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面試》: Ch.15 溫水煮蛙,下一句?
Ch.15 溫水煮蛙,下一句?
甫踏出電梯門,兩排戴白面具的工作人員持著長槍佇候。
跟往常一樣,他們仍舊木無表情,神色肅穆。
這一層的佈置跟其他樓層截然不同,拱形的天花板跟弧形牆身,燈光忽明忽滅,凹凹不平的地面佈滿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水漥,倒像一條荒廢的下水道,說不定下一秒便有老鼠忽然跑出來嘛我們一跳。
工作人員將我和阿友夾在中間,沿昏暗幽冷的走廊前行,牆身內不時傳出「滴答滴答」的水聲,拱形天花板偶水珠滴下,打濕我們的頭髮,煞是詭異。
經過這半個月,我開始懷疑工作人員的面具背後到底是人類的眼耳口鼻,抑或是一堆機械組件。他們沒有喜怒哀樂,只有如電腦編碼似的指示; 金屬骨骼配上模仿血液的機油,活像科幻小說的情節。
「10011100111……」我對左側的工作人員打趣道。
他沒有正看我一眼,繼續前行。果然是一部沒趣的人工智能。
也許,之前他們看到「Admins」的錯愕只是因為程式出現預期以外的數據,導致系統運算遲緩,我心裡暗道。
如果我成為這間公司的「人性設計師」,我會變得跟他們一樣木訥嗎?
如果到時候變成他們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怪模樣,我還能夠寫出優美雋永的小說作品嗎? 我心生疑問。
片刻後,我們沒有遇上老鼠,自己卻像水渠中的老鼠,夾著尾巴走出蜿蜒曲折的通道,抵達出口。正確來說,我們是到達了這場測試的入口才對。
阿友好奇地搔搔肚皮:「測試地點喺金庫?」
「或者喺太空艙。」我舉出另一個可能性。
我們此際站在一道密不透風的鐵門前。沉動的鐵門上有一個圓形軚盤似的門把,跟金庫的大門倒有七八分相似。不過,相信大家都知道,裡面等待我們的絕對不是堆積如山的金條好了。
兩個走在前面的工作人員出盡吃奶的力,花了半分鐘終於把門把扭動,拉開這道沉甸甸的鐵門。
我「咕」嚥一口口水,瞇起眼打量裡面的環境。可是,大門後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忽然間,我感到冰冷的金屬硬物抵住自己的腦袋。
我疑惑掃了阿友一眼,他身後的工作人員舉起長槍,同樣貼著他的腦袋。
「入-去。」背後的工作人員沙啞地吐出這兩個字。
「屌,宜家押犯咩?」阿友不滿地嘟囔。
「你叫咩名?」我幽幽地對身後的工作人員問道。
「…….」
「答我,你-叫-咩-名?」
不知怎地,我感覺自己是這些低賤的工作人員的上司,他們必須回答我的問題。
「50號。」身後的工作人員遲疑了半秒,開聲應道。
「50號嘛?嗤。你就祈求我俾公司銷毀吧,否則我一定用有趣嘅方式親手將你解僱。記住,無人可以用槍指住『小說家』高貴嘅頭顱。」我戲謔地笑道。
赤裸裸的恐嚇!
這次我第一次作出反抗。
「好好記住,嘿嘿。」 語畢,我和阿友並肩穿過門框,一同走進黑暗之中。 當我們走進測試場地後,門外的長方形地面忽然升起,「嘭」的一聲將外面的工作人員夾成肉泥,「啪喇啪喇」的碎骨聲連連響起,入口被升起的鐵牆堵死,血水如溪般潺潺滲進來。
我不滿地皺一皺眉頭,上兩秒才剛說好要解僱「50號」,現在竟然在我眼前變成肉醬!
我的小說橋又被破壞了!
「咔!」場內的白色射燈霍然亮起,照亮整個場地。 我和阿友見狀握住武器,背對背在這個古怪的測試場地中繞圈踱步,小心翼翼地打量周遭環境。
我們身處在一個圓柱形的房間中,底部和牆身都是銀色的堅硬金屬,儼如一條長長的金屬煙囪。按目測估計,這裡的樓底至少有三四層樓高吧。這個圓柱形空間被一塊超厚的透明玻璃平均分成兩邊,由地面垂直延伸至頂部。 玻璃的下方,即是我們身前的位置,有一道小門的缺口,可以從我們這一邊像狗般爬到玻璃的另一邊。
另一邊的金屬牆上有一條長鐵梯,通往頂部的正方形出口-這個密室唯一的出口。
「志明,你覺唔覺得我地好似起一個鐵水煲入面咁?」阿友的聲音在這個空蕩蕩的空間中迴響著。
「水煲?!」
「你望吓上面碌嘢先。」阿友指著頂部,心不在焉地說道。
我瞇起眼,抬頭一瞥,赫然發現上面有一個......水龍頭!
水喉?
在我愣神之際,「滴答」的水聲打在金屬地面上。
一滴、二滴…... 媽的,水龍頭這時候突然湧出水來,如同一條瀑布!我們像兩個白痴般睜大眼看著直下的水流,一時間緊張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在我驚徨之際,戲謔的指示聲從玻璃另一邊的出口位置傳來! 這把詭異的聲音正是老闆。
「恭喜兩位優秀嘅求職者,小說家先生同龍友先生。第六測試開始之前,首先考考大家一個問題,嘿。」
他乾笑兩聲,繼續說下去。
「溫水煮蛙,下一句喺咩?」
「大家有五秒作答,答錯會有懲罰咯,嘿嘿嘿。」
媽的,溫水煮蛙有下一句嗎?!幹!
「呢句說話喺一個舊朋友教我,真喺令人懷念-」
「5!」
「阿友!下一句喺咩?!」我腦袋一片空白,實在想不出答案。
我們怎也猜不到這場測試竟然以一場莫明其妙的問題作為開端。
「4!」
我的腦袋突然一陣刺痛,痛楚直撼靈魂深處,渾身不自主地顫慄。一幀幀模糊的影像如不斷轉動的萬花筒一般,排成幾何圖案,瘋狂旋轉,暈眩欲吐。
「3!」
「溫水煮蛙-屌你阿媽?以前聽過巴打好似講,但又應該唔似。」阿友神色凝重,喃喃自語。
我聞言差點罵出髒話,到底是哪個巴打的鬼話!這是靠害嗎?腦袋中的幾何圖像愈轉愈快,世界此際天旋地轉。
「2!」
幾何圖案化成四個大字,不斷放大,閃爍不停,要擠爆我的腦海了!
「1!」
「屌-」阿友衝口而出。
「溫水煮蛙,熱水烹人。」我揚手及時封住阿友的嘴巴,抬頭咆哮,乾澀通紅的雙目瞪著上方出口的位置。
「Bingo-熱水烹人,嘿嘿。我好期待你嘅演出,小說家先生。因為求職者答中問題,所以我決定給予獎勵。」老闆笑道,打了一記響指。 語音一落,上方的水龍頭的水勢突然放慢減弱。這時候,水已經淹至我們兩人的腳眼了。
「兩位求職者有無玩過溫水煮蛙?職場每日上出現一隻又一隻安於現狀嘅青蛙,毫無創意同生產力,身上只有令人噁心至極嘅黏液。佢地終日浸起盤暖水入面愜意咁游來游去,完全無諗過盤底一早擺滿柴火,將佢地慢慢熱熟。當佢地想作出改變嘅時候,皮膚已經黏住盤底,只可以痛苦地等死。
Well,我曾經同一個舊朋友做過呢個實驗,望住隻噁心嘅青蛙伏起盤入面浸暖水浴。我好有耐性咁一直等,浪費咗人生寶貴嘅50分鐘........最後,我終於忍唔住,將鞋底壓住隻青蛙個肚,不斷用力踩落去,直至兩眼暴突,內臟爆開,暖水變成腥臭嘅血水! 呢個實驗教識我一件事-只有用熱水,先可以分辨出能夠跳出去嘅精英以及坐以待斃嘅廢物。何況,我發現50分鐘實在太漫長,浪費時間。 你地到底屬於前者抑或喺後者呢? 」
老闆終於發表完他的偉論,隨之而來的是冰冷的電子指示聲。
「第六測試,熱水烹人
求職者可以幻想自己身處一個巨型水煲之中。指示終結後,水掣將會再次開啟,只要10分鐘時間就會浸滿九成空間,水溫亦會慢慢由最初嘅30度升至90度, 需時20分鐘。各位可以穿過玻璃對面,爬上鐵梯,離開測試場地即可通過測試。
提示一:玻璃上設有感應器。當第一個人越過玻璃,感應器就會啟動,放水所需時間以及升溫時間即時減半,分別為5分鐘及10分鐘。如果第二個人越過玻璃,時間將再次縮減一半,變成2分30秒及5分鐘,如此類推。
提示二:鐵梯上鑲滿鋼釘,幫助求職者固定身體。
提示三:出口將於5分鐘後關閉。
第六測試後,求職者將直接進入最後公司個人面試,並可以於個人面試中提出一個無傷害性嘅要求。計時開始,請善用時間。 祝 面試成功。」
我和阿友聽到最後一句話,不約而同地互望一眼,然後看著再次傾盤而下的瀑布。
「阿友,你呢舖有救喇!只要上到去,你就唔洗被銷毀喇!」我興奮地拍一拍阿友的肩膀,激動地說道。 沒錯,只要爬上出口,阿友便可以要求除去自己的個人任務。既然沒了個人任務,也不再存在甚麼狗屁任務失敗便會銷毀的問題吧。 此際,水位開始明顯上升,溫度暖暖的,像平時沖暖水涼的水溫差不了多少。不過,我們都知道短時間內水溫便會逐步上升。要是離不開這個大水煲,最後一定會被熱水活活燙熟。 阿友搖頭苦笑,目光閃爍不定。
「志明,你今次搞錯喇.......我地之間只有一個人可以成功出到去,兩個人一齊通過測試並唔可行。」他緩緩說道,表情古怪。 我霍然想起指示中提過,愈多人穿過玻璃,時間就會縮短。換句話說,難度便因而倍增!
難不成阿友想把我銷毀,然後自己通過測試? 不!一直以來的經歷告訴我,我相信阿友絕不會反叛我!絕對不會。
「我地兩個人一齊過對面,仲有大約兩分鐘時間!只要我地用兩分鐘時間爬上出口就無問題啦!」我嘗試提出自以為可行的辦法。
阿友微微舉起被Admin用水喉鉗敲得骨折的手,無奈地笑了笑:「睇怕唔得喇,我已經走唔到喇......」
他媽的!又是他媽的Admins!我這刻很後悔當時讓他死得太輕鬆了,怎麼最後不直接把他倒進坐廁,然後將糞便痾在肉泥上,把他沖走啊?!
「你爬唔到上去,我就拉你上去! 再唔喺......呃,玻璃另一邊水位一樣會上升,你可以浮上水面!快,我地一齊過去先!」我指著兩邊玻璃的缺口,愈說愈激動,聲音在整個空間內迴響。
我準備轉身邁起腳步,阿友卻動也不動,胖胖的臉上忽然掛起和煦的笑意。
「行啊!肥仔!你仲企起度做咩鳩呀!」我厲聲喝道,水位已經快要淹沒下半身了。
「快啲郁呀,你個仆街死肥仔!」
「我知道喇......我終於明白喇。我終於知道差咩喇!哈哈哈!」阿友如瘋了似的,一邊哭一邊笑。
「知咩撚呀!我叫你行呀龍友!」我扯起他的衣領大罵起來。
「志明,同我影一張合照,我希望呢張相可以同你一齊揸機,影一張完美嘅相。」他平靜地說道。
我看著他這副認真專注的模樣,一瞬間不禁愣住了。作為一個小說家,我很清楚這個眼神背後的意義。這是在某個領域走到極致才能夠擁有的眼神。他眼中閃爍著創作的靈光,其餘的一切早已拋到一旁,不再重要。
等一等,跟我合照?
「自我消融。日本藝術家草間彌生將自己害怕嘅事物變成自己嘅表現對象,透過密集式嘅重複令自己恐懼,漸漸轉化成為前進嘅勇氣.......同恐懼嘅嘢融為一體。」
「你好驚我?」我訝異地問道。
「唔喺。毒撚其實最怕友情,一次又一次被騙。我參加呢場面試次前一個朋友都無,當然除咗女朋友,同埋左右手例外。無人會關心一個肥毒撚嘅死活。如果唔喺呢場面試,我肯定志明你都一定唔會主動去識我......」
「毒撚唔會出賣隊友.......其實喺因為毒撚從來無隊友,嘿。」阿友的淚水在眼眶打轉,苦澀地笑著。
「我地影,我地影相。」我接過阿友的相機,淚水不禁滑下來。
「咔嚓」一聲,相機的畫面出現了兩個哭著笑,舉起勝利手勢的男人,這是使人重看幾次也尷尬的照片;也是使人重看幾次也不厭的照片。 阿友抱住相機,看著這張合照,激動得渾身顫抖。
「我終於影到!我龍友搵到隊友喇!」他哽咽地說道,同時不捨地把相機掛到我的身上。
「志明,幫我照顧好初音,唔好整濕佢!你地快啲走!」阿友凝重地環視四周,水位愈升愈高。 我正要開口說甚麼「好好保重」、「下世再見」之類的白痴安慰說話,阿友卻揚手阻止。
「巴打,快啲走!」 他喝道。 我拭一拭濕潤的雙眼,艱難地點頭,然後轉身穿過玻璃的缺口,到達另一邊。
當我越過玻璃的那一剎,感應器「嗶」的一聲響了一下。
我回頭一瞥,上方水龍頭的水速果然比之前快上了不少。 下一秒,我停住了腳步,呆立在原地,心底的痛意使我喘不過氣來。這份酸澀難當的感覺彷彿塞了一整個黃澄澄的檸檬在口中咀嚼,酸得雙眼瞇成線,眼水從縫隙中滲出來,爬了滿面。
阿友!
阿友背向我攤坐在玻璃缺口上,雙手張開,反手用力按著玻璃。
媽的!他竟然在裝作塞子,用龐大的身軀試著塞住缺口,阻擋水流。這個不要命的毒撚在此刻仍然用最後的力氣為我爭取時間! 水流已經淹過阿友的肚腩,快要逼上他的胸膛了!儘管阿友努力阻截,水流依然在空隙中流過來我身處的這一邊。
「阿友!」我原地大喊,雙拳握緊。
「志明,你快啲上!我都頂唔到幾耐。嘿,毒撚都有隊友,毒撚都有自己可以做到嘅事!」他擰過頭說道,同時豎起拇指。 我垂下頭,沉重地邁開腳步,每一步也費盡力氣才能從水中拔出來。要不是水清澈見底,還以為自己身在泥沼之中,又或者有水鬼在水下捉住自己雙腳,試圖制止自己向前。鐵梯就在眼前,只有咫尺之遙,我卻遲遲未能爬上去。 我知道,這裡絕對沒有混沼和水鬼,更沒有他媽的大鱷魚! 這裡只有我我和阿友。(我知道這個說法很難叫阿友認同.......還有『初音』好了。) 而我正在利用阿友的友情,換來自己的勝利。這個測試的結局就只有一個,我通往出口,阿友則被痛苦地烹熟,最後在這位密封的大水煲中浮來浮去,身體漸漸腐爛。 我很想走回頭把阿友拉過來,可是我知道這並不現實,只會讓我們兩個人一同銷毀而已!
沒錯,我還是自私地走到鐵梯前,心裡像電影爛橋段般,俗套地吶喊:「好好保重!」。
「啊!」我咬緊牙關,爬上滿是尖銳鋼針的鐵梯。
媽的,這些尖刺像仙人掌似的,每根都與Admin的陽具一樣幼細,不過又比Admin的長多了,大約有一節手指長。每爬上一級,雙手便會扎進鋼針之中,拔出來,然後再陷進去。
「啊!!屌!!」隨著鋼針拔出掌心,我再次發出悽厲的吼叫。
「屌你,仆街!!!!!!」我瞪著上方的出口,開始語無倫次地大罵。 爬上了一層樓的高度後,我的雙手已經鮮血淋漓,掌心滿是一個個噁心反胃的針洞,身上的衣服亦被沿路而上的鋼針割穿,劃滿血痕。
我的牙齒咬得「吱吱」作響,冰冷的汗水沿額頭而下,滲進雙眼,滴在乾巴巴的嘴唇上。在力竭聲嘶的咆哮後,我的嗓音已經變得異常沙啞,或者我的喉嚨快要爛掉了。 我繼續往上爬,手掌的痛楚愈減愈弱。不過,我清楚知道這並非鋼針變得溫柔,它們依舊鋒利地插進我的血肉中。我已經痛得麻木了,而這些使我痛苦得淚崩的鋼針竟然成為支撐我血肉模糊的殘軀的倚仗。
痛得沒力氣爬上去?就算痛也得爬上去。
「我屌!」既然沒力氣,我就用刺進手心的鋼針掛起自己,吸一口氣再踏上去! 玻璃另一邊的阿友已經被水流升到快要兩層樓高,他俯首緊張地看著我,肥腫的豬臉貼在透明玻璃上,拳頭有節奏地捶打玻璃,為我打氣。
我仰頭瞥看阿友,痛苦地咧起嘴角,豎起染滿鮮血的大拇指。
「啊!」我一鬆手的那一刻,雙腿一軟,整個人瞬間失重地跌下去。
「呼!好彩!」 幸好我墜下幾級後,單手握著鐵梯。不!正確來說,我被鐵梯吊住了。我重新調整步伐,再一次爬上去。 爬上鐵梯的過程實在險象環生,我臉上的表情亦由痛苦變成麻木,再從麻木變成濃濃的不甘。
我不是這部小說小的作者嗎?怎麼到最後還是身不由己,像扯線木偶般,被這間超出常理的瘋狂公司擺佈?
我不是主角嗎?
我不是可以隨意改變劇情的作者嗎?!
我真的沒有任何辦法救走阿友?!
媽的!我才是作者!這個結局我不甘心啊!!!
一連串的問題在我心坎中響起,刺激著我每一條神經。不忿與不甘填滿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彷彿快要將我的靈魂擠爆。 片刻後,我絕望地終於爬到這條鐵梯的盡頭,只要再爬幾級便可以通往出口。我沒有寫錯,是「 絕望」。你以為見到生還的曙光便一定充滿他媽的「希望」嗎?
我告訴你,我這條賤命是用隊友的死亡換來的!換作是你,你可以高興起來嗎?!
我只要爬出去,阿友就鐵定逃不了被煮熟的結局! 可是,我還有其他選擇嗎?
幹! 我掃了下方一眼,這一邊的水位也已經升上大半,將兩層樓的高度了。我已經再沒有回頭路了!。
阿友呢?! 我把視線掃向玻璃的另一邊,赫然發現阿友對著我食指向上,示意我快點爬出這個該死的測試場地。他臉上掛著釋然的笑意,滿面都濕透了,分不清到底是淚水抑或是這個「水煲」中的水。
「上去啊!」他誇張而緩慢地做出口型,生怕我看不清他在說甚麼。
「上啊!」 我聽得見啊!
我真的聽得見啊!可是我的雙腿硬是動不了,沒有辦法面對這個不由自主的結局。
我單手舉起阿友的寶貝相機,準備為阿友拍下一張最後的照片才爬出去。可是在焦急混亂之中,我居然按錯掣....... 畫面中播出記憶卡中的第一張照片! 這幀照片的主角不是別人,而是我這個失敗的小說家!在這張照片中,我穿著一身便服,口瞪口呆地看著鏡頭。 這照片是上船的第一天拍的。
當時,我正在郵輪的房間中叼著煙,一臉輕鬆地寫下這新部小說的第一個章節。
「你好,我喺龍友,多多關照。」阿友一手提著行李對我揮手。
「我睇得出。」我掃了這個肥宅男一眼。
「咳咳,我真喺龍友。」
「我都話睇得出咯。」我彈一彈煙灰,不耐煩地應了一句。
「我叫-」
「得喇得喇。我已經知你叫龍友喇,我叫何志明。」我繼續埋首敲鍵盤,沒有理會這個瀰漫著毒氣的胖子。
「呀.....志明,我瞓邊張床?」
「是但啦,入得呢間房即喺室友,室友就喺隊友啦。」我毫不在意地說道。
「隊友?」阿友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 半晌後,他忽然放下行李,舉起相機對著我。
「志明,望呢邊!」
「你又做咩?」我擰轉頭,瞪著阿友。
「咔嚓」一聲,他按下快門,拍下這一張令人懷念的照片。這張照片明明拍了還不夠一個月,我卻感覺已經隨了半個世紀似的。 我迷茫地看著這張照片,腦海中閃過阿友在聚餐時狼吐虎嚥的畫面,不禁一笑。
等一等,聚餐?
聚餐?
老闆? 我霍然想起老闆曾經在聚餐時說過的話,渾身猛地一震,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我終於知道老闆之前宣佈第六測試時的違和感是甚麼了!嘿嘿!
「哈哈哈哈!!!!!!」我仰頭對著出口獰笑,眼神中再次流露自信的神采。
「我-先-喺-作-者!」整個空間迴響著我瘋狂的吼叫聲。
「所有角色只可以俾我銷毀-包括龍友在內!」 當下,我做出了一個極度瘋狂的舉動! 我插在鐵梯的雙手一鬆,然後往後一蹬,墜進熱騰騰的水中!
當我浮上水面的時候,阿友驚詫地看著我,傷心欲絕地指著我.......嚴格來說,是掛在我身上被熱水銷毀了的「初音」。 我甩一甩「初音」身上的水,對快要淚崩的阿友微微一笑。這個毒撚到這個時候還惗記自己的寶貝相機,果然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病態攝影師。 不過,也只有這種瘋子,才配成為「小說家」何志明的隊友。
我浸在如溫泉般的熱水中,仰頭盯著上方的出口,心臟砰砰亂跳。到底自己的推測有沒有錯呢?坦白說,我心裡也沒有底。不過,最壞的情況大概我和阿友這次名正言順的「一鑊熟」,成為公司的佳餚。 由我縱身跳下這潭水的剎那,這己經變成一場豪賭,完全不要命的賭博!
這是一個瘋狂小說家與老闆之間的賭博!
「老闆.......我知道你一定起上面,聽到我講嘅說話!」我沙啞地喝道。
「老闆」並沒有答腔,回應我的只有縈繞不散的迴音而已。
「我記得你曾經講過.......每一届面試都一定會請人!呢個喺『我地訂立嘅規則』。」 我並非純粹在胡扯。我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這條規則的確存在,而自己更是有份訂立這條規則的決策者。從零碎的記憶中,我決不是過去的求職者........ 我是這間公司的員工。我指的並不是那些低賤得沒有個人思想的工作人員,而是更高級的存在!
「規則嘛.......不過如果所有求職者都被銷毀呢?嘿!」我掏出一直看像沒有多大作用的萬用刀,抵著自己的喉嚨,嘴角微微上揚。
「我喺『小說家』!」
「如果龍友被銷毀,我就會毫不猶豫咁捅死自己。相信我,你一定唔夠時間阻止我。如果你想搏嘅話,就睇吓你落嚟快抑或我手快。」我戲謔地說道。 當我的迴音消散後,一直保持緘默的老闆終於開腔!
「『小說家』先生,你意思喺?你應該知道,公司一向唔容許作弊,唔可以因為你而判龍友先生通過測試!」老闆冰冷地說道。
「我無講過要阿友通過測試。不過既然公司咁決絕,大家都唔需要再講落去,你可以直接關閉出口。」我威脅道。
雖然我看上去鎮定得很,水中的雙腿卻是緊張得發軟。要是「老闆」不吃這一套,二話不說地關閉出口,那我和阿友就他媽的完蛋了!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走,我抵在喉嚨的手想快要發麻,可是老闆卻沒有回應。
終於-
「你意思喺?」老闆的聲音傳進這個大水煲中。
「我既然可以通過呢場測試,就可以擁有一個要求。我希望提早使用呢個權利!我要阿友完整無缺咁離開呢個失序島!」我高聲喊道。
「唔.......公司接受你嘅要求。」 語畢,一條長長的麻繩從出口拋下來。
同一時間,水龍頭應聲關上,堵住入口的金屬牆徐徐下降,水流一瞬間往外湧出,水位不斷下降!
「第六測試完結,通過嘅求職者喺『小說家』何志明先生。請捉住繩索通往出口,進入即將開始嘅最終面試。」老闆的聲音沒帶半點起伏,完全聽不出他話中的情緒。 我捉著麻繩,緩緩上升往出口,咧嘴而笑。 老闆?公司?不過如此罷了。
「哈哈哈哈哈!」我不禁嘲笑這個竟然被求職者威脅的老闆,同時也為自己賭贏了這場賭局而欣喜。 然而,當我上升至出口的那一刻,頸項突然一痛,眼前一黑。
幹,麻醉槍?我模模糊糊地想著,眼皮變得異常沉重,然後眼前一黑便徹底昏過去了。
「歡迎進入個人面試。」這是我昏迷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