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4 捉我?嘻嘻

工作人員用吸塵機吸走admins後,撂下一句「任務完成」便離去。不知怎的,他們這刻在面具虛的目光不只冷漠,更多了幾分怯意與敬畏。我抱手微笑,目送他們離開。

「喺喇,admin已經好精彩咁銷毀。你拍到完美嘅相未?」我問道。

想起那一堆admins,我嘴角不禁上揚,嘴中的酷齒已漸漸長成鋒利獠牙,濃濃的血腥味滲透四肢百骸。 「仲差啲。」阿友站在玄關上,把相機重新掛在身上,茫然地搖頭應道。

「差啲?仲差咩?你覺得我太仁慈?」我狐疑地掃了阿友一眼。





「唔喺,我暫時未諗到。」阿友扭動門把,一臉苦惱地走出房間外。

「差啲咩呢?我死之前到底影唔影到呢?」他喃喃自語。

看著阿友的背影,我不禁陷入沉思。他宛如一個被宣告刑期的死刑犯。也許,對他來說,銷毀這件事已不再可怖...... 我倏地想起阿友在郵輪說過的故事:「人類每日都在跟時間對賭。」 如果這是一場不要命的賭搏,阿友顯然已經All-in 了,我這樣想。

片刻後,我和阿友握起武器,在鴉雀無聲的走廊中搜索智仔。我們滿身腥臭的鮮血,如同戰場上浴血的戰士。不過這個戰場沒有千軍萬馬,只有我們跟智仔三個剩下來的求職者而已。 當經過我的房間之際,「老闆」的冰冷的指示聲透過廣播器,霍然響起! 我們頃刻駐足原地,豎起耳朵,屏息以待。

「恭喜各位聽到呢段廣播嘅求職者,嘿嘿。大家表現都相當出色。題外話,『小說家』先生,你嘅風采不減當年,作為求職者依然令我大開眼界,嘿。好喇,第六測試將於15分鐘後開始。到時候,大家將會乘搭電梯至19樓嘅測試場地。





提醒各位,進入電梯嘅人數最多只可兩位求職者,否則求職者將一併銷毀。倒數結束後,大家唔可以再銷毀其他求職者,請各位好好善用時間。 計時正式開始。

祝 大家面試成功。」 我和阿友驚詫地互望一眼,各懷心思。 不知怎地,我總覺得「老闆」剛才所說的話好像有點不對勁。然而,這份纏在心頭的違和感來得莫名其妙,不知從何說起。

「志明,你.......」阿友支支吾吾,困惑地打量著我,擁腫的身軀不自覺後挪一步,踏入我的房間內。

我嘆一口氣,心裡自然明白阿友的意思。 我跟這間「公司」及這場地獄面試的關係彷如扭成一團的荊棘,糾纏不清。等到攤開這簇亂糟糟的荊棘,赫然驚覺已血流滿手,傷痕纍纍。或者,這是自己的鮮血,又或者是其他「被銷毀者」,一個、兩個、三個....... 也許更多。

戲謔的倒數聲沒有停下來,時間一秒一秒地流走。





「我好可能本來就同呢間公間有關。我到宜家都搞唔清楚以前發生過咩事,之後再慢慢同你解釋。」我踏進房間內低聲說道。

「以前嘅求職者?」阿友的戒心瞬間減退,眼神充滿好奇,彷彿看到奶子長在肩膀,舌頭變成藍色陽具的奇珍異獸。 我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一秒也不願再糾纏在這個話題上。

「或者吧。我地宜家當務之急喺要起呢黃金十五分鐘內搵智仔出嚟銷毀。」我探頭瞟視走廊一眼,沒有發現智仔的蹤影。

「宜家唔除去智仔,就大家攬炒。」阿友點頭應道。

我地相視而笑,槍口一致對外,這場捕獵隨我們的笑容散去後,正式開始!

我們分頭行事,阿友負責在九樓搜索,而我則搜在十樓的房間。如果時間倒數至300秒的時候,我們就進行Plan B。坦白說, 這個所謂的「planB」是我們臨時想出來的,也沒有任何把握。 當然,盡早找出智仔幹掉便一了百了。

我牢牢握著鐵筆,躡手躡腳地經過一間又一間房間,房門全部都打開了。我先後走進昏暗的房間內搜索,心跳隨著毫無起伏的倒數聲愈來愈急,汗水把衣服都浸濕了。

「扑通扑通!」 我的心跳聲在房間內迴響,然後再傳進耳畔中。 我掂起腳尖,走進本來屬於Kary的房間,一手舉起鐵筆,打開虛掩的衣櫃門,空空如也! 不,我找到了! 我瞇起眼盯著微微隆起的被鋪,難忍心裡的笑意。





小孩畢竟是小孩嘛,哪管你是小惡魔還是他媽的梁老師,歸究也敵不過我這個天才小說家! 智仔,你的戲份要完結了! 讓我這個兼任主角的作者把你短促的人生劃上句號吧!

「銷—毀!」我興奮地吐出這兩個字,心臟快要爆開。 我牽起笑容,乾澀的雙眼計算著哪個位置才是智仔的頭髗,雙手化成魔鬼的枯爪,鐵筆幻化成死神的鐮刀!

「智仔,志明哥哥嚟銷毀你咯!喺唔喺好驚呢?」我咧嘴大笑,舉起鐵筆狠狠地砸下去!

「啪!」預期的血花與骨頭斷裂聲沒有出現,我只是打在軟綿綿的「物體」上。

我掀起被子,瞳孔猛地一縮,然後爆出一連串的髒話。 媽的!被下的竟然是智仔的小背囊!我執起背囊,一張單行紙從裡面飄到床上,紙上寫著幾個歪歪斜斜的鉛筆字-「捉我?嘻嘻嘻」

我氣得牙關「吱吱」作響,將這張紙撕成紙碎,撒在地板上!

我竟然被一個十歲的豆釘耍了! 你這隻小畜牲當我是傻頭傻腦的大猩猩嗎?即使我是白痴猩猩,我也是幹你媽的大猩猩! 幹!幹!幹!





「啊!!我屌你老母!點解!!點解你唔俾你老母抖吓!」

「啊!!!!!!!!!!!」 我此刻再按捺不住胸口中的殺意,雙腳踏在床上,掄起鐵筆,瘋狂地敲在被鋪上。鐵筆把被袋與枕袋勾破,棉花在房間處處飄揚。 當我站在床上咆哮之際,走廊外忽然傳來一陣陰森的童笑聲,澆熄我體內的怒火,渾身雞皮疙瘩。

「嘻嘻......」

「嘻嘻嘻,快啲嚟捉我啊.........」

「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笑聲已經愈來愈遠,弱不可聞。我一個箭步衝出房間,神經兮兮地站在走廊時,智仔再一次消失得無影無蹤。

智仔就如一隻索命的厲鬼,試圖用詭異的童笑聲把我們兩個大人逼瘋,躲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陰影處,隨時伸出鬼爪捏著我們的喉嚨,把我們活生生勒死! 想到這裡,我頓時不寒而慄,寒意由身體每一個毛孔滲入骨髓,甚至連胯下也冷得發抖收緊。

之後的幾分鐘中,我搗進幾間房間都找不著智仔這個小畜牲。在極度抑壓的繃緊氣氛下,「草木皆智仔」,就是虛掩的雪櫃和滴水的花灑也能夠嚇我一驚。 智仔到底在哪?!





浴缸,沒有!

衣櫃,沒有!

雪櫃,沒有!

床下底,也沒有!

「嘻嘻........」

這個小畜牲像老鼠戲貓似的,鬼魅的笑聲反複在走廊迴響。可是,每當我聞聲趕到走廊之時,他都及時躲起來。我氣得跳腳,神經如一條已伸展到極限的橡根,只差一線便會「啪」地斷掉。

「510.......509.......508......」隨我跑得氣來氣喘,光陰亦逐吋流走。





當我第二次步出Admins的房間之際,一襲身影出現在不遠處。這個人不是畜牲智仔,而是掛著相機的阿友。 阿友佇立在走廊上,沒有招牌的戇笑,冰冷地盯著我。他這個模樣無比陌生,絕對是一個我從來都不曾認識的龍友。

「阿友?」我問道。

「志明......我都喺諗清楚,我一個人死不如大家一齊幫我墊屍底!」他緩緩舉起士巴拿指著我。

「喂喂,我地唔喺巴打咩?我地講好咗-」我緊張兮兮地後退一步,目光閃爍不定。

「巴打?嘿,喺巴打就陪我一齊收皮,大家一齊落地獄。」他朝我大聲吆喝,下巴的肥肉一顫一顫的。 「龍友!你Short撚咗?你肯定要攬炒?你覺得自己一定食硬我?」我瞇起眼瞪著阿友,抬起緊握鐵筆的左手,胸口劇烈起伏。

「呢場面試教識我一件事,世界上從來都無永遠嘅隊友!何志明,你仆街啦!」阿友一臉狂色。

語畢,他詭異地笑了笑,掄起手上的士巴拿。 就在我愣神的瞬間,阿友已如一隻發狂的野豬衝過來,把我壓在地上,士巴拿我的耳邊擦過,金屬與地板的撞擊聲震得我耳膜生痛。 我險險避過阿友的士巴拿後,雙腳蹬在他的肚皮上,將他狠狠踹開幾丈,然後狼狽地爬起來,拉開距離。

接下來的兩分鐘內,我們給摔角選手般地上扭作一團,拳來腳往,可是一直分不出勝負,誰也沒有銷毀了誰。

時間只剩下最後奪命九十七秒!

這九十七秒將決定我和龍友的生死,求職者中誰可以得到呼吸下去的權利。 連呼吸喘息的人權自由也要爭取,這是他媽的九十七秒!

幹,士巴拿又他媽的砸下來了!

我勉強躲開,揮拳還擊,揍在阿友已紅腫的豬臉上,夾雜牙血的口水濺在地上。

就在電光火石之際,一陣「噠噠」的腳步聲響起,節奏輕快,如同林野間散步的牧童一樣。不過,這襲身影並非甚麼可愛的牧童,手上也沒有放牧的羊鞭。

智仔!

他在其中一間房間溜出來,靜悄悄地舉起血漬斑斑的燭台往我們的方向前行,稚氣的臉上帶著得意之色。他想趁我和阿友自傷殘殺時,一舉把我們銷毀!

果然...... 就在燭台快要無情地刺過來的瞬間,我和阿友心有靈犀般,在地上反方向滾了一個圈(礙於三段式肚腩,阿友比我狼狽多了),頃刻將智仔困在我們之間。

「嘿,今次仲捉唔到你個仆街仔?」我們不約而同咧嘴而笑。

沒錯,這就是我和阿友的「Plan B」。

捕獵者與獵物的身份互換!

倒數開始時,我和阿友是捕獵者;智仔則是我們的獵物。 可是,我們之前就擔心大家也找不到智仔。那麼在這個情況下,一般來說,我們會怎辦呢?大概就是互相殘殺,只要任何一個求職者被銷毀,自己也能存活下去。這絕對是最現實而合理的選擇。所以,即使我和阿友反目成仇也不算怪事。

另一方面,智仔跟我和阿友一樣,同樣是這場面試的求職者。假設他沒有瘋到等時間過,然後三個人一同被銷毀,那他一定會伺機出動。當他由獵物變成捕獵者出手的瞬間,正是我們關上「捕獸器」的時刻!

要佈置這個「捕獸器」,我們首先就要製造出一個假象,以自己作為誘餌,由獵人變成獵物。智仔以為自己終於成為捕獵者,卻墮進我們花了幾分鐘佈出來的陷阱。

他一直都是我們的獵物,這個事實從來也沒有變過。

「你地陰人地?」智仔的顫抖的聲音帶上一絲怪異的媚意。

「你戲份完喇智仔,嘿。」我擦一擦嘴邊的血漬,嘿嘿笑道。

「你地想捉我個寶貝乖仔?」智仔古怪地盯著我們。 我和阿友一陣愕然.......智仔這一次竟然變成自己的母親!除了梁老師外,他還是自己的團親。媽的,我想著也感到這些關係亂得頭昏腦脹。

「我唔理你喺智仔定智仔老母,你今次都死硬喇!」阿友舉起士拿,跟我一同往智仔的方向步步進逼。 「無人可以捉我,嘻嘻。」 這一次,我已經搞不清這到底是誰了。他退到圍欄邊,然後攀到欄上。糟了,時間只剩下三十幾秒而已! 「嘻嘻嘻!過嚟捉我咯!」智仔蹲在圍欄上,得戚地對我們招手。 話音一落,他既然做出我們誰也意料不到的舉動! 他往後一蹬,攤開雙手陰森地大笑,墮到九樓中的長餐桌上。或者是天意,一直握著燭台殺人的智仔最後竟然被餐桌上的燭台刺死。燭台硬生生地貫穿他的身體,把他纖細的身體串起來。

「捉......我......嘻.......嘻-」話到最後,他兩眼反白,氣絕身亡,鮮血把檯布染成鮮紅色。

智仔,最後居然把自己銷毀了.......

我和阿友倚著圍欄,俯瞰下方的智仔,他瘦胸膛被燭台支撐起,四肢軟趴趴地垂下,僵硬的面容上還擺出詭異的笑容。我們怎也猜不到智仔竟然沒作掙扎,果斷地飛出去。

或者,他壓根就沒有算到自己會湊巧插在燭台上。倘若他沒死去,那麼我們三個大概都會被銷毀吧?我暗地思忖。

又或者,他連「銷毀」這兩個繁體漢字也不懂寫出來,更遑論它背後的意思吧。 到底他當閩跳下去的時候是梁老師、媽媽還是他自己呢?

又或者,是從來都沒有表現出來的第四人格呢?

媽的,我都快被他搞亂了!雖然智仔已經銷毀,可是我沒有一絲勝利的快意,空虛與挫敗感卻侵佔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我期待已久的完美虐殺橋段被他這樣一跳,便胎死腹中!

「正一仆街仔,居然連死都唔俾我地捉到。」阿友喘氣喘吁吁,跌坐在地上。

「嗯,如果佢跳慢一步,我一定會依照編排好嘅劇情將呢隻雞仔銷毀,用放大鏡睇清楚佢啲腦漿同正常人有咩分別。」我不忿地說道,拳頭握得牢牢的。

阿友拍下智仔的驚詭照後,徐徐站起來說道:「佢唔了解毒撚......毒撚從來唔會出賣隊友。」 我笑了笑,目光移向遠處的電梯。

此際,倒數聲終於結束。我們這兩個在茫茫人海中毫不起眼的男人,成功存活下來。當然,阿友在最後將被「公司」銷毀罷了。 倒數完結後,指示隨之而來。

「請兩位求職者請於一分鐘內進入電梯,出發至十九樓嘅測試場地。詳細內容將會稍後公佈。其他求職者將被送出失序島,返回香港。」 幹,即使不去銷毀智仔,只要進入電梯內的人數不超過兩個人就成了嗎? 我和阿友錯愕地互望一眼,半晌後嘴角微微上揚。

「我只喺刪除唔再需要嘅多餘角色。」我聳一聳肩。

「死有餘辜嘅仆街仔。」阿友如是說。

果然,在這棟使人精神錯亂的白色建築物中待久了,人只會想到如何去銷毀對方,理智已經消磨得一乾二淨。 這並沒有錯,職場本來就該如此。這間公司不過將職場的血腥場面具象化而已。打個比方,Kelvin出其不意地用刀捅死Baby,難道現實社會就沒有Kelvin這類陰險小人嗎?

當然有,已知的有許多,而看不到的卻是更多。

Kelvin只是把「背後捅刀」、「報串」的齷齪行為以另一種更鮮明的手法演繹出來而已。 一切為了這場面試; 為了活下去。

我從褲袋掏出一根壓得彎彎曲曲的煙,叼在嘴上點起來,然後像電影中的冷酷殺手般神態自若,邁步走進電梯中。

阿友與我與肩而行,忐忑不安的面部表情使我心頭不禁一酸。 我們彼此心知肚明,當我成功通過這場殘酷面試的瞬間,正是阿友被銷毀的時刻。諷刺的是,我只能眼巴巴看著這個既定的事實發生。

電梯內。

我輕輕按下「19」 的按鈕,冰冷的電梯門緩緩關上,鋼纜與齒輪發出同時「喀喇喀喇」的聲響,冷風從上方的冷氣槽吹進來,為這個靜默的電梯中徒添幾分寒意。 電梯開始上升,我呼出一口淡煙,清一清喉嚨,開腔打破這尷尬的氣氛。

「如果-」 阿友忽然搶白,疑惑地摸著下巴問道。

「志明,你知唔知下個測試有咩等梗我地.......得返我地兩個鳩fing fing嘅大男人,唔通要我地......」阿友支支吾吾地說道。

「咩?」我霍然在冰冷的聞到一陣曖昧的氣味,屁眼不自覺地收縮一下。

「專業嘅毒撚喺唔會隊友發生『關係』,嘿嘿。」阿友語氣一轉,變得輕鬆起來。 媽的,這個病態攝影師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果然是瘋子。

「我已經有預感,我下一個測試就會被銷毀。到底張相仲差啲咩?」阿友自言自語。

我看向忽然裝成預言師的阿友,不禁一陣愣神。

「我已經唔記得之後嘅測試喺咩。但如非必要,我都唔會將你銷毀。」這個「必要」自然指二個只能活一個的時刻好了。

阿友微微點頭,豆鼓眼深邃地上方的電子屏幕,喃喃自語。

「草間彌生(Yayoi Kusama)......」這是阿友步出電梯前的最後一句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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