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閒走到萬鶴樓門外的時候,那艘迎接他的船已靠岸,那位船夫仍然站在船頭,一雙眼正在帽邊的陰影底下悄悄打量著林閒。
 
林閒輕輕的躍上了船頭,在船夫身邊擦身而過,在那一剎那,彼此皆用眼角飛快地打量了對方。
 
船上除了一直站在船頭的那人之外,還有兩位撐漿的船夫,以及兩位侍女坐在船尾,身邊放了一個大盒子。
 
林閒走到了船中央,盤腿坐下,船頭那人回身道:「我們家小姐知道少爺受了點腳傷,故特地命我們帶同靈藥來接閣下,懇請少爺讓小人們為閣下療傷。」
 
林閒心道:「想必是有人一直在萬鶴樓裡監視,並用某種神秘的方式與他們保持聯繫,紅鞋子果然神通廣大,無所不在。」
 




林閒朝那人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微微低頭,把帽子拉得更低,把整張臉都遮掩起來,道:「小人賤名李十二。」
 
林閒點頭道:「李十二,勞煩了。」
 
李十二朝船尾的那兩位侍女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們上前為林閒療傷,兩人一個上前為林閒捲起褲腳,一個則打開箱子,從裡頭拿出了兩團黑乎乎的膏藥,把林閒的小腿包覆起來。
 
兩位侍女替林閒貼好膏藥後便退下,李十二趨步向前,拿出兩條布條,小心翼翼地把林閒的小腿包紮好,包紮完畢後,只見他一掌輕輕印在布條上,林閒只覺陣陣暖意從掌上傳來,然後裡頭的膏藥便融化開來,林閒只覺腳上的痛楚頓消,很是舒暢。
 




林閒朝李十二道:「謝謝。」他這雙腳因雲霸天而傷及了筋骨,原以為起碼要休養一、兩個月才能恢復無礙,可是只是短短半盞茶的時間,他自覺這雙腿已恢復了七、八成,李十二帶來的膏藥確是靈丹妙藥。
 
李十二道:「少爺不必言謝,我們只是按小姐的命令行事而已。」
 
林閒道:「好。」李十二轉個頭去,忽聽林閒又道:「那請問你們小姐跟紅鞋子有什麼關係?」
 
李十二身影一彊,良久才道:「少爺不必著急,我們現在就帶閣下去見我們家小姐,到時才問也不遲。」
 
於是兩人都不發話,一行白鷺迎著依山而盡的紅日飛去,空餘一片寂寥。
 




夕陽映得江水一片淡紅,猶似艷麗的鮮血,又似喜宴時貼在壁上的大紅紙,船悠悠地把這張紅紙剪成了兩半。
 
撓過了幾座小山以後,林閒便看見一艘大船停在江上,此時天色已暗,船上掛起一個個大紅燈籠,昏紅的燈光映襯下,大船就像俯臥在江上的巨獸,正在伺機而動。
 
李十二站起來道:「到了。」他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哨聲響遍了江上,吹皺了江水,未幾,原本空無一人的大船上重重人影晃動,巨獸正在緩緩的醒來。
 
忽然之間,原本漆黑一片的大江亮了起來,只見林閒乘坐的小船旁邊圍住了數十條小船,每一條船上都站了三、四個人,他們各自高舉著一支長竿子,竿子上掛著一個大燈籠,把整片江水照得仿如白晝,燈火把週遭每個人的臉都照成了火紅色。
 
「恭迎林家大少爺來臨!」數十個漢子同時高呼,聲勢極其浩大,好不氣派。
 
林閒暗自嘆了口氣,不愧是紅鞋子,好大的派頭!
 
船繼續往前行駛,最後在大船前停下,忽見船上飛來兩條繩索,李十二一手抓住一條繩索,用力扯得繃緊,再各自縛在船上兩邊的柱子上,林閒定睛一看,那兩條繩索上還綁了數十塊木條,原來這並不是兩條繩索,而是一條繩梯。
 
李十二卻不用繩梯,徑自腳下一蹬,輕易就越過了三丈江水,身形如一頭猛虎般落在甲板上,他回個頭來道:「林家大少爺,請!」語氣中帶著挑釁。




 
林閒知道李十二有心一考他的輕功,他亦有意一試自己這雙腳是否已經恢復過來,所以也不用繩梯,口中道:「讓諸位見笑了!」腳下一躍,展開了曼妙的身形朝畫舫上飄去。
 
江湖中沒有人看過林閒使出輕功,此刻他一施展開來,在場不管會不會武功的人都不禁暗自驚嘆,因為林閒施展輕功的時候,就似一頭白鶴展開自己優雅的翅膀,在半空翱翔,身法甚是優美。
 
等到林閒的身影快要落到甲板的時候,李十二手中突地一抖,射出了兩塊石子,一塊射向林閒的腰間,另一塊射向他的咽喉,但兩塊石子在中途突然互擊,改變了軌跡,改而射向林閒的雙膝。
 
林閒人在半空,並無著力處,自然是無法改變去勢,眼看兩塊石子快要擊上他的雙膝,只見他身子一翻,竟在空中翻了個觔斗,憑藉這一翻,雙腳順勢在兩塊石子上各自一點,身子向上輕輕提高了半丈,最後四平八穩地落在甲板上。
 
即使是身處危急之中,林閒仍能從容應對,不失優雅的身姿,站在大船以及那數十條小船上的眾人,看見林閒如此美妙的輕功,紛紛拍掌叫好,林閒朝李十二拱手道:「承讓了。」卻見李十二把頭一低,一聲不響地隱沒在人群當中。
 
有人引領林閒走到船艙前,船艙的大門緊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持刀大漢守在門口兩旁,臉色沉重,兩雙眼睛銳利地盯著林閒看。
 
林閒見了他們,苦笑道:「看來我要見你們家小姐,還得再過幾層難關。」
 




那兩位持刀大漢見了林閒,沉聲喝道:「林家大少爺,請見教!」
 
甲板上的眾人馬上讓開,在林閒與大門之間清出一條寬闊的通道,他們佇立兩旁,平心靜氣的等待一場激烈萬分的對決開始。
 
林閒聽他們的話語中氣十足,聲如洪鐘,以及看見他們一身無比壯健的身形,心知他們不單內力深厚,而且外家功夫不會比雲霸天遜色多少。
 
林閒呼了口氣,道:「拔你們的刀。」
 
他的刀字才剛到嘴邊,那兩位大漢已立馬出手,兩把五尺長的鬼頭大刀同時往林閒身上左右夾擊,一把劈向他右頸的大動脈,另一把劈向他的左腰。
 
兩把刀劃破了空氣,來勢洶洶,林閒踏著碎步,連退三步,堪堪躲過刀尖。
 
那兩把刀足足有五十斤重,但是在兩位大漢手中,卻彷似毫無重量,只見一刀不成,兩人手腕一轉,踏步前趨,轉眼又是一刀,從下而上斜切向林閒的兩邊下肋,迫得林閒再退三步。
 
兩位大漢接連出刀,每一刀之間毫無間隙,攻得林閒毫無還手之力,只能不斷後退,有時候腳步跟不上,便只好側身險險躲過貼面而來的刀鋒。




 
一連七七四十九刀使出後,兩位大漢終於收刀回身,此時林閒已被迫到了船的邊緣,再退一步就要掉進大江之中。
 
林閒把握住這空檔,高聲問道:「請問兩位高姓大名?」
 
左邊那大漢道:「張三。」右邊那大漢道:「李四。」
 
林閒聽得兩人如此滑稽的名字,忍浚不住啞然失笑,可是他嘴角才微微揚起,就見刀光一閃,那兩把大刀再次挾帶著風聲往林閒身上招呼。
 
林閒在千鈞一髮間往上一躍,足足躍起了一丈餘,兩把刀啪的好響亮一聲,雙雙沒入林閒原本站著的位置後的船板裡。
 
林閒當然不會錯失此大好時機,立馬雙足往刀背借力一蹬,身體就像一支箭般直射向船艙那扇閉著的大門。
 
眼見目標就在眼前,林閒忽然感到背後一涼,他想也不想,連忙止住去勢,往地上一滾,兩把大刀馬上貼著他的後背擦過,要是他反應再慢上那麼一點,就要被從後劈成兩半。
 




等到林閒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張三和李四已站在他面前,守在門口兩旁,就跟剛才開始時一樣,好像剛才發生的事情只是夢幻泡影,林閒冷汗沁出,對手不但刀法了得,輕功更是不在他之下,心裡不由得嘆道:「紅鞋子中果然高手輩出!」
 
鏘的一聲,如雷灌耳,又是七七四十九刀迎面劈來,直教林閒無暇多想,只能再次往後退。
 
明明只有兩把刀,但林閒卻覺得這兩把刀比雲霸天三十六把刀加起來還要難纏,張三和李四的配合實在是天衣無縫,他們的刀法滴水不漏,即使其中一人露出半點破綻,另外一人卻早已知曉,並在刀法中把對方的破綻瞬間填補起來,任林閒再厲害,他此刻也找不到破解的法子。
 
七七四十九刀使盡,林閒再次被迫到船的邊緣,但是今次張三李四二人並沒有止住攻勢,手腕一轉,改變了刀法,去勢更急更快,朝林閒身上不住招呼。
 
林閒輕輕一躍,躍到船板上躲開了一刀,然後在第二刀來到之前,沿著船板滑步退開,那僅僅數吋厚的船板,他在上面卻如履平地,張三李四兩把大刀無時無刻都緊貼著林閒,可是都被他一一錯身躲開。
 
不消片刻,他們便把林閒從船的中央迫到了船頭位置,兩人一左一右封住了林閒的進路,而林閒的身後就是滾滾的大江,林閒立於船頭之上,成了背水一戰之勢。
 
在場觀戰的人們都屏住了呼吸,他們知道林閒已入絕路,要是他再不還手,就會被張三李四迫得躍入大江之中。
 
他們都在等,等林家大少爺的劍出手!
 
張三和李四手中的刀發出一抹寒光,致命的寒光!
 
兩把鬼頭大刀同時揮出,直取林閒的頸部,刀光如匹練,去勢似急風!
 
此時,天上盤踞已久的烏雲終於散盡,凜冽的月光得以重現,林閒站在船頭之上,居高臨下,整個人沐浴於銀牙白的光芒之中,照得一身素衣閃閃生輝。
 
林閒伸手入懷,抽出一把彎刀,那把雲霸天贈予的彎刀。
 
剎那間,整艘畫舫都被一幕柔和的銀光所覆蓋住,眾人無不大吃一驚,只見林閒憑手中一把彎刀反射著月光,竟然足以把整艘畫舫照亮。
 
林閒輕聲道:「小心,我要出手了。」
 
月光輕柔,自是不傷人,可是月光遍佈大地,照亮萬川,當它要來的時候,又有誰看得見、看得清?
 
林閒手中的刀突然光芒大發,彷彿天下的明月掉落凡間,落到了眾人的面前。明月一出,誰與爭輝?不旦張三李四的刀光立即退下去,連萬物也為了失色。
 
在這柔和的月光、雪白的刀光之中,時間已將凝住。
 
等到眾人回個神來的時候,林閒已經站在船艙的門前,大門已為他敞開,他把手中的彎刀收起,把所有的光芒一併收進懷裡,天地回復一片漆黑,高高吊起的燈籠,亦不復先前的光彩。
 
月光來的時候,沒有人能看得清。
 
當月光要走的時候,又有誰能留得住?
 
月色散落之際,林閒終於走進了紅鞋子的巢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