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十六把彎刀將要落到林閒身上的時候,刀身上忽爾又起了一種奇妙的變化,一把刀彷彿分成了兩把,然後兩把又化成了四把,無窮無盡的變化下去。
 
等到刀鋒離林閒的額頂只有不足三寸的時候,那三十六把彎刀已幻化成三百六十把彎刀,儼如夏天最猛烈的那場暴雨,突如其來地傾盆而下!
 
在這間不容髮的一瞬間,林閒終於出手,一如他一年前擊倒柳雲玉所走的套路,後發而先至!
 
比起雲霸天密不透風而千變萬化的刀勢,林閒的出手平淡得就似杯裡的清水,他就這樣挺起玉筷子,筆直地迎上了那三百六十把彎刀,在半空中牽畫出一條指向雲霸天咽喉的直線。
 
呼的一聲,玉筷子沒入了這場雷電交加的狂風暴雨之中。
 




玉筷子進了那三百六十把彎刀之中,就如被困在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隨便翻起一個細浪都足以將其吞噬,然後沉沒在深海的巨腹之中,粉身碎骨。
 
出奇的是,那玉筷子竟然平安無事地穿過了漫天的風浪,精準地在雲霸天的咽喉地輕輕一點!
 
雖然這只是輕輕的一點,但卻是不能被輕視的一點,有時候扭轉乾坤靠的正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點。
 
就是這一點,止住了兇湧的百丈風浪,那三百六十把彎刀硬生生在半空凝住,然後通通掉落在林閒腳邊,圍成一圈閃閃發亮的銀竹林。
 
雲霸天雙眼暴凸,他雙手握著僅餘的最後兩把彎刀,卻是怎樣也砍不下去。
 




刺在他咽喉上的不是劍,但他無疑已嚐到了死的滋味,猶如站在千尺斷崖旁邊,差半步就落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
 
眨眼間,雲霸天的身影在一陣爆竹般的爆響中逐漸縮小,背部漸漸變得佝僂,不消片刻,他就砰然倒地,他倒地的時候,背部就像蝦米般彎曲成一團。
 
一個原本身長八尺巨人,在捱了輕輕的一擊過後,竟然變成了一個侏儒。
 
林閒凝視著地上的雲霸天,前一刻他還是威風凜凜的像一方的霸主,此刻便成了躺臥街頭的流浪狗。
 
林閒的眼神中,沒有一點驚訝,因為他知道外功運至頂盛的時候,一旦出手落空,就會出現反噬,變成雲霸天現在的模樣;林閒的眼裡也沒有半分得意還是憐憫,無論是勝利還是雲霸天的慘狀,都無法牽動到他的神經。
 




半盞茶的時間過去,雲霸天便恢復了原狀,等到他重新站起來的時候,彷彿又比原來矮了半分,連神色也蒼老了十年似的。
 
雲霸天至少沒有感到氣餒,反而是一拍胸口,仰天一陣大笑,道:「果然是林家大少爺!天上天下恐怕再找不出另外一個像你這般的人,老子今天輸的心服口服!」
 
林閒終於笑了,哪怕只是一個輕風般的微笑,道:「雲大俠也的確是個豪傑,不管輸贏,皆不失灑脫。凡人只知百戰百勝的是真英雄,可是能坦然面對失敗的人,才是能傲立於天地間的真漢子。」
 
雲霸天道:「不管是誰敗在林家大少爺的劍下,一定也是心悅誠服的。」
 
林閒拈起手中的玉筷子,反問起來:「這真的是劍嗎?」
 
雲霸天肅然道:「能贏人的就是劍!」
 
林閒似笑非笑的放下了玉筷子,靜默不語,只聽雲霸天自言自語道:「我的風捲殘雲三十六刀已經幾乎毫無破綻……」
 
林閒點頭認同:「沒錯。」




 
雲霸天接著道:「要是你用的是平常的刀劍,必定會被我的狂風般的刀勢給收進去,然後碾成碎片。可是你偏偏用的是一支玉筷子,所以能把握住我刀法中那一閃而過的破綻,哪怕只是一道小得不能再小的裂縫,卻剛好能被這支玉筷子一穿而過。」
 
林閒道:「你懂。」
 
雲霸天大笑道:「任何的招式也一定會有破綻,把握住對方的破綻出手,贏的一定會是你。這道理也許連三歲小孩也懂,但真正做到的人卻寥寥可數。要破我的刀法也許不止一種方法,但你用的法子,天下間恐怕就只有你一人能使得出來。」
 
要在滴水不漏的攻勢中插進一支筷子,非得要有驚人的眼力、腕力,還要有鋼鐵般的神經,抵得住沉重的壓力,把握住白馬過隙的時機出現才出手。
 
林閒道:「武林中人只看見雲大俠的脾氣和本領,但我今天看到的,卻是閣下粗中帶細的一面,我深感佩服。」
 
會武功的人很多,真正懂武功的人卻很少。
 
雲霸天道:「江湖中有一些本領比我還大的人,但我都不一定服他,但是你這小子今次真的令我服了。」
 




他彎下腰來,把林閒腳邊的彎刀一把一把的拔起來,卻故意留下了一把,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到他原本打盹的角落,拿起一件黑緞外衣披上。
 
林閒望著雲霸天留在地上的彎刀道:「這一把刀……」
 
雲霸天道:「這把刀是我給你這小子留個紀念。」
 
林閒道:「那你的風捲殘雲三十六刀不就成了三十五刀了麼?」
 
雲霸天仰天長嘯道:「這把刀在我手上,就注定只能是風捲殘雲三十六刀,但它要是在你手中,卻遠遠超於第三十六刀。」
 
他回個頭來,向林閒拱手道:「謝謝!」
 
林閒微笑道:「請問是謝謝指教,還是謝謝我的欣賞?」
 
雲霸天朝林閒的腳望了一眼,冷哼一聲道:「臭小子!」語畢,轉身下樓。




 
林閒目送著雲霸天的身影消失在樓級的轉角後才轉個頭來,只見他臉上微微一下抽動,拖著左腳移開了一步,露出地上一個深深的腳印,他再把右腳移開,同樣底下留了一個腳印,恰似是他雙腳的倒模。
 
要知道雲霸天那一擊之威猶如雷霆萬鈞,要是硬生生的被止住,那道可怕的勁力就會反彈到他自身身上,瞬間造成經脈盡斷的下場,到時在他全身上下恐怕也再找不到一根完好無缺的骨頭。
 
於是林閒用玉筷子點在雲霸天的咽喉的時候,並沒有把那道勁力完全抵住,而是將一半的勁力引導到玉筷子上,再引到臂上,然後順著脈絡引到腳掌上,最後引到地板上,悄悄地把那一半的勁力卸除。
 
要是有人站在下一層,抬頭張望,就會看見天花上滿佈蜘蛛網般的裂紋,哪怕只是一半的威力,雲霸天的風捲殘雲三十六刀還是不容小覤。
 
林閒踏著踉蹌的腳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經歷了剛才一戰,他已經很累很累,所以一坐下來便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聞有人在樓外高呼:「有請林家大少爺到樓下來,我們在此恭候大駕。」
 
林閒張開眼,看見白日已悄然無聲地落到山邊,他不知道自己已經睡了多久,只是雙腳仍然隱隱發痛,他實在不想到樓下去。
 




他定睛望著旁邊空著的竹椅,彷彿只要望得夠久,它就會長出手腳,接著把他牢牢抓住,永遠的留在那裡。
 
可是,人愈想逃避麻煩,麻煩只會愈來愈多,怎樣也避不了。
 
林閒站起來,走近欄邊往外一看,只見江上有一艘船正從江心漸漸駛近岸邊,船頭上依稀可以看見站著一個戴著船夫草帽的身影,剛才說話的就是他。
 
船離萬鶴樓尚有半里,但剛才的喊叫卻彷彿就在耳邊響起,顯然對方是用上千里傳音一類的武功,看來即使只是紅鞋子組織裡的一個船夫,也絕非等閒之輩。
 
林閒轉個頭來,看著那壺半滿的花茶,伸出手握住了一個青瓷茶杯,在手中緩緩的打轉、揉搓,好像握的是情人的素手,正在跟對方依依不捨地離別。
 
良久,他終於把茶杯放下,站起來,朝樓梯走去。
 
此時,萬鶴樓的管事奔上樓來,攔住了林閒,大聲道:「你們這些江湖人好生鬧事,不單把樓下的客人都嚇跑了,還把我們的天花弄成了這般慘狀,大俠非得留個交待不可!」
 
林閒頓覺可笑,他今次下樓去,也許就永遠回不了來,他心裡也恨不得能一直待在這裡,但是卻偏偏跳出一個人要攔住他,彷彿他真的很想下樓去似的。
 
林閒正想把懷中所有的銀票都塞給這位管事,來個一乾二淨,可是他忽地看見地上一把彎刀,那把雲霸天留下的彎刀,他心念一轉,走了過去,把刀從地板裡拔出來,雙眼不住的打量著刀鋒。
 
那位管事看見閃亮的刀鋒,當下就怯了,口中吃吃道:「你……你…..想……幹什麼?」
 
林閒不理會他,徑直走向了一面雪白的牆壁前,接著手中抖起一輪刀花,猶如雪花飄揚,漫天飛舞,那位管事不懂武功,但也看得出林閒使的是一手絕佳的刀法。
 
繁花散盡,牆壁上留下了密密麻麻又深刻的刀痕,那一道道刀痕組成了一句詩句。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十四個字,由一百二十五道刀痕組成,下的每一刀都蒼勁有力,刀痕深透牆壁,每一勾、一棟、一撇、一點、一橫,都帶著靈動的秀氣,是刀法及書法妙合的佳作。
 
林閒道:「勞煩你去跟老闆說,這是林閒給他的賠罪禮物。」
 
那管事雖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時常有聽聞客人提及關於林家大少爺的事蹟,他怎樣也料不到今天真人就出現在面前,林閒用刀刻下的詩句,日後定必引得眾人慕名而來,如此一來,這牆上詩句的價值自是無法估算。
 
那管事目瞪口呆,呆立在原地不知反應,林閒把刀收起來,穿過了他身邊,扶著欄杆,一步一步的往樓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