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有盟大為一愕,衝口叫道:「別要啊!花諾,難道你要出賣絕倫堡嗎?」他心知只要藍花諾這趟一去,混元教必犯絕倫堡,目的奪取阿育圖。他一時間也猜不透藍花諾為何突然靠攏混元教,心下慮猜:「她是為了報復?還是不欲連累村民?抑或混元教的利誘……?」
藍花諾轉身便行,背著眾人說道:「我要回去收拾行裝。」
江潮紅大喜,立跟著藍花諾。卻見胡有盟一副瘦削身形攔在面前,正道:「不能!你絕不能投靠混元教。你是否要助祆君來奪取阿育圖?混元教何等可怕你不是不懂,縱因絕倫堡人與藍家所生恩怨,亦不能讓他們來為害絕倫堡。」
江潮紅見有人礙他大事,大不奈煩,欲揍胡有盟一頓為快。奈何剛給游朗為一震,雙臂血氣未順,隱隱抖震未停,不由得生了忌憚。只好厲道:「甚麼絕倫堡,阿育圖?你在胡說什麼?混元教又有什麼可怕!我們教主祆君代天宣化,功震四海。警告你不要侮辱我教。藍姑娘得祆君恩眷,是她的福澤,識時務就別作攔路狗,快快滾開。」
胡有盟只想到此事繫及家鄉存危,並沒理會,續温言勸道藍花諾:「若然外間風
霜迫人,回絕倫堡罷,那裡始終是你家園,全堡上下仍歡迎你回來。」
余崖石也同感深切,說道:「對了!可記起以前我們一起的日子嗎?上山捉兔,下河捕魚,滿快樂啊!」
只是藍花諾眼神堅定,深然道:「你認為我還可以忍受絕倫堡人的嘴臉嗎?你個人一箱情願的說話代表得到絕倫堡嗎?海闊天空,我自有路走。要我回絕倫堡重新過活,那不必了。」
江潮紅見得藍花諾言詞堅決,心中寬慰。相反,對胡有盟卻惱道:「你聽到了嗎?藍姑娘說海闊天定,她有權選擇自己的路走,你也無謂多管,莫非你要擄她回去嘛?」
在旁黎萬功看看游朗為,心想不能不顧忌此人,於是雙手作揖對他禮道:「在下是混元教朱雀旗旗主黎萬功,剛才閣下稍露一手,確教我們佩服萬分。看來我們要助藍姑娘闖她的海闊天空,也難過閣下這一關。倘若閣下憂心藍姑娘事情,大可在此跟大家公開商討,評一評理。她給同鄉害得家破人亡,落得飄零異鄉,我教主祆君與他父曾有淵源,是以一直對她接濟,生活總算尚可。但這位先生如今卻要迫她回鄉,再受同鄉壓迫,不知閣下對此有何看法?雖然這是女孩子私事,但閣下非比尋常,我不得不賣個面子給你,不妨插一口吧。」




說穿了,黎萬功要過游朗為這一關,武力是不行,他只想暗示給對方知道,此乃藍花諾家事,閒人是不應說三道四。
游朗為心想:「這位姑娘背景果真複雜。但混元教既出手染指,那不無利益攸關。混元教、阿育圖、絕倫堡、甚至這位姑娘……,這確是他們一干人私怨,與我何干!」於是道:「料不到今日會遇上位說話得體的混元教之士,把脅逼說成相助,龍潭虎穴說成海闊天空,我不被說服也不得啦。」
只聽藍花諾哼的一聲,一手推開了胡有盟,逕自前行。
江成二人目光反而投向游朗為,見他並無半點動作,似默然同意,才放下心頭,便領著眾部下跟著藍花諾離去。相反,胡有盟卻是誠惶誠恐,忙走到游朗為面前請求相助。卻見對方眼皮微垂,眉頭緊繃,似是養神,卻又似神勞形瘁。赫見他兩脣蒼白,身子微幌,登時一怔,才撒覺他定是血證病發作。只是他意志力强,才未倒下。
當下胡有盟只知不能妄動,若給敵人發覺,那不得了。他回頭觀察,卻見混元教一幫人人影離去甚慢,心中越發焦急,恨不得他們立刻消失。他只好緩緩撐扶游朗臂膀轉身,小心翼翼避開眾人視線。
卻聽有人叫道:「大俠,請留步!」隨之數名村民撲上前來,一名村漢搶到二人面前,雙手執起游朗為左手笑道:「何以要趕著走,你相救大恩,我們還……?」他本想要說:「還未答謝大俠。」不料眼前對方狀態面目全非,登時一愕,幾乎叫了出來。
胡有盟迅即打個危急眼色,幸好那村漢反應倒快,當即會意,立結巴巴笑道:「大俠……,本領高强,打得那群……惡賊屁滾尿流……。」
此時其他村民相繼擁到,胡有盟大為焦惶,若眾人驚見游朗為病危,隨時會驚動到混元教等人。忽地,那村漢情急智生,朗聲道:「我們合力抬起大俠,送到我家大吃大醉慰勞一番。」眾人齊聲和應,隨即抬起游朗為起哄離去。
此時其實游朗為已告昏迷,只是場面喧嘩熱鬧,兩幫人受刮刮雜雜燃燒中的火場相隔,因此混元教一方人並未發覺,最後地兩方也能和平散去。
晨光乍現,冬陽聚落,畫出連連山脈稜線。峰巒間百鳥飛梭,互相爭鳴。花兒草木隨風搖曳,生動不息。正正昏迷中游朗為自感元神受到萬物帶動,緩緩甦醒過來。兩眼睜開,只覺神清氣和,經脈大為暢順。四看下赫然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所農舍床上。其時窗外朝氣滲入,令人心動,不自覺地起身慢慢步出屋外。




游朗為看到農田風光,山巒美景,動植兩物皆見生機,油然讚嘆:「新的一朝又了,太美好!」他極目環看一會,跟自然一同呼吸一番。
葉上朝露默然消散,著無半點留痕,卻令游朗為轉念又想:「人生歲月消散,亦復如是。」或許他自覺血證病日益嚴重,更覺歲月珍貴。
「游兄弟,你醒過來了!」正是胡有盟喜悅地道,游朗為也回以點頭。
胡有盟道:「昨日游兄弟情況危急,但只消一晚便恢復過來,那用上了阿育圖的黑發玄水的確見神效。」
游朗為甫開口便問:「不知有沒有見過吳掌櫃那兩人骨灰罈?」
在旁余崖石道:「在這兒。」把骨灰罈遞給了游朗為然後微笑道:「嘻嘻,你果然是個守信之人,剛醒來便記掛他們二人骨灰。」
游朗為還以一笑,問道:「混元教的人離去了嗎?」
胡有盟道:「離去了,可是昨晚花諾隨著一起離去。她雖沒提供根治血證病之法,但她慷慨仗義,送贈黑發玄水,總算是個對朋友有所交代之人。」
游朗為聽得對方提及藍花諾,腦海不禁浮現其桀驁直率之態。卻聽到胡有盟輕輕嘆喟,便向他問道:「你擔心藍姑娘麼?」
胡有盟點了點頭,答道:「不但藍姑娘,還有絕倫堡,以至天下蒼生。混元教是次召見花諾,背後一定有重大圖謀,嚴重會禍及天下。」




游朗為「哦」了一聲,心道:「他憂患長遠,跟他相處了過半月,見其總算是位胸懷仁愛之人。」但轉念卻想:「但昨天之事,看來也不外乎兩幫人自家利益。所謂禍及全國,會不會託大了些?」於是說道:「你指藍姑娘有為禍天下之力?如此不簡單挺教人意外。」
胡有盟道:「只憑她一人之力當然不能。混元教跟祆君事跡,我想游兄弟也有所聞。」游朗為沉吟半晌,道:「略略吧。」
胡有盟見他似被觸發思緒,不想多問,只道:「游兄弟江湖閱歷豐富,不會孤陋寡聞。若游兄不嫌煩擾,我便略說一遍祆君、混元教、以及絕倫堡的鮮為人知祕聞。」
游朗為卻心中苦笑:「竟突如跟我這命不久已的人訴密!似乎看得上我能幫他一把。」
只聽胡有盟凝重地道:「祆君原名胡世元,可說是安南王國王族後人,兩百年前他祖先名叫黎季犛,謀逆篡位,幾殺盡當時安南陳姓王族,然後改名胡一元,兒子胡漢蒼亦順勢當上皇帝。但是,應知我國乃天朝大國,是安南宗主,豈容藩屬正統政權被奪,於是我國決定遣師征討胡一元,當年一交戰便大破敵人,瞬即恢復安南綱紀,順道管治了安南二十年,在成功扶植了陳氏正統王朝後才光榮撤出。」說到此處,卻突然抑天輕嘆:「只恨如今國運衰落,再不是兩百年前威震天下的天朝大國。」
續道:「其後胡一元父子被押返中原,囚禁了一段日子,最終都被釋放,只是發遣廣西為民,胡家從此落地生根。胡世元亦即祆君,就是胡家在中原的第六代後人。」
余崖石搖遙頭,吒異地道:「吓,土匪出身的人竟是個王族後人!那真教懂我什麼是世道無常。」
胡有盟跟游朗為相視一笑,續道:「胡世元年少時是在廣西南丹縣當礦工,由於天生異稟,骨格精奇,承擔了大多艱巨工作,已是眾人領袖。當時南丹縣縣令白侯思,政令特殊,他先把民間礦場完全奪歸政府。其後礦場收益,再分派給人民。更負起了全縣人民一切生活所需,整個縣以至每個人命運皆由白侯思來一手計劃。扣除上繳朝廷府稅款,南丹縣的人民生活其實不錯。」
「那個礦場不原是人家的嗎?他卻奪取過來,我看這白侯思都是壓榨人民之流。還有自己命運那用他計劃。大少,你萬不要跟我來這套,嘻嘻!」余崖石插口道。
胡有盟卻道:「你誤會了這位白大人,他實乃父母官一名。時局不濟,南丹縣得有礦場依靠,乃是褔澤。民間上能經營得起礦場,例必然是强豪。他奪過礦場之後,找緊這南丹縣命脈,圖以強政之下,好讓礦場成果能落入每個縣民,抱負人人平等。避免再有強豪出現,侵奪弱勢階層利益,所作出的可謂在此黑暗年代中的一線光明。」
余崖石聽他這麼一點,才恍然道:「啊!原來他別有用心。白侯思一心為民,是官場典範,抱負目光又夠遠大,好應該當了一代名臣。」
胡有盟嘆道:「名臣與否?只能歷史評價,但論時勢卻不他與,白侯思注定失敗。」余崖石猜問道:「嗯,莫非祆君當時已是個惡叉白賴,破壞了他計劃嗎?」
胡有盟答道:「那你又錯了,祆君對白侯思卻是十分崇敬。」
余崖石三番被指猜錯,大感沒趣,心中暗罵自己:「我怎麼跟大少跑了一段日子,倒仍是這麼土包,入不了半分世道。」
游朗為突然道:「白侯思乃一縣之首,卻非一國之首。那些微能力豈能造就他大頭理想,遑論可讓皇帝或內閣另眼相看,他撐得住頭上的礦監才說。」




他言辭語氣雖帶尖酸,但胡有盟卻大以為然,心道:「游兄弟雖永遠一副頽廢模樣,看清實是歷了不少世道風霜。」然後說道:「游兄弟所言不錯,礦監暴行世人皆知。一日礦監終於出場,他雖只一人,隨從礦務官卻有數十人,礦務官屬下又有數十主管。不但只數,各級主管再有隨從數十,一行礦務隊等閒可見二千多人。他們全都靠群帶關係入隊,只懂貪污勒索,聲色犬馬。試問如此龐大的官僚隊伍,要何等富厚的金礦才能滿足。這批蝗蟲來到,最終弄得礦場枯竭。礦工發現畢生的血汗錢,全都花光去奉養這群橫暴官員。」
余崖石憤道:「這群寄生蟲,人民賣命採礦,他們就拼命糜爛。為什麼天公這樣不公平!何不讓我交上一個半個礦務官!弄個肥缺來坐,不用如今奔波苦累,熬盡心力也熬不出頭來。」
胡游二人聽後皆笑了一笑,心想余崖石的傻乎乎心聲卻達有道理。
胡有盟對其安慰道:「你仍是盛壯之年,不用憂愁沒有機會。」
余崖石笑道:「我只說笑矣,有胡東家庇蔭,已是天大的福氣,那會渴望加入什麼礦務隊做吸血蟲。」
胡有盟續道:「白侯思一生從官理想,卻遭腐敗的礦務隊毁掉,亦感愧對縣民,憤然上書朝廷,可是朝綱敗壞,白侯思竟反被誣以貪污,打入詔獄,受盡折磨。他為人正道,無黨無派,找不到有權勢人士出頭。最後,難能可得的清官,卻慘死在詔獄之中。
然而,事件亦勿以為因此而終,礦務隊要維持生路,貪暴依然繼續。他們指控縣民盜礦,有些甚至全家押進監獄,除非繳出所指盜礦款項,否則就會被拷打至死。終於官逼民反,觸發暴動,胡世元率領礦工與縣兵聯合攻擊礦務隊,殺掉礦監,但最終都遭到朝廷特派的騎兵衞隊殘酷鎮壓。
 
<本章完,感謝閱讀。敬請留意下一章「祆君誕生」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