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虛無的景象,美麗的七彩光芒。

於被黑暗吞噬的世界中,文傑無意識地朝醒目處前進,一邊回想起幾分鐘前小棉提醒的事項。

文傑的夢想似乎跟寫故事有關,追溯至國二時的創傷,將種種因素過濾後,「寫作」便被勉強打進了名為「努力方向」的魚網裡。雖然連他也不清楚自己的夢想,可是莫名其妙地,他竟然理
所當然地接受了。

「寫作」這點確立後,小棉在天界可說是絞盡腦汁,由於小棉的母親並不支持小棉參與計畫,所以她只能孤軍奮戰,寂寞地於茫茫線索及人性弱點中開拓出路。





終於,小小的腦袋瓜蹦出了辦法。

為了鼓勵文傑寫故事,她決定強制將故事設為自己的進食條件。

然而包括幻想的能力在內,這些都得在「神」的允許下才能做到。

而其中又分為兩條途徑:一種是將實體書化為填飽肚子的食糧,另一種則是「存檔吸收」。

所謂的存檔吸收,簡而言之就是小棉會先運用自己的能力於腦中構築故事,然後文傑再透過夢境進入那個世界冒險。





當然,故事不可能進行一次便結束,因此又多了「存檔」這個設定。

雖然夢境的時間運行地比現實世界還慢,然而終有結束的時候。為了避免影響平日作息,小棉似乎有她的手段,可透過控制橋腦的刺激,調整呼吸甚至是心跳頻率以調配故事中時間的運行速度。

當然,至於存檔是否美味,就得看文傑的活躍程度了。

可是這又能幫助創作什麼?文傑當時抱此疑惑。

兩道氣自鼻孔噴出,小棉的傲然笑容宛如寫著「聽我的就對了」。





「為了讓你看清...『世界』的本質唷。」


時間回到現在...

思考何時睡著這件事並沒有意義,就跟「測不準原裡」一樣,為了透過實驗探討粒子動量與位置的關係,就必須用燈光照明以方便記錄結果。然而殊不知,由於光子的侵擾,照明本身便會影響實驗的結果,。

同樣的,思考這動作就宛如照明,一來是如果事後回想數據也已不可考,二來是就算當下耐心地等待周公邀棋,身為實驗體也會睡不著。

那如果安排第三者在一旁觀察呢?

敢問,在別人盯著你的情況下你還睡得著嗎?

那在實驗體不知情的情況下設置針孔攝影機呢?





天曉得,誰都無法保證是否會對實驗體的情緒造成影響。

所以,結論只要有「我成功入眠」這件事就已經功德圓滿了。


回過神來,黑暗的空間已有所不同。

遠處開始降下石碑,亮白色的光膜依舊迷人。

一切皆是如此熟悉,如今能再度踏進這裡也真是不可思議。

看來大約幾年前,小棉就已經趁我睡著的時候,將執行程式安裝進我的腦子裡了。

原來圖書館的夢竟然是浮筆?





小棉她...果然不是笨蛋嗎?

切!好可惜。

「Yo!少年!」

「?」

奇異的招呼聲一響,石碑刻紋就如爆發般向外擴展,只消幾秒身體便置身於耀眼的光圈中。

等眩目的銀白散去,回過神來,天空彷彿被橘紅色燈罩蓋上,裡頭充斥著柔和的光線,不僅身子,連心裡都暖呼呼的。

周圍景象瞬間變得明朗,有蜿蜒的步道、綠樹、草坪、兒童遊樂設施及一旁掛著破爛招牌,門前還立有霓虹燈指示牌的店面,是個近似酒店的場所。





至於光明護體的石碑則是浮在十公尺外,大圓形廣場中央的木製平台上。

而七彩的舞臺照明燈就宛如忠實聽眾般,愛戀地於平臺邊仰慕著石碑。

這裡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公園。

四周充斥著前來散心的行人,有的全家一起健走,有的則坐在遊樂場角落的長椅上聊天,另外還有十個人一組,隨著收音機播出的音樂跳起了健身操。

整座公園洋溢著興奮與歡樂,是永不結束的嘉年華。

「文傑!這裡這裡!」

「小棉?」

文傑側看,發現遊樂場的鞦韆區坐著一名外表醒目的女孩。她留有柔順的雪白色長髮,海藍色的瞳目,以及總是擺出笑容的標緻臉蛋。目測年齡大約是十四至十五歲之間。





她一手抓緊纜繩,另一手朝文傑奮力揮擺,如果身高及胸部再進步一點的話,作為約會對象絕對能超越滿分。

PS:如果是個笨蛋會更好。

「這些...全都是你想像出來的嗎?」

「哼哼!正是如此!」

「可惡,連我都充滿幹勁了。」

「喔喔!真的嗎!」

盪出鞦韆後呈拋物線降落,小棉對文傑復活一事興奮地活蹦亂跳。

好希望能就此擺脫下午的不愉快啊,文傑按住手背勉強地笑著。

今天下午他採買完食材並回到家,小棉一發現手背上的抓痕整個人便激動地跳起來,像枚噴射的火箭。

文傑掰了個很爛的藉口(跌倒,接著被街道的石磚刮傷),甚至自暴自棄地等對方戳破謊言。

然而她並沒有這麼做,直到包紮完傷口,她也僅針對文傑的粗心大意碎念而已。

文傑原以為透過逗弄雪英能補救少得可憐的雪英股,實際上一開始的確有照他的預想走,然而途中卻被突然竄出的記憶搞砸了。

文傑完全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擅自將雪英與晨雨的身影重疊起來,畢竟兩者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由於事發突然,再加上大嬸給的線索又少,因此文傑只能推論出導火線與自己放空的這段時間有關。

然而雙方已經徹底鬧翻,如果他還不識相地追問當時的事,用欠揍形容也不算過分了。

讓真相沉入海底,肯定對我們誰都好。然後兩人將老死不相往來,並非以仇敵,而是以陌生人的身分。文傑以不負責任的態度擅自定案。

世上最殘忍的報復,莫過於漠不關心。

因為在他人眼裡,你其實並不存在,只是團空氣,只是顆奈米大小的渣。

而最令人費解的是,憑什麼自己的存在就得被別人擅自定義?就得被別人任意決定?

文傑並沒有對雪英抱持著仇恨的感情,然而他最終還是選擇了無視她。

因為文傑不解雪英刻意迴避自己的行徑,搞不好甚至連她本人也無法理解。

所以說...難解的題目就是要跳過,不是嗎?

很遺憾,攻略「聖域之花」的任務宣告失敗。

但雖敗猶榮,我真的敗得很心安理得。

我有理由逃避,我也有理由放棄。

所以選擇無視的我並沒有錯,自以為無視他人最容易的我......

絕對...沒有錯。


「文傑,你心情不好?」

「不,沒什麼。」

唉,暫且拋開虛偽的留戀吧,柯文傑,你還有路要走呢。

文傑強顏歡笑著牽起身旁女孩的手,朝圓形廣場邁出步伐。

微風徐徐吹來,白髮飄逸著動人光輝,小棉給人的形象雖然粗暴卻始終勇往直前。如果讓她繼承夸父的遺志,說不定先渴死的就會是太陽了。

奇怪的是,完全沒有路人瞥我們一眼,更不用說打聲招呼了。彷彿這個世界我們並不存在。

不,或許是被無視了。

考量到NPC的作用這是很合理的事,不過該怎麼說呢,被孤立的感覺特別明顯。

宛如蒙娜麗莎的雙眼般,同你的行蹤遊走並假惺惺地笑著。這感覺很討厭,也很詭異。

說不定...其中寄託著她對什麼的看法吧。*

「文傑,快到了!」

「喔!」

雖然掩飾感情是文傑的弱項,不過好歹也算掩飾得有誠意了,至少笑容如果以十分為滿分的話,最多有六分。

隨著文傑與小棉的逼近,石碑也以配合他們的速度下降,直到同時被七彩的聚光燈們對上。

基本上石碑和圖書館那一次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唯一有異的是上頭,一對天使翅膀橫向拉開的空間中央,多了一行文字。

Dreagon's Dream,翻得粗糙點就是「龍之夢」。

「這是...啥?」

「咦?!那是故事名啊!還是說我取的名字果然太中二......」

「不不不!內容精彩與實體書出版才是正義啊...」

畢竟,只要作者與出版商有錢賺,書名什麼的僅是其次。

書名之於內容就像胸部之於人品。傲人的雙峰必然能吸引蚊蟲野獸們前來尋勝,但假如人品低劣,看她的臉也討厭,胸部其實就沒這麼重要了。相反的,雖然胸部平得連蚊子貼著都會摔跤,不過只要人品高尚,懂得替他人著想,仍舊是值得憐愛的女孩不是嗎?

沒錯,書名就是胸部,是為了超越極限的存在。既精闢又適切的書名對我來說就像D罩杯。

不懂?那麼請捫心自問,胸部有D罩杯(好書名)又有好人品(內容)的女孩(書)不就是接近神的存在嗎!!。

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

「總而言之,要怎麼進入故事?」

「嗚~文傑敷衍我!」

「就說了胸...胸部不是重點!」

「為甚麼會提到胸部啊!!文傑你這個大色鬼!」

「唉~小孩子知道這個還太早了...」

「不要把人家當小孩子!!」

小棉氣鼓鼓,臉側飽的像塞滿果實的倉鼠。以眼神示意方向後便一個人蹲在角落畫圈圈。

文傑無奈地嘆息,瞥向故事名稱底下的文字後倒吸一口氣。

《start/cancel》

我懂了,就像遊戲機一樣,插入卡夾後才能點進遊戲。之前之所以沒反應,是因為小棉還沒載好遊戲的關係。

也就是說,這次我一定可以......

文傑來回撫摸著石碑,血液彷彿反應主人的心情激烈躍動著,雖然沒有根據,不過他深刻地感受到,此刻自己不僅站在夢境世界的中心,更是站在人生中,足以左右命運的分歧點上。

他並非是個會替自己爭取機會,將危機看成轉機的男人。

所以既然有乖乖送來的大好機會,就該好好珍惜。

文傑嘴角下彎,久違地露出炯炯有神的表情。彷彿在回應覺悟般,start鍵沿著刻痕,冒出翠綠色的光輝。

此行我非去不可!

因為...好像很有趣。

因為...總覺得至少不能再退縮不前了。

叮!

指頭壓向左方的選項。

從腳底開始,文傑的肉體即將化成光粉消失。

宛如星河般耀眼,陪同惆悵的黃昏作伴。

「文傑!」

「嗯?」

驀然回首,小棉正快步地走向前,臉頰為紅暈眩染。由於身高差距,小棉只能以仰視的姿態對文傑拋出笑容。

意外的是,她這次笑得很勉強,與其說是基於義務而笑,倒不如說是中間她畏怯了。

「你...其實是除了母親以外,我的第一位朋友。」

「?!」

就連我至少也有兩個朋友欸!文傑打了個冷顫,因為他沒法理解,以樂觀自居的小棉竟然會遭遇如此下場。

可是即便如此,什麼都不懂的我又能替她挽回什麼?

「我對於親友的表情及語氣變化特別敏感,講好聽一點是懂得察言觀色,講難聽一點就是太神經質。」

「...」

「文傑,你似乎有心事。」

低頭沉默,面對以誠相待的夥伴文傑沒打算說謊,更何況他對自己臨時生成的撲克臉也沒什麼自信。

得知想要的答案後,小棉閉眼搖頭,仍未消失的微笑彷彿訴說著「沒關係」。

「文傑,謝謝你。」

「幹...幹嘛謝我?」

「因為你願意對我坦白。」

文傑搔搔頭,此時身體已經消失一半。

「反正妳早就看出來了吧。」

「是啊,不過我還寧可自己是錯的呢。」

小棉雙手擺在腰後,對文傑露出苦笑。

「為甚麼?」

「因為...至少就她們不會離我而去,而我也能安心地放棄毫無用處的猜測與直覺。」

「這樣啊...那麼...」

文傑面無表情地摸著小棉的頭,消失的前一刻,他說了。

「我會...完成夢想的。」

「咦?」

「然後到時候讓拋棄妳的人們刮目相看!」

小棉詫異地睜大雙眼,過了幾秒後噗嗤地笑出來。

「嘻,那麼就麻煩你了。」

「啊!還有一點!」

 「什麼什麼?」

「妳的細肩帶洋裝被我看光光囉。」

「哈哈哈!我又沒穿......?!」

小棉尚未理清頭緒,文傑便帶著邪惡的笑容消失了。

終於,一股劇烈蒸氣自頭上噴發,伴隨著沙啞的尖叫,她遮住洋裝的上半身, 噙著淚水蹲在石碑前。

「文傑這個大變態!!」

即使旁觀者仍不為所動,震動大地的怒吼卻嚇得麻雀兒飛野似地竄離樹叢。

你是......誰?

對面的人影毫無回應,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四周白亮亮地一片,有如惡靈古堡的人體實驗室般寬廣。全身黑色的裝扮配上披風,對方的穿著明顯與社會格格不入,臉上還戴有純白的面具,完全遮住了任何一處縫隙。

你跟我差不多高啊.....

面具人依舊沒有反應,持續踩著規律的腳步。

好想盡可能滾得遠遠地,因為對方的呼吸太過自然,太過順暢。

好想盡可能地逃離這裡,因為周圍太過安靜,安靜到每過幾秒,神智便會一點一滴的逝去。

鏗!

頭皮發寒的沉默總算結束,然而換來的,卻是更驚心動魄的景象。

面具人從披風抽出兩把亮晃晃的開山刀,右邊那把隱約還映出我的身影。

喂!你幹什麼!

話尚未說完,一陣強到無法睜眼的狂風襲來。我還來不及提起手臂防禦,對方就早已舉刀,準備朝我的腦殼砍下去。

好...快...

我根本...無法反應。

千鈞一髮之際,對方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定格在差點削到臉的距離。

接著,底下突然擴展出一個洞,導致文傑頭部頓時往上一撞,連吐都來不及就摔了下去。

他...難道想殺我?

在迷茫的無底黑洞中,持續下墜的身體很快便迎向祥和的光輝。


嗡......


等強光散去,文傑睜開雙眼,突來的視覺衝擊嚇得他眼珠子差點沒噴出來。

無垠的龜裂黃土上只長幾根枯草,四周乾燥炎熱,雖然還沒到沙漠的程度,不過至少能看得出來,這裡已經荒廢數十年之久了。

視野相當遼闊,天空為無暇的藍色填滿,白雲倒是少得可憐,搞得附近半點陰暗處也沒有。

「這是...什麼鬼地方啊?!」

我並非被無預警地送往異世界,而是事先得知,然而結果卻不如預期。

不是城鎮也不是魔法學院,而是在這鳥不生蛋的荒蕪之地。

真夠嗆啊,小棉。

我醒來妳就死定了。

「所以說...我現在該怎麼辦?」

文傑搔了下頭,環視著周圍的地形分佈,不禁開始後悔平時沒有培養好危機處理能力。

這是要上演求生記嗎?可惡!與其來這熱死人的荒地,我還寧可陪蘇武牧羊。


嘎啊啊!!


一發劇烈的刺耳聲響擊碎沉默,緊接著地板傳來陣陣令人腳麻的震動。

相當於輕微地震!

「嗚喔!又發生什麼事了?」

先是誕生於陌生異世界,然後又不小心觸發了大事件。文傑手足無措,不停地東張西望,隨著搖動漸趨明顯,心臟也跳得更加厲害。

方才驚悚的咆哮聲,讓人很難不聯想到擁有噁心外型的生物。

該死,想逃也不知道要逃去哪啊!

文傑努力壓抑失控的心跳,試圖找尋足以檔住身體的遮蔽物,然而當然沒有,四周的岩石啊,植物啊,遊牧民族的營帳等等沒準早在很久以前就被大自然風化了。

shit!來不及了!

天頂突然出現了許多像禿鷹的黑影,飛上飛下,盡情蹂躪著大地的氣流。陣陣狂嵐襲向文傑,強度之大甚至堪比斬波。

頃刻間,點狀物消失,一陣猛烈聲響降落地上,於文傑十公尺外轟出了五、六個凹洞,其面積之大相當於手雷引爆的程度。

剎然灌入口腔的衝擊波差點使文傑窒息,幸好作用時間甚短

「這...難道是...?!」

披有暗灰色鎧甲的雄偉翼展及頭部,長如鳥嘴的黑色巨喙,再加上宛如鱷魚般冷血殘忍的眼珠,種種線索皆指向一點--

是翼手龍!

文傑嚥下口水,決定靠近凹洞以一探究竟......

個頭啦!此刻不抹腳油趕緊開溜,待會自己絕對會被殺的!

而且奇怪的是,目前我身上並沒有眼鏡,所以就算近處觀察也只會一片模糊,大概啦。

文傑立即轉身起步,腦袋一片空白,只知道手腳已脫離大腦的控制,跑過的痕跡盡留下黃煙。

骯髒的塵霾劃過臉頰,急促的呼吸弄疼肺臟,雙腳正踩著達達的馬啼聲,但甭說美麗的錯誤了,連那該死的雲彩也沒得留下。

「呼呼...應該...沒追上來吧...」

完了,我於異世界豎的第一根旗。


嘎啊啊!!


拜老旗的魔法所賜,不知何時,前面一陣轟然巨響,高文傑約兩米的龐然巨物已經張開大嘴,發出淒厲的咆哮。

唾液噴濕了文傑的便服,從頭到腳散發著腥臭味。

然而他了無反應,唯有瞳孔飄移不定,彷彿急著脫離眼眶。

過了十來秒,理智總算連上神經。

「啊啊啊啊啊!!」

文傑雙腿頓時虛脫,整個人坐倒在地上,手臂硬推著地板,死命地擺出垂死掙扎的姿態。

冷酷無情的視線傲慢地打量著他,面對獵物都能如此漫不經心,更不用說為了樂趣而玩弄活物的可能性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另外兩隻翼手龍貌似收到同伴發出的消息,也開始朝這邊前來。

小棉,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內,我已經深刻了解到世界的本質了。

那就是...

原來,世界要多絕望就能有多絕望啊。

與兩年前相比根本小巫見大巫。

死了!開頭跟我所預料得完全不一樣啊!

我並非想靠現代知識征服異世界什麼的,而是為了前往異世界而前進的啊。

可是剛開始就陷入危機是怎樣,毫無欲望難道錯了嗎?

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鐵甲翼手龍張開大嘴, 朝文傑的脖子咬去!

突然間,眼前的怪物停止動作,抬頭朝左方一瞥,緊接著地上又傳來轟隆隆的聲音。


咻!


一道銀白色弓箭劃破空氣,某隻翼手龍的喙部剎時發生爆炸,然而沒啥效果,充其量也就跟胡椒灑在眼睛上差不多,怪物頻頻搖頭咳嗽。

「這次又是什麼啊!」

文傑幾近絕望地扭動脖子,九十度偏轉的遠方,不知何時擠滿了上千名的人們,各個皆全副武裝,穿著中世紀風格的騎士甲。

是...軍隊?*

「騎士長,A級魔法似乎沒用。」

「什麼?!區區長翼獸怎麼會?!」

在軍隊中央,一位全身穿滿金色鎧甲的將士乘著戰馬現身。頭盔下半部被向上掀開,仔細一看,對方留著比詹姆士‧哈登略短的棕色鬍鬚,雙眸雖有動搖,但也僅是一瞬,很快便恢復成冷靜沉著的樣子。

至於旁邊那位騎馬的金長髮帥哥,裡頭穿有寶藍色布衣,外頭批著金邊白袍,右手還持著頂部塞有紅寶石的手杖。

莫非他是魔法師?

文傑趁翼手龍被轉移注意時趕緊後退,直到逃離它們的包圍。

突然,被襲擊的那隻張開長翼,由內往外,陸續長出楓紅色的羽毛,宛如高溫烈焰般焚燒。接著火焰延伸到主體,直到全身被眩目的紅光罩住。

好像......鳳凰啊...

「嗚啊!敵方要發動攻擊了!」

「別慌!騎士長會有辦法的!」

「可是我們不能再犧牲弟兄了!」

「該死!難道我們連長翼獸都不是對手了嗎!」

後頭的騎士們恐懼得發慌,宛如火燒連環船般,一發不可收拾。

怪了,他們怎麼講得翼手...不對!長翼獸本來就很弱一樣?

而且,還有一件事怪怪的,可是我臨時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鳳凰」拍起翅膀,飛向天空,有如王者俯瞰之姿,從容地睥睨整整上千名的軍隊。

位在最前面的鬍子騎士長望見這番景象,看似瞇著的眼眶頓時撐大,握緊韁繩的手甲也不禁顫抖。

「所有團長!立即撤退!」

語畢,披有燦爛烈焰的長翼獸動作流暢地朝軍隊振翅,射出的羽毛群融合成光束砲,毫無猶豫地將軍隊燒出一條充滿焦臭味的路。士兵們有的連滾帶爬地逃跑,有的連遺言都尚未留下便被燒成灰燼。

其它長翼獸似乎比起我對他們更有興趣,接二連三地也進入了「鳳凰模式」,並展開單方面的廝殺。

「騎士長!救...嗝啊!」

轟滋~~!!

好幾發火彈貫穿了來不及逃走的士兵。

不消幾秒,周圍已經屍橫遍野,荒地好幾處早已成焦黑狀。

原本上千的大軍很快就被殲滅了一半。

這就是戰爭,殺人,過失殺人及殺人未遂罪什麼的根本不適用,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勝利國將會從戰敗國的屍體上踏過去,而戰敗國只能淪為被踏的屍體。

歷史的齒輪即使充滿鐵鏽味,仍會肆無忌憚地運轉下去,因為那只是不堪回首的歷史,並非世界毀滅的前兆。

只要地球持續轉動,歷史就永不停止。

歷史是無情的,然而它並沒有錯,錯的是那些擅自將戰爭合理化,渺如晨星的人們。

他們害怕暴力,害怕死亡,然而他們更害怕權威,害怕被統治,害怕被奪去那僅存的尊嚴。

當敵方發動攻擊,你也只能徹底回擊,為了祖國、為了摯愛的親友而戰。

然而錯的就真的只有單方面嗎?拔刀出征的我難道就可以冠上正義之名殺人嗎?

為了守護而殺人這件事...難道就不是邪門歪道嗎?

孰對孰錯這問題難道就真的不可考嗎?

為什麼?果然是世界逼的人們非得做出抉擇不可嗎?果然是這樣嗎?

可惡...可惡啊!這一切...跟我所處的世界有何兩樣?

文傑呆滯地跪在地上,無能為力地望著眼前殘酷的一切。

「放箭!」

終於,人類方鼓起勇氣反擊,前排士兵將十字大盾擋在前面,後排的則舉起手杖念念有詞,似乎在詠唱術式。

此刻的天空很藍,藍得使人平靜,藍得發人嘶喊。

抱持著必死決心的術士們此時正看向同個天空,念著同個術式,伸手緊抓著天上的同顆星星。

一定要活著回去啊!我認為現在他們肯定是這麼想的。

也許,那顆耀眼之星會回應他們的願望喔。

等等!

星星?現在太陽公公不是正亮著嘛?

還有,星星是不是變大了?是我的錯覺嗎?還是我有業障?

幹,去妳妹的星星,是砲擊啊!!

「艾爾!」

「是!」

在鬍子將軍旁騎著馬的名叫艾爾的帥哥臨危不亂,用法杖於右方垂直地畫出圓形後,薄荷綠的六芒星法陣頓時展開。

艾爾伸手進法陣之中,很快六芒星刻痕便發出祥和白光,他即將抽出最強大的神祕武器。

我錯了,是一名士兵。

而且由於高度差,艾爾單手抓緊他的脖子,任其在空中臨死掙扎。

「艾...艾爾大人!我家裡還有妻小...嗝啊!」

至少等他說完吧喂!雖然到時也來不及了,可是還是先等他說完吧!

況且這種遺言是要怎麼向妻小交代啊!

彷彿回應文傑心中的疑問,艾爾轉身面對還熱著的屍體說:

「感謝主吧,懦弱如你竟有幸為騎士長犧牲。」

「艾爾,別多話!」

「是!」

毫不拖泥帶水地結束對話,艾爾左手舉起紅寶石法杖,隨即垂吊在空中的屍體浮出血紅色光芒,鮮豔地令人身心畏懼。

接著彷彿冰山崩碎般,包括象徵騎士精神的鎧甲,全都化為黏稠的血液及肉汁,為紅寶石所吸收。

文傑感到一陣噁心,並非針對化為血水的肉體,而是針對騎士長與艾爾兩人看待生命的態度。

血化流程太過不真實,反倒失去了本該有的感覺。

「文傑。」

雖說騎士長殺過的龍可能比我吃過的飯還多,早已看慣了內臟與腦袋,可是身為千士之長,難道就沒有捨身取義的壯志與胸懷嗎?

雖然從眼神判斷,鬍子男並非怕死,似乎有著即使苟且偷生也在所不惜的理由。

然而為求自保而蠻不講理地擄走同伴,這種行徑我絕對無法苟同。

死了又怎樣?因此討伐成功又怎樣?事到如今還有什麼榮耀可言呢?

「文傑!」

「蛤?蛤?什麼?妳怎麼會在這裡?」

「先看一下上面。」

熟悉的嬌小身影蹲在眼前,白色的柔順長髮貼至地面,海藍色的雙瞳眨呀眨,彷彿盯著稀奇生物般看向文傑。原本的白色洋裝由於文傑的好心提醒,女孩改成了截然不同的風格。

而整體服裝,本身就是個嘈點。

她穿著綴有多層蕾絲及荷葉邊、寬鬆澎起的黑衣,包裹住身子的是金屬手甲及粗糙的腰鎧。如果把她丟進王都大概會被誤認為某貴族的千金,丟進軍隊裡大概會被視為吉祥物吧。

總而言之,這些都不是重點。

「說,妳模仿哪本部作品?」

「提示一,作者是三雲君*!」

「好好好,妳別說了。」

「吾之所問,汝為......」

「啊啊啊!閉嘴呀!」

「鑰匙孔嗚嗚嗚~!」

「妳是故意的吧!絕對是故意的對吧!」

*暗指日本輕小說作家三雲岳斗的作品《丹特利安的書架》

唉~好歹他的作品正擺在我房間呢。

文傑死命摀住小棉的嘴巴,費了一番勁後對方才消去興頭。

由於立場尷尬,他只能使出如此粗魯的下下策。

「話說,妳剛剛要我幹什麼來著?」

「人家叫你看上面啦!笨蛋!」

「生氣啦?來,不哭不哭喔~」

「不要把人家當小孩子!」

小棉拍開文傑作勢摸頭的手心,雙手抱胸,嘟嘴背對著他後坐下。

文傑無奈地嘆氣後,抬頭瞇起眼睛。事實證明這只是白費功夫,因為問題的核心太過明顯,根本是大剌剌地就擺在面前。

宛如彗星殞落般,外圍摻滿淺灰紫雷電的黑色光束衝破大氣,轟向騎士長他們。周圍的岩石不分大小,皆被惡狠狠地刮飛。有幾名士兵還由於遭到電光波擊,眼珠子及腦液皆被炸離人體。

現在正處於時間停止的狀態。

而這發攻擊就定格在炸裂前的剎那

「要不是我即時現身,這故事早就結束了。」

「我差一點...就死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

小棉表情認真,緩慢地伸手指向右前方,文傑也順著方向看去。

突然,彷彿骨頭長出了刺,全身痛得發癢。

「這是...?!」

「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你在這種情況下也能神遊,不過呢...」

「嗯,差點就錯過最重要的提示了。」

文傑無力地扶起身體,莫名的惡意於臉上表露無遺,小棉沒做任何表示,繼續盯著方才所指的方向。

此時像是想到什麼般,文傑轉頭問道。

「話說回來,他們是不是看不見我?」

「喔?你發現啦!」

之前的不協調感就在這,由於剛才被宛如災難片般的景像吸引注意,所以沒法追本溯源。

我就在他們的正對面欸,假設他們喪盡天良好了,一介平民出現在這種人煙稀少的鬼地方也夠奇怪了吧!他們甚至連眉頭都不眨一下。

算了,總而言之,沒前來搭救也不能怪他們,除了我本身無法被發現外,他們最終畢竟都失去了性命,沒有一件事比這更哀慟了。

更何況他們誠心效忠的騎士長竟然面臨如此下場。

唉~此乃宿命也。

「那為什麼長翼獸們看得見我?」

「因為眼鏡?」

「真可惜啊~我現在可沒戴眼鏡喔~(爆青筋)」

「所以消失了?」

「妳是想氣死我嗎!!而且很明顯跟我問的完全唱反調!」

「小棉,妳果然是笨蛋嗎?」

「不要把我的心聲講出來!」

小棉順了順耳旁的髮絲後,毫無預警地低下頭,不時還朝文傑遞眼色。呼吸由於情緒緊張而變得不順暢,臉頰也為之泛紅。

怪了,這是要告白的前奏嗎?

「說了你不會生氣?」

「看狀況。」

「咦?!!不要啦!」

「這不是妳能決定的。」

更何況妳也太會挑時機了吧?殺了人家老爺下一秒就要炸後院嗎?

「嗚~那我不講!」

「唉呀~不知道三雲君的書還在不在呢?」

「咿~!!」

可惡!這反應太可愛了,害我差點流鼻血。

「該不會被某傢伙吃掉了吧...?」

............

我舔!

「啊哈!妳果然吃了對吧!」

「是...是嘴角有東西啦!所以我才舔的!」

「那味道如何啊?甜的?還是鹹的?」

「是的!我吃了。」

「妳誠實個屁啊!」

「總比說謊好吧。」

「妳那高高在上的態度是怎麼回事啊!」

再說妳也已經說謊了不是嗎!

「因為這樣才能顯得妄想用老掉牙招數引我上鉤的你比較白痴嘛。」

「原來我才是輸家?!」

「男人,要先對自己誠實。」

「不要轉身離開前講得這麼瀟灑啊!給我回來!」

文傑即時抓住黑色洋裝的後領並提起,吊在空中的小棉不停發出金屬撞擊聲。

「呀啊啊!人家不是故意的啦!」

「說明我為何會被它們發現就放妳下來。」

「因...因為我臨時動了手腳...」

亦即我原本其實是百分之百的「透明」狀態囉。

「那假如我被攻擊...」

「無論什麼攻擊都會穿透過去,絕不會對你的肉體或精神造成傷害的!」

「然後?」

「只...只有一開始喔!在軍隊到來前,我解除了你的隱形功能。」

好累,比下午應付雪英的時候還累。

文傑的手上下搖晃,示意小棉繼續。

「因為...逗你玩真的很有趣。」

「......」

「一不小心就玩過頭了...」

「......」

「對不起,惹你生氣了。」

「?」

這傢伙...不是正背對著我嗎?為何能察覺到我現在是真的在氣頭上呢?

等等,話說在離開公園前,她曾說過自己對於親友的變化特別敏感,就是指這回事嗎?

原來如此,就因為我是她的朋友,所以才......

鬆弛力道的同時高度也下降,小棉的腳尖小心翼翼地貼近沙地,直到文傑放開領口。

「所以說,剛才算是故事的背景囉?」

「嗯,不過我比較喜歡稱之為『開端』。」

小棉迅速地拍著領口,轉身切換成認真模式。

像是想到什麼般,文傑一身毛骨悚然,頭皮發涼。

「話說,假如我之後中了攻擊會怎樣......」

「放心,所有痛楚我皆透過夢境淡化了,即使仍有微痛及劇痛程度之分。」

「原來如此…」

「然後故事每進行到一部分,都會有類似存檔的東西。」

小棉吸了口氣後,繼續說明。

「完成今天的存檔後,之後每當你重返故事時,石碑都會刻上天數。而有些任務本身就是存檔,所以你必須在石碑規定的時間內完成任務,以執行存檔的動作。」

「假如我沒在時間內完成存檔......」

「『麥斯克(Mask)』就會出現,並竭盡所能地除掉你。」

「什麼?!」

麥斯克這名字大概跟面具有關,除了來異世界前出現於人體實驗室般的空間,那位雙持大砍刀的面具男外,我還真想不到其他人物了。雖然交手(單方面被虐)不到幾秒鐘,不過對方的身手敏捷,下刀毫不含糊,再加上那與我完全不同次元的速度,別說擊倒他了,就連從他手中逃走都顯得不大可能。

每回想起頂上人頭差點不保的瞬間,文傑就倒抽一口氣。

可是即使千百個不願意,路不走我就永遠只是個懦夫。

更何況又不會真的賠掉性命,撇去這風險就能朝夢想前進的話也算值了。

「文傑,就因為我了解你的個性,所以才加入這個設定的。」

「嗯,我知道。」

「知道就...咦?!」

小棉聽了之後嚇得繃緊身子,一臉難以置信。

「你...難道不會覺得我做得太過火了嗎?」

「會是會啦,不過呢...」

文傑將目光停留在小棉上,帶著自然的眼神與笑容。

「假如連相信妳這點都做不到的話,我就沒資格當妳的朋友了。」

「?!」

「等這回結束後,我們再好好商量有關『伙食』的問題吧。」

「是...是的!」

小棉全身肌肉僵硬地擺出敬禮姿勢,不知是因為深受感動還是高興過頭,不時還會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嘿嘿笑著。

我記得最近的輕小說開始打起『尼特男角牌』,類似的劇情像是身為尼特族的男角,要嘛在家陪妹妹透過電腦跟神明比西洋棋時被吸進屏幕,要嘛去便利商店採買時被捲入異空間,再者要嘛由於嚇死在街上,於陰間備受審判時強迫傻瓜女神一起挑戰異世界什麼的。

哼哼,也就是說,雖然並非實質的異世界,但在虛擬故事裡,我說不定能展現出意想不到的長處呢。

即使一開始的處境通常會很慘。

「關於時間的部分我都調配好了,至於如果你存檔完尚有剩餘天數,看是要觀光還是要調查線索什麼的全隨你運用。」

「了解!」

「那麼,還有什麼問題要問嗎?」

「啊!話說我能死幾次?」

「死完五次後你就會被強行遣返,而整體包括未完成的故事皆會立刻被我吸收。」

「聽起來沒那麼慘嘛。」

「......文傑,雖然我很不想這麼說,但是呢...」

套有手甲的雙手擺在腰後,小棉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即使藍色眼眸一點笑意也沒有。

彷彿早已預見了文傑最後的下場。

「大意的話,你會後悔的。」

文傑笑著領受對方的叮囑,同時也不禁思考那句話的涵義。

總而言之,只要不大意就行了吧!文傑試著透過樂觀心態排解心中的不安。

終於,小棉大動作地舉高右手,幾乎垂直於地面,並扯開喉嚨嘶喊。

「那麼!『開端』演示結束,接下來即將進入『主體』!」

此時正日正當中,在艷陽照射下,眼前女孩的身影不僅耀眼而且堅強。

文傑由衷以自己身為小棉的朋友為榮。

「那麼柯文傑!你準備好了嗎!」

「嗯!我準...?!」

一響彈指,時間恢復運轉,文傑伴隨著尚未說完的話便瞬間消失了。

「啊,有一點忘記說。」

雖然對方早已不在,小棉仍笑著補充說明。

「這次是報你沒提醒我換裝的仇。」

語畢,遠方彷彿核彈爆發般,瞬間為眾石飛躍的暗紫色世界渲染。

那是妳家的事吧!!假如他還在的話肯定會這麼說吧,嘻嘻!

眨眼間,趁灰紫色砲擊引起的沙爆襲來前,小棉輕踏了下腳,隨即也陷入地底,離開了慘絕人寰的無情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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