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宜出游,忌婚嫁。
 
姑蘇江邊的白樺樹長得挺拔俊美,而且換上了盛大的夏裝,每一個枝節都長滿了鮮亮的葉子,正是盛夏之時。
 
江水翠綠如鏡,倒影出一排數十株白樺樹,如果你不細心察看,也分不清誰真誰假。
 
萬鶴樓就在江邊,六層高的樓閣被傾倒進江裡,成了畫中的一角。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甫踏進門口,就會看見面前掛著一張橫幅,上面題的正是此絕美的詩句。
 
現在不是初春,沒有令人哀愁的煙波,失卻朦朧美的江水,卻給人一個機會去飽覽姑蘇整片的大好風光。
 
七月大好出游,萬鶴樓裡坐滿了各地而來的客人,很是熱鬧,人客中有的是聲大氣粗的北方人,也有來自南方的文人騷客。
 
林閒穿過了一張張坐滿了人的大桌小桌,踏上樓級,往頂樓徑自走去。
 
來到二樓,人客仍是相當的多,但已經可以看見幾張空出來的位子。
 




愈往上走,人客愈少,等到林閒走到頂樓的時候,除了一張大桌上坐了兩個看起來文質杉杉的少俠之外,全層幾乎一個人也沒有。
 
那兩位少俠瞧見林閒,朝他微微點頭,林閒卻沒有理會,直接走到了一張靠著江邊的位子坐下。
 
頂樓自然是全萬鶴樓裝潢最精巧,佈置最豪華的地方,地上鋪的是上好的檜木木板,臨江的欄杆全都是精雕細琢而成的藝術品,就連服侍客人的店小二,身上穿的也是手工上佳的華衣。
 
林閒隨便點了幾個小菜,再點了一壺花茶,然後舒服地靠在楠木做的太師椅椅背,俯視蕩漾的江色。
 
等到上菜的時候,林閒才看見除了他和那兩位少俠外,還有一名大漢坐在角落的位置上,那位大漢身材極其粗壯,雙手有如猿臂,腰圍有如大水桶般,只見他斜靠在一張竹椅上,用闊邊草帽遮住自己的臉呼呼大睡。
 




林閒只看了一眼便沒有再理會,只管喝自己的茶。
 
等到他喝到第五杯茶的時候,已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這時候,那兩個少俠離開了位子,並肩走到了林閒面前。
 
那兩個少俠一人身穿紫衣,一人身穿藍衣,腰間都掛了佩劍,而且兩把都是精品,劍柄上除了掛著鮮艷的劍穗,還各自掛上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可見他們出身非凡。
 
兩人向林閒拱了拱手,然後紫衣少年道:「在下張紫良。」
 
藍衣少年道:「在下洪洋,請問閣下高姓大名?」
 
林閒淡淡道:「我姓林。」
 
張紫良微笑道:「原來是林大俠,我們一場相遇自是緣份,大俠何不過來我們這邊暢談共飲?」
 
洪洋也露出笑容道:「沒錯,林大俠請。」他左手一擺,指向了他們原本的位置。




 
林閒道:「不必麻煩了,在下只是在等人,人到了自然就走。」
 
張紫良聽了,面上又添了幾分喜色,道:「我們兄弟二人剛好也是在等人,苦等無聊,何不來喝兩杯,消磨一下時光?」
 
林閒道:「等人?等的是誰?」
 
張紫良和洪洋交換了一個眼睛,接著以曖昧的語氣答道:「這……這就不方便說了。」
 
林閒看了他們的眼神,冷冷道:「莫非兩位等的可是一位絕色佳人?」
 
張紫良和洪洋聽了林閒的說話,無不露出吃驚的神色,張紫良吃吃道:「林大俠,莫非……莫非你也是?」
 
林閒嘴角一揚道:「美人只有一個,總不能讓三個人共分,事至如今,看來我只好請兩位回去。」
 




兩人後退了一步,洪洋朝林閒道:「你怎知道我們等的可是同一個人?」
 
林閒道:「就算不是同一人,不管來多少個,不管好壞美醜,我也全要!」
 
洪洋面色驟變,陰沉道:「看來林大俠是不準備說道理了。」
 
林閒道:「江湖中沒有道理,誰站到最後就是道理。」
 
張紫良的右手緩緩移向了腰間的劍柄,雙目緊盯著林閒道:「那林大俠準備用什麼來請我們回去?」
 
林閒道:「武功,當然是武功!」話剛說完,他已霍身而起。
 
張紫良和洪洋手緊劍柄,同聲喝道:「好!請出手!」
 
林閒一向沒有佩劍在身的習慣,只見他左手手掌往桌上一拍,震起了一雙玉筷子,他手影一閃,把玉筷子握在右手手中。




 
林閒左手再往桌上一拍,今次震起的是一整盤酒糟丸子,數十顆細如珍珠的丸子從湯中揚起,飄到半空中。
 
林閒雙手交錯而過,一雙筷子分成左右手各握一支,接著兩支玉筷子化成了一團殘影,猶如一對玉蝴蝶在花間飛舞般在丸子堆裡左穿右插。
 
張紫良和洪洋只覺一陣眼花繚亂,頭暈目眩,眼睛根本跟不上林閒雙手的擺動,等到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數十顆酒糟丸子已一顆不剩地串連在林閒手中的一雙玉筷子上,而且左右手手上串著的丸子數量竟是完全相同!
 
丸子如此的細小,要串在筷子上已是極難之事,這種工夫非常考驗眼力和腕力,更何況柔軟的丸子一戳就散,要完整地串起來更是難中之難,更別提林閒不是從盤中,而是在空中把它們串連起來。
 
無容置疑,林閒露了一手極其可怕的武功。
 
林閒道:「如果兩位也能露這樣的一手,那我就下樓去。」
 
張紫良和洪洋鼻子上滴著冷汗,不發一言,然後鬆開了握劍的手,他們很清楚和林閒交手連一成機會也沒有,只好灰溜溜的轉身下樓去。
 




林閒出道並不久,但對於避重就輕的手段,他學得很快。
 
他對於自己的表現也很滿意,只見他看著張紫良和洪洋下樓的背影,喃喃自語道:「我這是為了你們著想,要是你們留下來的話,恐怕大好前程就要斷送了。」
 
此時,一團黑壓壓的身影把林閒整個身子給籠罩起來。
 
林閒沒有立即回頭,只是凜然道:「閣下難道也想露一手串丸子的功夫給我看嗎?」
 
一把粗邁豪壯的聲音從林閒身後響起:「我不會串丸子。」
 
林閒轉個身來,那位原本在角落睡覺的大漢已經醒來了,如一座大山般聳立在他的面前,高大的身體在他的臉上蒙上一層淡淡的陰影。
 
林閒抬起頭,想要看清楚他的樣子,只見他低著頭,闊邊草帽仍然把他大半的臉給擋住,只露出了滿佈鬍根的下巴和嘴唇。
 
那張可怕的大嘴在密集的雜草中忽然裂開,露出裡頭灰黃的牙齒,只聽見那大漢道:「因為我用的是刀,而刀不是用來串丸子的。」
 
刀當然是用來砍丸子的,除此之外,還可以用來砍人的,用來砍林閒的頭!
 
林閒忽然想起一年前在望江樓,他也對柳雲玉說過類似的話,不過今次角色對換了。
 
林閒沉住氣,向面前這座大山問道:「閣下貴姓?」
 
那大漢裂嘴一笑道:「我姓雲。」
 
林閒吐了口氣,再次問道:「閣下可是雲霸天?」
 
頓聽那大漢仰天大笑,笑聲憾動了整座萬鶴樓,幾乎就要把整座樓房給震倒。
 
等到那大漢止住了笑聲,只見他伸手取下了草帽,順手把它給扔飛出萬鶴樓。
 
此人正是在山下酒寮遇見徐無鬼的雲霸天,自從他看見徐無鬼被林閒的劍嚇成了一個呆子,便立定心要與林閒一較高低,但奈何林閒一直深居簡出,他除了在心底裡乾著急之外也沒別的法子,近日他收到消息林閒今天會在姑蘇萬鶴樓出現,於是連忙從千里之外趕到這裡。
 
雲霸天粗聲道:「沒錯,我就是雲霸天,你可是林閒那臭小子?」
 
林閒點頭道:「正是在下。」
 
雲霸天臉色瞬間如火般燒起來,轉成了一片通紅,他大喝道:「這些日子我找你這臭小子可苦了,可是皇天不負有心人,今天總算給我逮住你這小子,你不露點真功夫,可別想離開!」
 
林閒嘆息道:「在下就只有剛才那一點三腳貓功夫,我也沒有別的可以露一手了。」
 
雲霸天彷彿沒有把他的話聽進耳裡,只是喝問一聲:「你的劍呢?」
 
林閒沒有回答,只是把左手那支仍串著丸子的玉筷子放回桌上,然後右手一抖,把玉筷子上所有的丸子都抖落地上,十多顆圓滾滾的丸子在地板滾動,然後滾到了雲霸天的腳邊,被他伸出右腳通通踏成了粉末。
 
雲霸天耐不住性子,大叫道:「你在幹什麼?我是問你的劍呢?」
 
林閒低下頭,凝望著右手手中的玉筷子道:「這就是我的劍。」
 
雲霸天當下怒不可遏,卻沒有大吼大叫,因為他平時雖然脾氣極大,但是去到真正怒極的時候,他反而會不發一語,就如暴風雨平靜的前夕。
 
他沒有說話,他的身體卻正在發出聲音。
 
人的身體有二百多根骨頭,現在雲霸天體內每一根骨頭都在發出爆竹般的劈啪聲,他的身影彷彿又暴增了兩分,看起來更加懾人可怕。
 
雲霸天的脾氣大,本領更大!
 
林閒當然是個有見識的人,他很清楚只有外功練到登峰造極的人,才會有這樣的反應。
 
他亦很清楚,等到雲霸天出手的時候,那一擊的威力將會直迫天上的雷電。
 
雲霸天伸手扯破了上衣,露出了精壯的上身以及千錘百鍊的肌肉,每一條肌肉都彷彿有生命般正在躍動。
 
但那些都不是最令林閒留神的,林閒的目光落在了雲霸天交叉綁在身上的兩條牛皮帶子,每條帶子上都插滿了一把把閃閃發亮的彎刀。
 
林閒用依舊平淡的語氣道:「江湖流傳雲大俠的風捲殘雲三十六刀可以橫掃天下,今天一見,果然不差。」
 
雲霸天喝道:「臭小子,就算你手中無劍,我也不會刀下留情!即使殺一個手中無劍的林閒,也抵得上殺千千萬萬個武林高手!」
 
林閒把手中的玉筷子一揚,道:「我手中已有劍,請出手。」
 
雲霸天大吼一聲,刀已在手裡!
 
他的風捲殘雲三十六刀並不是代表他的刀法有三十六招,而是指他身上那三十六把彎刀!
 
雲霸天只有一雙手,但到了他出手的時候,彷彿就長出了十多雙手,握住三十六把彎刀同時劈出,三十六把彎刀組成了密不透風的刀勢,宛如雨點般灑落在林閒的身上,林閒全身上下每一個位置都暴露在這陣狂風暴雨之中,而且每一滴雨點中更是蘊藏著雷霆萬鈞之力!
 
林閒手中只有一支玉筷子,不管玉石有多硬,也擋不住鋒利的刀鋒,而且玉筷子只有一支,如何抵得住三十六把彎刀同時迎面劈來呢?可是擋不住,他就只有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