘密說出來,我可給你一個痛快。」




 
林閒道:「最好不過。」
 
那人垂下手中的劍,朝林閒一步一步的走來,他每踏出一步,林閒的心就用力的跳動一下。
 
林閒心裡盤算著用陰陽無常經的秘密引開他的注意力,等到他毫無防備的時候,林閒就出手。
 
那人站到林閒面前,道:「說。」
 
林閒道:「陰陽無常經的秘密就在於……」
 
林閒還沒說完一句話,那人的手已快如閃電般搭上了林閒的左肩,喀拉的一聲,林閒的左肩便脫了臼。
 
林閒咬緊牙關,才讓自己沒有立即慘叫出來,那人冷冷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屁話?就憑你這沒用的廢人也想騙得了我?」
 




那人的手掌暗自發勁,勁力深透林閒的骨骼,林閒痛得彎下腰來。
 
他的腰才剛彎下來,那人的膝頭便己迎上了他的下巴,給予重重的一擊。
 
林閒只覺整個下巴彷彿已碎掉,他終於不禁發出一聲低呼,整個人向後一倒。
 
他人還沒完全倒下,那人便已抓住他的頭髮,向上狠狠一提,林閒只覺頭皮上一陣難以忍受的火辣,然後整個人都被對方提了起來。
 
那人低聲笑著,道:「我不會讓你這麼容易死去,我最喜歡折磨人,特別是那些有名的人,愈有名的人我愈想折磨他們。」
 
林閒冷笑一聲,把滿口的鮮血都噴在他臉上,道:「因為你只是個沒人認同的可憐蟲,只能靠這樣的法子來證明自己。」
 
那人的面容皺起來,用手狠狠的抹掉自己臉上的鮮血。
 
「不管你怎麼說,現在看來我的武功比你高強多了,你這個廢人!」
 
言語間,他又賞了林閒下腹一拳,林閒忍住沒有叫出來,只是滿頭的冷汗都冒出來。
 
那人的指尖搭上了林閒胸前的劍尖,用極慢的速度向裡面推。
 
那雙渾圓而奸狡的雙眼深深望進林閒的眼裡,「我要你慢慢品嚐死亡的滋味,那一定不好受。」
 
利劍在體內緩緩移動的感覺,不但不好受,那種痛苦也非常人所能承受。
 
「慢住!」林閒用僅餘可動的右手抓住了他握住劍尖的手,拚命的擠出幾句話:「你這樣殺我……我是死在……別人的劍下……你為什麼……不用自己的……的劍?」
 
那人聽了,立時鬆開雙手,林閒差一點便失去重心趺在地上,可是他還是憑一股驚人的意志力站住了腳步。
 
那人喃喃自語道:「沒錯沒錯,要是林閒死在我的劍下,我的劍豈不是就比林家大少爺高明了麼?好極了!好極了!」
 
他抬起頭,手中長劍一揚,道:「去死吧!」
 
劍光一閃,就如一條迅捷的毒蛇,一口咬在林閒的咽喉上。
 
林閒瞳孔放大,這一劍好快!快得難以迴避。
 
來到這一刻,他的生命已有如風裡的殘燭,一吹就熄滅!
 
可是,只要林家大少爺手中有劍,就有希望!
 
林閒手中無劍,但他身上有劍!
 
在這千鈞一髮之間,林閒用他仍能活動的右手,伸到了背後,以肉掌握住插在身上的劍身。
 
然後,用盡力氣的一拔!
 
那人瞳孔急速的放大,他千算萬算,也料不到林閒竟還有這麼一著。
 
他這一驚,手中的劍便慢了那麼的一點,等到他回個神來的時候,他的劍尖已被林閒用拔出來的長劍劍柄格擋到一旁。
 
他望向了林閒,林閒的眼裡盡是冷峻。
 
林閒反手一刺,一劍就洞穿了他的咽喉。
 
那人倒下的時候,眼裡儘是難以置信的神色,無論如何,他也不應該低估林閒。
 
他錯了,所以他得死。
 
鮮血如雨霧般濺出,鮮紅的血不單洗淨了他一身的罪孽,也洗盡了林閒所受的屈辱。
 
今晚發生的一切,終於因他的死而落幕。
 
林閒鬆開了鮮血淋漓的右手,長劍落地。
 
他走到了江漢山的屍體旁邊,心中萬般滋味,非筆墨所能形容。
 
他握起了江漢山的手,低聲道:「我來晚了,救不了你。不管如何,我真的不恨你,太愛一個人就會做錯很多事,這都是命運給我們開的玩笑。」
 
林閒放下了江漢山的手,喃喃自語道:「也許我錯了,我根本不應該出來的。我為了自己,到底斷送了多少人的幸福?」
 
林閒痛苦的閉上了雙眼,到底世間上的事情,什麼是對的,什麼才是錯的?
 
忽然之間,他聞到了一股說不出好聞的香氣。
 
淡淡的香氣,有點像杜鵑,又有點像玫瑰。
 
林閒轉個身來,就看見一道倩影站在月下痴痴的看著他。
 
明月當空,林閒終於與他日夜所思的陳思情四目交投。
 
蕭瑟的晚風,吹亂了她的雲鬢,吹皺了他的衣衫。
 
甚至,把他倆的心都吹得好亂好亂。
 
八月十五,中秋節,人月兩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