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看著羽翼外頭的光景,有一刻誤以為自己仍身在地球。

我降落在一個偌大的草原上,四周空無一物,僅在不遠處有數座小石丘平地而起。

不過,當我細心一看,只見周邊的草,顏色青藍,短而粗厚,是地球上從未見過的品種,卻又異常光澤,彷彿塗了一層油在表面似的;而石丘的外形整齊得像金字塔,欠缺在一種飽歷風霜的「自然感」。

我收回貫進羽毛中的力量,使翼球散回成一雙羽翼。

徐徐站起,我只覺腳底青藍短草異常柔軟,沒有一絲刺痛感,彷彿正踏著地毯般舒適,稍微伸展肢體,感覺到這裡的重力和比地球略重,但相去不遠,無礙我的活動。





我伸出舌頭,讓嵌在其上的『梵音』接觸四周大氣,確定成份無毒,我這才重新呼吸吐納。

這裡,就是伊甸?

與地球相似,卻又隱隱不同。

天空雖藍,但雲朵的形狀與地球不同,外空極遠處有一顆發光星球,卻不知是否照耀人間的同一個太陽。

我飛到半空,讓視線放開起來,只見四周有著與地球似是而非的自然環境,像一大片捲曲凌亂的灌木,又或是蜘蛛網般根盤錯節、呈粉色的河,末端匯聚成湖。





整個伊甸,看似生氣勃勃,但除我以外,我完全看不到任何植物以外的生物。

我按著『荊冠』,嘗試捕捉情緒,但不論我如何加大搜尋範圍,始終感覺不到任何情緒的波動。

四方八面,僅有死寂。

這裡, 只有我一個嗎?

按照「安提基特拉」的計算,伊甸應該是一顆不斷高速飛行的彗星,但我身處其上,感覺不到任何異常的震動。





連一點風也沒有。

彷彿,我正身處在一幅靜止的畫作之中。

是伊甸因為我的出現而停止飛行了嗎?

天上唯一理應不在伊甸,而是身處天國,可是我自撒旦的記憶裡,找不到回到天國的片段。

思索之際,我注意到伊甸的環境有一處不尋常,那就是整個看似自然平和、植物蓬勃的大地,完全沒有樹木生長。

我想,那是因為整個伊甸,只能容立兩株大樹。



生命樹與智慧樹。







我只從普羅米修斯的留書中,讀過關於生命樹的描述,但自亞當的記憶中,直接看過智慧樹的模樣。

那是一株參天巨樹,樹葉殷紅,枝節叢生,垂吊無數眼球,樹身更不停滲著鮮血⋯⋯

鮮血?

我看著遠處那如蛛網的粉色河流,同時提升嗅覺。

果然,帶有一絲血腥。

想念及此,我便羽翼一振,沿著水流往上游飛去。








穿過那片石丘之後,河流流道重新組合成一,蜿蜒而上。

一路上,我仍然看不到有任何生物,但當河流寛擴闊到若十米寛時,我留意到河邊兩岸的草地上,開始出現一些不尋常的凹陷。

我飛近細看,赫見那些凹陷大小不同,形狀有異,但每一款形狀不斷重覆,竟是生物的足跡。

驟眼看去,地面上的腳印至少有過百種,足證伊甸本來有著其他生物,而這條河流是伊甸各類動物的水源。

可是足印上沒任何動物的殘留氣味,那代表動物們已離去很久。

我仔細審視那些足跡,嘗試找出一條動物們的來去之路。





不過,當我順著足印探索,發現那些動物在喝取河水離去後,走到半途,足跡便倏地停止,沒再延續。

這並非單一現象,我追蹤了十來個足跡,惟每一道足痕,也是突然終止,而終點的四周完全沒有打鬥或騷亂的跡象。



彷彿,生物們如常生活,但在某一瞬間,憑空消失似的。



難道,在亞當夏娃被趕下凡後,伊甸上的所有生物,亦一同消失?

我壓下心中想法,繼續沿河而上。

如此飛了一陣子,河水的顏色越來越濃烈,由起初的淡淡粉色,變成如血般的鮮紅,河水亦漸見黏稠。





這時,我己不需再依循河道尋找,因為前方遠處,有一珠與整個伊甸格格不入的血紅巨樹,自平地高聳而立。



智慧樹。



當我親眼看到智慧樹以及紅葉之間、樹枝垂吊著那數以千計的眼球,一股異樣的熟悉感,忽襲心頭。

我知道,那是屬於撒旦的感覺,因為他曾被天上唯一,綑綁在智慧樹中一段不短的時間。

智慧樹的周邊外圍仍然是茂盛的草地,但在樹幹方圓近百米、地面開始凸出粗如人臂的樹根範圍時,整片土地只剩一堆碎石黃沙,彷彿智慧樹將附近的生命力都吸收乾淨。

我不徐不疾地飛近智慧樹,周遭空氣的血腥氣越來越重,濃郁得像隨時要滴出血來,整棵智慧樹,更是散發著一股沉重的氣勢,教等閒生物,難以接近。

智慧樹的樹身表面,有大量濃稠的血紅汁液滲出,汁液緩緩流到地面,最後形成那條延展開去的血河。

就在我飛到了沙地上空範圍時,整株智慧樹忽然像生物一樣,顫了一下。

然後,樹上數千顆眼球,像活了過來般,同時瞪視著我。

這時,我終於看清楚那些「禁果」的樣子。

每一顆「禁果」,都有一層透明薄膜包裹著, 再由似是神經的線,自銅色的樹枝相連垂吊著,瞳色鮮紅。

我嘗試左右緩緩移動,不論飛到那個位置,智慧樹上的果實也一直緊緊瞪視著我不放。

樹的表現,讓我有一種感覺,彷彿它是一個有生命的活物。

不過,智慧樹僅是瞪視著我,再無其他異樣。

我稍再接近,看著那些眼神靈動的果實。

每一顆神眸或魔瞳,全都源自智慧樹,所以樹上每一顆禁果,都有其獨特異能。

我翻揭左手『聖典』,瞬間便得知每一顆果實的能力。

那些異能皆是天使或魔鬼也未展示過的能力,不過當我掃視到其中一顆時,我卻呆在當場。

因為那顆果實的能力,是令人產生異常「喜悅」,即與塞伯拉斯原本擁有的「歡喜之瞳」異能完全一樣!

三頭犬當日在青木原為了替我爭取撤退的機會,不惜犠牲性命拖住亞當。他那六顆增強情緒的魔瞳,此後未曾在任何天使或魔鬼身上出現過,很大可能就是在那一戰中,被亞當的『火鳥』所毀。

我圍繞智慧樹飛了一圈,繼續查看數千果實的能力,又找到了擁有塞伯拉斯另外五顆魔瞳一樣能力的眼球;有一些肯定已在人間被毀的魔瞳或神眸,其相同的異能亦在樹上某些果實中出現。



如此說來,只要有任何「瞳」被破壞的話,智慧樹便會重生長出一顆擁有相同異能的禁果。



雖然這機制有點意想不到,不過我並沒太過詫異,因為就像『天堂』『地獄』本來也是兩顆禁果,它們積存的靈魂能量多次傳送到天國之中,最終觸發天使下凡,便說明禁果與伊甸或天國,一直有著極遙距但穩定的連繫。

只是有一件事,教我大感震驚,那就是我在樹上找到一顆,與「銷魂之瞳」能力一樣的果實。

薩麥爾雖然曾將「銷魂之瞳」自妲己身上抽出,但在亞當死後,她解除了受「名」操縱的狀態,薩麥爾便將魔瞳重新安上,好加速她的治療。



此刻「銷魂之瞳」在智慧樹上出現,是妲己出了狀況?

還是,她因某些原因,主動破壞了魔瞳?

理應陪伴著她的煙兒,又是否安好?



到達伊甸後,我感覺到『天堂』與『地獄』的能量一直有所遞增,即代表人間的亡者靈魂仍能傳送至此。

若二人真的遭遇不幸,我理應可在容器裡找到其靈魂,只是我不敢貿然進入其中,因為我不肯定假死期間,周遭會否出現異樣,天上唯一又會否突然現身。

不過,看到禁果能如此靈動的左顧右朌,又有神經線與樹身相連,我忽然異想天開,閃過一個念頭:智慧樹按理是活物,若將『錦繡』插著智慧樹的話,我能否借用樹上所有禁果的能力呢?

想念及此,我右手一抖,自脈門位抖出銀針,然後運勁揮手,將銀針擲向智慧樹。

智慧樹根奇硬無比,智慧樹身亦是同樣堅固異常,不過『錦繡』乃是神器,我這一擲亦運上霸道勁力,銀針最終輕易刺穿樹的表面。

當銀針完全沒入樹身的一剎,一道強大的能量自紅線導進我體內金針,再自經脈傳到我腦海裡。

我承接能量,渾身一震,視線瞬間由一化萬,卻是已連接了智慧樹上的所有禁果!

透過『錦繡』紅線,我同步知悉了樹上所有禁果五花八門的能力,不論是曾經被天使魔鬼擁有的,或是從未面世的,我都能全部讀取。

我不斷眨眼,雖然瞳色一直鮮紅,但每次眨眼後,身上散發的氣息也稍有不同,卻是因為我能隨意挪用樹上禁果的能力!

縱然在『審判』及十二神器面前,這些異能在戰鬥上未必能取得甚麼優勢,可是在戰鬥以外,數以千計的迴異技能,若配合神器,便能創造許多不同的特殊效果。

若我能拉著紅線回到人間,肯定能以一人之力,對整個地球來個翻天覆地的改造,包括絕多數天災與資源的分配。



但當初天上唯一創世時,亦有使用這些異能能塑造伊甸與人間嗎?

若有的話,為甚麼地球會充滿如此多不利人類生存的環境及挑戰?




在我思索之際,智慧樹相連的大地,忽然猛烈震動了一下!

我立時提神戒備,可是那一下震動後,四周再次回復平靜。

不過,我自『錦繡』的紅線中,察覺到巨樹底下,有一絲異樣。

『錦繡』能夠操縱他人或借用其他瞳的異能,是因為它延展的紅線就像是永遠不斷的血管,能連接金銀針兩頭所插著的生物。

智慧樹有別一般樹木,其脈絡與生命相似,當中流淌的盡是血液,因此當銀針插入它時,便令我與它瞬間連結。

此刻我仔細感應著它的內部脈絡時,除了捉摸到往上伸展至各顆禁果的神經線,還觀察到它向下成長的根。

那些根莖在地底之下蔓延,其擴散形態卻非自然的幅射狀,而是蜿蜒屈曲。

最令我感到奇怪的,是那些根部一直往下延伸至少十數公里!

單純透過『錦繡』的紅線感受,我難以將智慧樹根部形狀完全勾勒出來,因此我著陸地上,然後單手按著地面,再以『梵音』向地底發射音波,以掃描智慧樹埋藏在泥土下的根部形狀。

不過,當接收反彈回來的音波、瞬間組織到地底情況時,我整個人大感震驚,呆在當場。




因為在智慧樹底部,竟然埋藏了一個,極其龐大的人形胚胎!



雖然不能親眼目見,不過憑藉音波建構的影像,胚胎的形態在我腦中鉅細靡遺地呈現。

只見地底胚胎的四肢已略為成形,手指腳趾亦稍見其狀;其頭部大小,與身軀的比例相若,顯然仍在最初的成長階段。

不過,胚胎並沒有眼睛,因為整個胚胎面朝向天的橫躺,而智慧樹正是由那兩個空洞的眼窩之中,生長至破土參天!

由於智慧樹的根與胚胎的血脈相連,那便證明智慧樹乃是自胚胎中發芽長成,但相比起智慧樹散發的懾人氣勢,胚胎此刻卻毫無生命力,它體內那顆巨大的心臟,亦沒有任何跳動跡象。



這胚胎已經死了?

它的身體僅為智慧樹提供養份?




我想起『審判』本是月球,按照此刻地底胚胎的體積,若順利長為成人,其眼球說不定就是一個衛星的大小。

到底智慧樹底下為甚麼會有一個巨大胚胎?它的身份又是誰?

智慧樹早在創世之初便已存在,所以這胚胎絕不會是天上唯一,不過兩者必有關係。

伊甸的表面看起來平靜無奇,但巨大胚胎令我不禁想道:地底裡會否還有其他秘密?

想念及此,我抽回『錦繡』,轉而雙手按地,將力量悉數集中在『梵音』之中,再次發射音波。

這次音波的射程倍增,足以掃描整個伊甸的地底情況,除了令我一下子知道整個伊甸的大小僅月球的百分之一,亦令我發現,除了我腳下的胚胎,伊甸的地底之中,還藏有另一個差不多體積的胚胎!

另一個胚胎與我腳下的胚胎相互背靠,亦同樣有一些神經血脈,自內部生長至體外,只是其位置不是眼窩,而是約莫在腹部。

那些神經亦破土而出,可是模樣似乎與智慧樹的略有不同,而且音波僅能在地底回彈,因此我一時難以知道,那些神經離開地面以後長成甚麼樣子。



不過,若我腳下的胚胎生成了智慧樹,那麼自另一個胚胎生成的,很可能就是生命樹。



我在四周再飛了幾圈,沒察覺到其他特別之處,便決定繞過智慧樹,朝另一邊飛去。

我全速飛行,一路上景色依舊平淡,卻始終看不到任何動物。

只是,當我快要接近與智慧樹完全相反的另一端時,大地上忽然出現一條寛闊的坑道。

坑道僅有數米深,但足有十多米闊,卻異常筆直,坑道的深淺亦由始至終完全一致。

我注意到坑道兩旁,亦像先前連接智慧樹的血河般佈滿足印。



難道,這裡本是一條大河流?



我沿著坑道繼續飛,過不多時,我便看到目的地,亦是坑道的盡頭所在。



我遠遠看去,只見另一胚胎腹部對上的位置,亦有一秼大樹,但高度僅有智慧樹的一半。

大樹猶如由純銀鑄造,表面光滑如鏡,毫無樹木應有的紋理,不過有著大量粗幼不一的修長分枝,所以勉強能稱作「樹」。

與智慧樹完全相反,「銀樹」不論是分枝或是樹幹,看起來毫不堅硬,那些樹枝更是輕輕飄擺,甚是柔軟。

只是,伊甸無風,樹枝卻在一直飄揚,彷若活物的觸手,似乎銀樹本身亦有生命。

但最令我震驚的是,銀樹無葉無果,卻有許多樹枝插著一些事物,或大或小。

我凝神一看,只見枝頭上插掛著的,竟是各式各樣的動物!

我稍微飛近,赫見那些動物表情靈動,眼眸充滿神采,不過全部肢體皆僵硬不動,我亦完全感應不到牠們身上有任何生命氣息。

看起來,就像是一尊尊被吊掛起來的活物標本。

這些動物全都與地球上現存的品種不同,卻多少有著相類似的特徵,顯然是地球各式動物的祖先始源。

有別於智慧樹與禁果,銀樹和動物之間並無任何神經相連,我更發現樹枝貫穿動物的地方,全都是其心臟位置。



這給我一種錯覺,彷彿所有動物,都是被銀樹一擊殺死。



當我心下推敲之際,我感覺到背後有一絲異樣。



我沒有回頭,立時拍翼,整個人向上急飛數米。

才一昇起,我只見腳下有一束事物極速閃過,卻是一條銀色的樹根,自我身後大坑道的地底之中破土偷襲。

我避過一擊,坑道突然又有三根銀樹根破開泥土,向上展延,似想抓住我的腳踝。

我雖輕易閃過,但坑道中立時又多了十數樹根追擊,這次我不再閃避,而是以『審判』瞪視腳下的樹銀。

以純黑呈現的重力,完全掩蓋樹根表面的鏡銀,將所有樹根直拉壓回地面。

但在此時,數以千計的異常破風聲在我身邊響起,卻是銀樹的樹枝猛地暴長,四方八面地朝我襲來。




若果這真是生命樹,為甚麼要殺死那些動物?

這些樹根又為甚麼會懂得追擊我?

難道是因為我擁有生命?




樹根樹枝雖快,我自信能絲毫無損地閃避過,但為了印證我內心推測,我闔上『審判』,在原位騰空不動,然後運勁自絕經脈心跳。

就在我心臟停止跳動的一剎,所有樹根樹枝突然不再攻擊,擱在原位靜止不動。



我輕輕揮手,但銀樹再無任何動作,似乎心跳是觸發它判定生物、並發動攻擊的條件。

在非戰鬥的狀態下,即便沒有心跳我亦能持續活動一整天,所以我讓心臟保持停頓狀態,不徐不疾地飛近生命樹的主幹。

樹幹如鏡的表面,反映著我疑惑的樣子。

我伸手一碰,手指觸感沁冷柔軟,更是整根沒入了樹身之中,並泛起一陣漣漪。

原來,生命樹並非固體,整個樹身連同樹枝樹根,反是水銀般的液態。

我留意到除了沿路飛來的坑道,還有另外三條一樣大小的整齊坑道,並以生命樹為中心,交錯形成一個完美的「十」字。

猶自觀察之際,我感到插著生命樹的手指忽傳來一陣劇痛,便連忙把手指抽回,只見手指表面沾滿了鏡銀液體,不斷「滋滋」作響,並冒出白煙,卻是手指正被銀液腐蝕!

我連忙將沾銀的部份斬斷,只見斷指掉到下方的樹根上,瞬間便化為一縷白煙,被完全溶解。



對了,普羅米修斯曾提過,天使並不可以接觸生命樹,他還提到,生命樹本是伊甸裡萬物的能量來源,所有動物皆是以生命樹為食,那便代表這四條大坑,原本應該流動著生命樹的銀液。

只是,眼前的生命樹似乎是「枯萎」了,十字坑道才會變得完全乾涸,原本給予生命的樹,反而以生命為食,將所有動物的生命能量逆轉抽回。



我降落地上,故技重施,以音波掃描腳下情況。

地底之下,也是藏著一個極其巨大、但沒有生命跡象的胚胎,但這次近距離掃描,令我發現自它身上長出生命樹之處,並非腹部,乃是較下的位置。

雖然尚未完全成形,但那宛如羊角般的器官,顯然是女性子宮。



這兩個一男一女的巨大胚胎,到底有甚麼來歷?

為甚麼它們身上,會長出生命樹與智慧樹?



我手中化出『聖典』,看著生命樹,一邊翻頁,一邊默想這兩道問題。

龐大的能量自我體內消失,我的精神亦瞬間進入了那異度空間時。

不過,看著那漫天星宿,我尋覓良久,竟找不到任何閃爍的一顆。

星星萬千,盡皆暗淡,那便意味,連『聖典』也不知答案。





我決定先離開生命樹,到處飛行視察。

花了好一段時間,我終於遊遍整個伊甸,可是除了兩株巨樹外,伊甸便再無其他特別之處。

整個星球,我找不到任何亞當或夏娃在這裡生活的痕跡。

沒有任何建築,沒有任何工具。

那該是因為整個伊甸就是他倆的家,席地便可以睡,而所有動物也會聽其吩咐,一切資源俯拾皆是。

當日裝上『禁果』後,亞當夏娃捱過『審判』不死、被貶下凡後,整個伊甸便似乎沒再運作,所有動物,除了那些本已移至地球的,亦一併被殺。

不過,有一點我並不明白。

為甚麼生命樹會枯萎?

飛了一遍,我最終回到生命樹前。

根據普羅米修斯的形容,生命樹的形態本是一條直延至天際的巨大瀑布。

瀑布的盡頭,亮得連天使也不能直視。

我抬起頭來,整個天空,只有一處發光。



太陽。



一直以來,太陽孕育地球萬物。

有了陽光,地球才不會終年嚴寒,令各種生物擁有發育的空間;有了陽光,植物才能進行光合作用,生長成草食動物的糧,而草食動物長成後再成為肉食動物的糧。

不可觸摸、但能感受的陽光,消滅許多肉眼看不見卻又令人類致命的細菌病毒,但同時間,陽光又會加速物件的氧化過程,令它們崩塌瓦解。

不過,這僅是世人對太陽的一般認知,因為天使降臨後,陽光便多了一重意義。

仔細一想,太陽的光其實左右整場仙魔大戰,影響了仙魔人之間的平衡。

每一名天使身上都擁有『永生』金環,而唯有吸收了陽光,『永生』才能產生能量。

被貶下凡的魔鬼,雖然被剝奪了『永生』,只能吸取人類壽命為生,其實反而擺脫了陽光的束縛,倒是令人類成為了魔鬼暗中圈養的「糧食」。

這時,我又想起亞當成立的太陽神教。

在科學不昌明、知識不發達的古代,世界各地的人類總愛神格化大自然各種現象、或是野生動物,並建立宗教,誠心崇拜。

亞當並非凡夫俗子,明明知道天上唯一是僅有的主宰,亦竭盡所能希望回到天國以得到天上唯一的饒,但自古至死,亞當始終尊日為神。

那是因為他擁有『火鳥』,單純希望藉著太陽來強化神器的形象?

或是因為他覺得太陽是人類日常最易感受到、卻又最遙不可及的存在,所以最容易用之以操控人心?

又或是⋯⋯



太陽,真與天上唯一有所關連?



我曾經閱讀過亞當的記憶,他對天上唯一的敬意及悔憶絕無虛假,只是關於太陽,他亦沒有任何獨特的回憶,僅有一種出於自然的敬畏之意。

不過,天上唯一將他倆及一眾叛逆天使貶下凡時,都大量刪改了涉及衪與天國的記憶,所以亞當成立太陽神教,亦有可能是潛藏在心底裡的潛意識所驅使。



但那股對太陽的尊崇,或許就是到達「天國」的關鍵。



在普羅米修斯回憶中的伊甸與眼下的伊甸最大分別,除了再無動物,那就是生命樹的形態改變,以及它與太陽之間不再相連。

此刻天上太陽看起來比地球時看到的大了不少,那便證明伊甸的位置接近得多。

但到底要如何將兩者重新相連起來?

想著,我抖出銀針,將之插進生命樹之中,但銀針整根沒入水銀般的樹身後,我感受不到有任何能量自紅線傳來。

不像智慧樹,我沒有透過『錦繡』與生命樹建立連繫。

難道,是因為生命樹本身乃是液體?

想念及此,我收回銀針,轉而啟動『弱水』,就在藍光閃爍的一刻,我渾身一顫,卻是因為透過『弱水』,我與眼前的生命樹連結起來,一下子感受到它的全部能量!

雖然只是一株巨樹,可是生命樹內裡蘊藏的能量,卻如汪洋大海,澎湃無比;樹的姿態輕柔,不過在『弱水』的感應下,竟猶如翻波不絕的怒海。

我凝神靜息,專心控制,花了一點功夫才能以『弱水』操控整株生命樹。

這時,我將心臟復原,生命樹立時有所反應,無數樹根樹枝想朝我心臟刺去,但我馬上運氣以『弱水』駕馭,所有尖銳如矛的水銀根與枝,皆在碰到我身體前,便即靜止不前。

雖說已是「枯萎」狀態,但生命樹的一枝一根,都充滿大量能量。

仔細感覺,生命樹的能量是由數量極龐大、但又極度細小微細能量組合而成,那感覺就像一道分支極多的河流,河裡充斥無數微小的游魚。

每一條「游魚」,彷彿有著自主的生命力,無時無刻想掙脫我的束縛。

每一道細微能量的威力極小,對我毫無威脅,但當海量的能量同時亂竄,我便難以全部控制,因此我只能依靠控制銀色水流來管束著那些微細能量。




難道,這些微細能量,就是靈魂的原態?

生命樹將所有動物殺死,目的是吸收牠們的靈魂?




我控制生命樹,將所有動物放下,然後嘗試整合樹枝。

當我所將所有樹枝收回樹幹、又將樹根縮短後,生命樹只是變得稍高一點,仍比智慧樹要矮小得多,更遑論到達天際。

盤思一會兒,我嘗試讓生命樹分裂一條幼細的分枝。

隨著分枝生長,我不斷將其粗度縮窄,先是由手臂般粗,然後變成指粗、髮粗、血管般粗⋯⋯

一直到若莫人體神經線般的粗度時,這才到達極限。

我以『錦繡』挑撥那條肉眼難辨的分枝,發現它非常強韌,又極具彈性,連神器亦難輕易切斷。




這時,我心裡有了一個想法:若將整株生命樹,化成如此幼細的線,是否便能產生足夠的長度,與太陽相連?



『聖典』雖不知道巨大胚胎的身份,但一般天文計算,對其倒是易如反掌。

我看著生命樹與太陽,同時翻揭『聖典』,心中默想問題,又是一次海量靈魂消弭,但這次神器終於能給我一個答案。



不能。

就算整株生命樹化成絲線,其總長度亦略短於伊甸與太陽之間的距離。

因此,要讓兩者相連,方法只有兩個:令生命樹成長,或是縮短兩者之間的距離。



生命樹枯萎的原因,很可能就是因為不再與太陽相連,因此方法一並不可行。

這時,我再次抬頭觀日。

待在伊甸的這段時間,太陽的位置始終沒有改變,那便證明伊甸自我登陸以後,一直在太空之中靜止不動。

沒有公轉,沒有自轉。

這是在尋常天體之中極其罕見的情況,因為萬物之間互有引力,所以原本按概定規跡高速飛行的伊甸,不應該就此「停止」。

太陽此刻在天空的位置,大概在生命樹與智慧樹兩者之間的中間點上方。。

只要伊甸自我轉動到生命樹在太陽正中底下,那兩者之間的距離,便能大大減少。



要轉動一顆彗星,難比登天。

不過,我與「天」僅一步之遙。

我更擁有衪的一顆眼睛。

一顆,能施加重力的眼睛。




我收起『弱水』,不再控制生命樹,逕自拍翼飛昇。

我越過生命樹,飛到高空之中後,便睜開胸前『審判』,以之瞪視腳下伊甸。

猶如有一片看不見的烏雲掩蓋了所有的光,純粹的極黑如浪潮突現,瞬間席捲大地。

單純施加重力並不能轉動伊甸,因此我以目光掃視之際,手中同時翻閱『聖典』,憑藉其卓絕的運算力,將重力細致地分佈在伊甸表面適合之處。

忽然,大地異常顫動,卻是伊甸在『審判』重力推動下,開始轉動起來!

要將生命樹精準朝向太陽,我便需讓重力成為我的「手」,極仔細地扭動伊甸。

此刻地面上陰影深淺變幻不斷,全因我正全神貫注,不斷調配重力。

如此施放大範圍的重力,我每一剎那都消耗大量能量,不過必刻,我渾身已汗如雨下,連維持飄浮半空也感疲累,但我還是咬緊牙關,繼續旋動伊甸。

好不容易,生命樹的位置與千里之外的太陽,終於完全相對。

我擱在半空,默默調息,讓『天堂』『地獄』兩股力量運轉周身經脈,也費了一點功夫才將疲乏感一掃而空。

接著,我用手指剖開左胸,讓心臟暴露於空氣之中,再以『錦繡』銀針插入心臟,然後將之自體內拔出!

縱使與我本體相連的血管盡皆斷掉,但由於有『錦繡』紅線相連,被銀針插著的心臟仍能保持跳動。

格外清晰、充滿力量的心跳聲,引起我腳下生命樹的注意,早靜止不動的它,水銀般的樹枝樹根忽如飢餓的蛇群,尋找獵物似的不安繚動。

我垂下心臟,讓它稍微接近生命樹之際,它突然發難,樹枝如觸手般襲向心臟。

我看準時機,當其中一條樹枝快要插中心臟的一剎,早已預備的『墨綾』立時如一道黑色閃電吐出,後發先至,將我心臟連同生命樹枝牢牢包裹,並打結封印。

被包住的樹枝竭力掙扎,可是『墨綾』結印,牢不可破,又因『墨綾』阻隔,一時未能刺中心臟,只能與之被團團包在黑色的布束球之中。

我提著銀針拉扯,只見生命樹的樹枝並沒斷裂,而是隨著我的拉動一直變幼,到了後來,更是涉動了其他樹枝。

這便證明,生命樹雖能變化成不同姿態,但始終是一個整體。

接著,我喚出『赤弓』,將插著心臟的銀針搭在其上,然後瞄著遠方太陽。




『弱水』雖能控制生命樹,可是操控範圍有限,我難以將它一直延伸至外太空,因此才想到以心臟為餌,再用『墨綾』「捕捉」生命樹。

如此一來,只要銀針一直插著心臟,以紅線輸血,令心臟保持跳動,生命樹亦因本能使然,想刺入我的心臟而不會自行截斷。

紅線與『墨綾』按理能無限延展,因此只要我將心臟射向太陽,那便有機會能讓生命樹與它重新連結起來。




我將天地之力,貫進『赤弓』,身後與左手握弓的指尖,立時出現一大一小兩道血紅光環。

我作拉弓之勢,令兩道光環重疊於指尖前,抓住銀針的右手則向左旋動,令指尖紅環縮小。

伊甸與太陽之間的距離極遠,因此我的右手手指化作灰蛇,才能以超越人體生理結構的方式不斷扭曲旋動,直至紅環縮至比塵還要小。

當我以『聖典』,確定紅環完美瞄準太陽,我這才鬆指發射。

指頭一鬆,銀針消失,龐大的能量同時自我體內瞬間流失。

我面前頓時只剩下一條髮幼紅線、一條薄如蟬翼的布束以及一條水銀線,延伸至天際。

以『赤弓』發射的銀針速度極快,導致與之相連的生命樹原本散開的樹枝,統統收回樹幹之中,饒是如此,原本足有十人抱粗的樹身,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收窄萎縮。

我聚精匯神地穩定輸出能量給兩件神器,因為供應稍有不慎,『錦繡』紅線或『墨綾』便會停止伸延,我亦很有可能會走火入魔。

不過片刻,我已累得幾難站立,但在此時,生命樹已縮窄得彷若消失,僅有一條勉強反射陽光的極幼銀線,連接大地。



忽然之間,我感覺到能量停止消耗,紅線和布束沒再延長,生命樹亦暫停變幼。




一道異常滾燙的炙熱,自紅線與布束傳來,令我與兩具神器連接的皮肉部份,頓時燒焦起來。

這股炙熱感令我知道,我的心臟已成功到達太陽。

『錦繡』紅線沒再自我身上吸收血液,便證明心臟已經被毀。我運勁將『墨綾』多出的部份截斷,正想運勁回收銀針之際,僅有神經線幼的生命樹忽然劇烈地顫動。



遠方太陽,同時閃爍了一下。



幾秒過後,我感覺到有一股龐大無比的能量,自太陽爆發!

我抬頭一看,只見生命樹延伸至天際的那一端,忽然有一匹巨大的水銀色瀑布,從外太空朝伊甸衝來,卻是生命樹接觸到太陽之後,瞬間之中重新茂盛成長,反饋回伊甸!

水銀瀑布轉眼已穿過大氣層,直朝樹根所在俯衝,看到生命樹來勢洶洶,為免被水銀波及,便即振翅後飛,直至數十米海外。

才一飛走,便聽得「轟隆」一聲,卻是瀑布著陸,衝擊得整個伊甸一陣地動天搖!

水銀自天際不斷流瀉,生命樹瞬間由幼小神經線變得比原本還要粗大,源源不住的能源更滋長了樹根,以樹為中心交錯的四條大坑道轉眼充滿水銀,並一直往外蔓延開去。

這時,我感覺到『錦繡』紅線傳來的炙熱感消失,紅線同時抖動不停。

我以食中兩指挾著紅線,仔細感受,發現原來是銀針隨著瀑布自太空流回伊甸,於是我抓住紅線運勁一扯,將銀針自高空中的生命樹裡率先拉回手上。

吸收著太陽能量的生命樹不斷壯大,使我不得不一直退卻。

一直暴長至比初見時還要粗壯十來倍,生命樹終於「靜止」下來,沒再生長。

地上的十字大坑已被完全填滿,水銀在當中徐徐流淌;此刻的生命樹直延天際,但我即便讓重新長出來的心臟再次心跳,它已不再對我攻擊。

我以『梵音』探測地底,兩名巨大胚胎始終死寂,並沒有任何改變。

由底至頂不斷伸延出來的大量水銀樹枝,只是靜靜地反射著太陽的光;如一條巨大的鏡柱,生命樹則反映著整個平和、但躺著大量動物屍體的伊甸大地。



我走近生命樹,讓自己成為鏡面倒影裡的唯一生命。



此刻,伊甸與太陽相連。

衪不在伊甸,那麼我探索的下一站,就只有一處。

天國。

現在,天國最有可能存在的地方,就是那太空之中,無人能接近的火球。

我仰首,看著生命樹的盡頭。

那顆閃耀的日。

接著,我喚出『墨綾』,在身體表面、連同背後羽翼,織起一層密不透風的黑色外層。

要到達太陽,生命樹便是眼前最理想的通道,而有了『墨綾』保護,我便能在那些對我具侵蝕的水銀之中隨意飛翔。

我看著樹身鏡面裡,那個進入『獸』狀態、渾身是黑的自己,然後再次抬頭朝日。




「嘿,你就在那兒等待著我吧?」



一聲笑罷,我整個人縱入生命樹裡,然後展開披黑的巨大羽翼,往太空飛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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