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大七不思議食女事件: 後記
後記
(作者按:本文寫於《七不》網上版連載完畢之時。)
洋洋八萬四千字,縱然不捨,人生首本小說悄然落幕。少時家貧,娛樂不多,一日,忽於床尾找到衛斯理的《仙境》,如獲至寶。那個關於油畫的科幻故事,在我幼小的心坎,植下對文字的追求,使我對那個「受嚴格中國武術訓練」衛君膜拜不已。
許多年前,有一位女孩稱我「有才華」,我心裡愕然,自忖不過是勤勞的工蜂,生吞活剝老師所授,成績尚佳,在Band2中學,從未考過第二,與「有才華」三字沾不上邊。
中學期間,恩師賴博士限我等每周交一篇「練筆寫作」,為我創作之始。由是執筆寫故事,礙於歷練有限,無情可賦,總為賦新詞強說愁。恩師紅筆一揮,常謂我「有佳句而無佳章」,如今想起,猶如昨日。
即便如此,恩師賴博士對我寵愛有加,為鼓勵寫作,往往誇我為「才子」。翻起像浪子一樣,毫無真情實感之文章,既受之有愧,又感激知遇之情。戰戰競競遞上功課一刻,恩師厚道,沒稱之「垃圾」,免得我寫作生涯早夭。對於十幾歲的少年來說,一褒一貶,恐怕就是天堂與地獄之距離。提攜之恩,永誌不忘。
高考之際,幸遇文學班衛老師,得其指點一二,拓文學之蹊徑。惟其時少年心性,同儕之間,不免相較,我自覺不濟,寫作之事,竟逐漸荒廢,由娛樂驟變壓力,再寫不出好文章。有時閒逛圖書館,見大文豪年少成名,篇章流傳後世,若我不幸悄然長逝,又於此世留下甚麼呢?於是,我執起鍵盤,出賣自己與身邊人,講大話,寫故事,寫下一個自以為蕩氣迥腸的甜故,一寫就寫了九十幾日。
寫小說就像跑馬拉松,每天在鍵盤前埋首啪啪啪,不到終點,誓不歇止。起初我的心比玻璃易碎,一旦有讀者謂「垃圾」,往往困擾我幾個小時;寫到中段,《七不》漸受歡迎,無形壓力塌下來,生怕會「爛尾」,令自己令大家失望。我年歲漸長,知時間寶貴,己所不欲,勿施予人,若寫個垃圾爛尾故,浪費大家時間,又於心何忍。
在撰寫結局的周末午夜,一口氣寫了六千幾字,不知東方之既白,從「有佳句而無佳章」之矯情造作,到「由愛情逃離,再追趕愛情」的小說,跌跌撞撞地闖進自身寫作生涯之巔峰,與鍵盤裡的陳納邦一起成長,經歷了三年歲月,見證Marvin由初入大學時之「搵食Freshman」,蛻變成「屌感情」之浪子,寫下了不知是悲是喜的結局。
《七不》的構思,原想寫自己的港大生活,豈知一路寫來,越寫越脫離港大,彷彿與我在港大校園的抽離感暗合。那個周末凌晨,我忍痛寫上「全文完」三字,午夜之後,再沒有常常大意省掉的「未完待續」,只感鍵盤中的我驟然死去,現實中的賈子如獲新生。寫數萬字的中篇小說,賦予我新生命,使我在回憶的公路裡游走,想起了許多人和事,完成了大學生涯最後的自我救贖。鍵盤裡的我日漸立體,現實中的我愈見虛弱,三年以來堅持之健身鍛鍊,亦因寫作而廢馳。鍵盤與現實之間,Marvin和賈子擦身而過,兩人各走極端,亦使我有了兩個完整的人生,一個是過去的,另一個則是現在而永無休止的。
寫作至中後段,得某出版社相中出書,編輯先生盛意拳拳,我很感激。爾後,合約既簽,原定書展出書,我不斷幻想,於書展之中,舉行不知有沒有人到場之簽名會,大筆簽名,雄姿英發,再送親筆簽名《七不思議食女事件》予德高年劭之阿婆。豈料書中常云之「奇遇往往發生喺我身上」一語成讖,未及成書,阿婆溘然長逝,那日醫院送別,一生一死,初感天命之不可違,心頭好像被狠狠剖掉,亦兀自後悔此三個月來,埋首寫作,未有抽空相伴老人家,那日大年初一,我探阿婆,阿婆說:「得閒打個電話嚟,睇吓阿婆」,未及兌現承諾,是我心中永遠的痛。
幾日之後,出版社稱快要倒閉,未能如願出書,兼外婆撒手人寰,傷感之情,非筆墨形容,我鼓勵自己,千百年來,只有遷客騷人才寫得出曠世佳作,像《大亨小傳》般之偉大作品,亦是作者死後,方廣為流傳。寫作之際,我周不時審閱舊篇章,竟覺初時筆鋒幽默,後來漸漸演變,越寫越酸,我再分不清誰是Marvin,誰是賈子,抑或其時心情亦如此沉重,我真的不知道。
今《七不思議食女事件》既成,我明日去港大圖書館,將之列印釘裝,放於家裡書櫃,完成自我救贖。有緣的話,再送幾本予讀者朋友,看完之後,用之攝梳化底或燒烤透爐,悉隨尊便。
讀者朋友支持,我永遠記得。對我好的人,我永遠記得。
謹以此書獻給我永遠敬愛的婆婆。
二零一四、三、五
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