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我在咖啡店倒數着對你的等待: <六十四＞

<六十四＞ 

「阿木說他一早就知道我喜歡他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被力康突如其來的說話轟炸得腦內空白一片，奪去了我的思考能力。
我只聽到力康說話的聲音語句，卻不能把音節扣上意義。
力康喜歡阿木？阿木一早知道？阿木跟他說？
阿木跟他說什麼？阿木說他一早知道？知道什麼?知道力康喜歡他？

終於在不斷反覆的拼湊中，我賦予了這句子殘酷的意義。





我發覺自己瞪大了眼，正錯愕地眺望沒有盡頭的天空。
漫天雨點從遙遠的空中迎面撲來，躺在球場上的我衣衫瞬間濕透。
雨點打落在網球場上，敲出的聲響在我耳邊不斷響起。
下雨聲中，力康繼續挖掘那一直深埋內心的秘密。

「中學時期的我參加羽毛球比賽後，打球時便總會有兩三個女生跟在旁。」力康開始陷入了回憶當中
「那時身邊的其他男生都會有點嫉妒，我心裡也暗地裡高興。」力康繼續說 
「不過我高興的原因不是來自女生的垂青，而是那種勝過別人的優越感。現在回想起來才覺得自己幼稚。」力康自嘲的語調中有種苦澀
「後來我試過和不同的女生交往，但總會覺得話不投機，更慘的是我對她們沒有半點喜歡的感覺。」力康說到這裡突然止住





力康忽如其來的沉默，令我感到惶恐不安。
空氣中少了力康的聲音，獨剩雨聲凝聚着可怕的壓迫感。
如果連聽秘密的我也感到有種透不過氣的難受，那親手把秘密揭開的力康呢？
我無法想像力康在這段日子所受的壓力和煎熬到底有多大。

過了良久，我聽到力康深深抽了口氣，才繼續說下去。

「直到上了大學...直到...直到遇到阿木......我才...我才知道自己喜歡的是男生......」力康艱難地把句子完成 
「阿木出現，不僅成為我世界的焦點...也...也顛覆了我的世界。」力康聲音突然變得沙啞




「那世界...對我來說太過陌生...也太...黑暗了，我只能驚慌地逃。」力康繼續說
「我以為只要努力，就能避開那個黑色世界。後來我和阿木卻一同入住了宿舍成為室友。」
「結果黑色世界變成了黑洞吞噬了我...內心那份對阿木的感覺愈來愈強烈...愈來愈強烈...」力康最後喃喃自語，低沉的聲音久久不散

雨勢由微雨變大雨，再由大雨變暴雨。
暴雨和狂風似是在較勁，雨下得愈大風也就吹得愈狂。
烏雲密佈的天空早就讓黑暗提前籠罩了整片土地。
偶爾天上劃下的閃光才叫我看清降下來的不是雨點，而是雨線。

落在身上的雨，轉化成打在身上的雨。

我終於敵不過雨點亳無間斷的來襲，閉起雙眼。
全身濕透的衣服沉甸甸的黏在身上讓我極不舒服。
打在我身上的每一滴雨點，都化成石頭把我壓得喘不過氣。
天空又劃起了一道閃光，雷聲在球場上迴盪不息。





「喜歡一個人，不能和他一起已經夠苦了。但是你又知不知道，喜歡一個人，卻害怕和他一起，那種感覺有多難受嗎？」力康在暴雨中痛苦地質問
「每次半夜在宿舍醒來，我便再也睡不著。」
「我望着身邊阿木在黑暗中的背影，強迫自己忘記喜歡阿木這件事。因為我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力康重重地吐了口氣
「我很不甘心，為什麼上天要我喜歡上注定不能和他一起的人？我只想和普通人一樣，只想簡簡單單談個戀愛罷了...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力康的一字一句都鋒利得讓人刺痛
「每次望着宿舍的房間由暗轉亮，我都看得見阿木身影的輪廓會愈來愈清晰。」力康呢喃着「但說也奇怪，阿木明明就在身邊...感覺卻是很遙遠。」

「阿恆，你總愛說我孝順，但每次你這麼說，我的內心都會難受。因為我知道我不是。」
「對...不...起...」沉默良久的我終於開腔，卻連簡單三個也說得斷斷續續
「沒關係，這不是你的錯，錯的是我。」力康內疚自責 「父母把我改名做力康，原意是希望小時多病的我能健康又有力量，結果含辛茹苦把我養大...我又....我又...」

「我努力去做別人眼中循規蹈矩的孝順兒...但這只不是一種自我安慰的贖罪方式。」力康嘗試平伏自已的情緒，靜默了一會續道「我不知道怎樣面對...也害怕去面對家裡的父母...」
「阿恆，如果你真是喜歡綻思的話，努力去爭取，可以嗎？我是一個想愛而不能愛的人，已經夠不幸了。我希望我大學中最好的朋友能夠把握幸福，連同我的那份也一拼爭取回來。」力康激動地哀求
「我...」我想開口回答，卻說不下去
「阿恆。」力康打斷了我「答應我，向綻思表白。」





力康說話的聲響蓋過了所有的風雨雷聲，直入我的心坎。
我身邊的所有聲音彷彿被黑洞急速吞噬得一乾二淨。
全世界都靜默定格一秒後，所有聲軌才重新啟動。
只是除了週遭的聲音外，還多了一把聲音。
力康的說話就像魔咒，一直在我腦內縈繞不散。

我已經找不到任何不向綻思告白的理由了。

「好的，我答應你。」我強忍住在眼眶打轉的眼淚
「太好了，那我不用再擔心你了。」力康似是放下了心頭大石 
「既然阿木那小子打賭說你最後會和綻思一起，你一定會成功的。」力康接着說「你知道他不會賭沒把握的局。哈...」
「我也相信他...」力康停了一回兒「他在機場叫我不要害怕，打賭說我終有一日會跨過去，能夠找到勇氣去面對內心的感受時...我真的相信的...」
「不過現在可能時辰未到吧...我還是會覺得害怕難受...真的，我真的好辛苦...為什麼..?為什麼...?」力康愈說愈激動，最後大聲咆哮





力康提問的餘音在球場徘徊，卻只換來連綿不斷的雨聲作回答。

「阿恆...」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力康因害怕而顫抖的聲音「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怪...?」
「不會。」我亳不猶豫，用堅定的語氣回答「你一點也不怪。」
「哈哈...謝謝你，阿恆...」力康哽咽「能認識你真好...」

那是我最後一次聽到力康的笑聲，唯一一次沒有往日爽朗的笑聲。
伴隨着力康的苦笑，我的淚水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
儘管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爬了滿臉，我卻感受到眼淚在我臉頰灼下的兩行温度。
我一直緊閉着雙眼，沒有勇氣轉頭望力康一眼。

那一天，球場上，暴雨中，我失去了我最要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