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藍曦諾帶領的組織,本意並不是作惡,而是幫助城市裡被遺忘、掙扎求存的人們。因此我們辦事作風都很低調,只為令自己化身成高樓圍牆裡的變色龍,讓水泥的灰成為我們的保護色,把我們完全隱藏起來。以私家偵探社作為我們的屏障,透明無色的我們從不介入黑道爭執,我們又是如何被鎖定的呢?
對方甚至請上了全城最強的殺手組織對我們的成員進行暗殺。

我和藍曦諾步出警局大門,因為是目擊證人的關係,簡單地錄過口供就離去了。我打了個噴嚏,鼻腔還是像個煙囪一般積滿了濃煙的粒子,好像每打一個噴嚏就會有一大團煙和灰色的粉末從我的鼻孔中竄出。
藍曦諾沈默著。他的手只緊握著那條我發現的銀鍊。就像那是他的生命一般,不能放手。
我的靈魂在顫抖,因為與死神擦肩而過。
我們坐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裡,安靜得連冷氣運行的聲音都能夠聽到。爆炸發生了以後,大家都被批准提早回去了。而我和藍曦諾則留守空蕩的偵探社。
藍曦諾把頭埋進雙臂中,好像失去了畢生的力氣般。看著一直信任的手下在自己面前死去,而自己卻沒辦法補救,如果是我也會崩潰吧。人就是這麼矛盾的生物,當一個人一直待在身旁,習慣了就把一切想得理所當然,到失去了,感覺到手掌裡沒法握緊任何東西的空虛才發現自己在淌淚。
所以我想要保護,我承受不起失去身邊的人從我指間溜走的代價。





我們能夠確定殺手是「七御前」的一員,名字以U開頭的就只有一個天使,只是我們除了這個代號對殺手一無所知,他的樣子、歲數、身處的地方,多個未知組成一條複雜的方程式,我們有的就只有一條小小的項鍊,要找到這個隱沒的天使就如水中撈月,除非我們也有天使的千里眼或是一雙有力的羽翼。
藍曦諾好像想到了什麼,突地抬起頭,速度之快令我擔心他會拉傷脖子。十指輸入著不同的指令,資料庫再次被打開來──我有時不禁想要是把電腦中的這些由數據建築而成的資料收納進紙張,應該能夠把整棟大廈填滿吧。六個小時後,藍曦諾終於停止了敲打鍵盤的動作。我打著呵欠,一雙眼凝著淚水看到螢幕上整理出的資料都有「火」、「一人死亡」等刺眼的字眼,有如夜空中閃耀著的星晨一般,照亮了真相。藍曦諾拿出了香港地圖,手抄一支筆在上頭塗塗抹抹,同時視線不斷在電腦與桌面間來回穿梭。紅色的筆尖在地圖上留下點點痕跡。地圖像是被劃出條條刀痕一樣,紅色的線竟然繪出了一幅圖畫。一個紅色的十字架──一如銀色的鍊墜,是一個被毒蛇纏繞、陷於罪孽的十字架。把近年來的火災過濾至只剩下有嫌疑,亦即只有一人死亡的事件,把所有發生地點連成線就得出七御前的圖案。看著地圖我不禁失笑,這殺手還真有個性,還有閒情挑地方殺人,簡直是個行為藝術家。
「那現在該怎麼辦?即使找到這些地點也不知道他人在哪吧?」
藍曦諾搔了搔頭,顯然也很煩惱,頭髮被五指抓得凌亂。紅色的墨水劃過地圖,像是透露著藍曦諾的思緒,成了一團打了無數個死結的線球。最後他點了點蛇頭的位置,「我們試試這裡如何?」
指尖按著的地方,上頭的標籤寫著:中華基督教會聖光堂
教堂是人與上帝建立聯繫的地方,是人類與天堂之間的橋樑。以天使命名的殺手組織成員在神眷顧的聖地流連也算是符合組織形象吧?

機不可失,藍曦諾馬上就穿上掛在椅背的外套,我跟上了他急促的腳步。
到達教堂時已經將近黃昏,夕陽穿透玻璃,在地上留下規則的橙黃色格子。夕暉像上帝的雙臂懷抱著整個教堂,令它多了幾分肅然。教堂裡人不多,零散的坐在不同的長椅上,要不仰望放在前方的十字架,要不低頭禱告。我們放輕了腳步,不希望打擾神聖的氣氛。
就在處於陰影中的長椅上我們找到了那個操縱火焰的殺手。我可以嗅到他身上濃重的焦味、火藥味、等等與火扯上關係的氣味,他帶著的氣息令人窒息,就像他從頭到腳都被火焰包圍,或者根本他的靈魂其實是由火造成的。




他就坐在這個角落,把玩著手中的打火機,清脆的聲響是打火石摩擦的化學作用,一個細微的火誕生在打火機銀色的頂端,卻在下一刻熄滅了。
我們會找到他也是因為他這個小動作。在陰影的他也留意到我們的存在,臉上的笑容彷彿已經預知我們的出現。
藍曦諾握緊了拳頭,我打從心底希望他不會做出任何招惹殺身之禍的傻事。可要是他早就在殺手的死亡名單的話,我想再多的掙扎也只是徒勞吧。
烏列爾穿著整齊、燙得筆直的黑色西裝向我訴說著他是個一絲不苟的完美主義者。他看上去比我想像中年輕,三十歲上下,頭髮經過悉心打理,除了嘴唇上方的二撇鬚,臉上很乾淨沒有一點鬍渣。像他這樣的人一條街上已經可以看到幾個類似的上班族,絕對不會留下深刻的印象。平凡的裝束把他殺手的身份掩飾得毫無瑕疵。他對我們露出友善的笑容,若不是他身上刺鼻的危險氣息我必定會回敬他一個禮貌的招呼。
「你就是烏列爾吧。」環境所礙藍曦諾只能壓低聲音。
「被逮到了,我認輸。」對方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可是他絲毫沒有受到威脅,這個動作反而比較像逗小孩,令人氣結。「藍曦諾,你比我想像中早找到我。我欣賞你的能力。」他這麼說,代表這是他設下的局嗎?對了,要是藍曦諾已經被納入死亡名單裡的話,我們現在豈不是自投羅網了。我緊張起來,腦袋高速轉動著想著應該如何保護藍曦諾。烏列爾把打火機收回口袋,我此時留意到銀色表面上的雕花,也是那個妖孽的十字架。「到外面聊吧?我不想打擾到別人與上帝溝通的時間。」烏列爾說道,語氣輕鬆得彷彿在與一個朋友攀談一樣。

我們來到教堂後方,教堂被天主溫暖的光所包圍,然而來到建築物的後方卻只有黑暗,我們有如來到了天堂的反面,瞬間墮進了地獄。我們正在與掌管地獄的天使交涉。
藍曦諾的臉在陰影下變得更加陰沈,他把項鍊遞到烏列爾面前,烏列爾露出意外的表情,只能說他是個熟練的演員。「我也想說怎麼項鍊會不見了呢,原來掉了。謝謝。」
「為什麼。」藍曦諾的聲音因為憤怒而沉厚,相比起眼前的殺手,他更像被地獄無盡之火吞噬的憤怒天使。殺手挑眉,依然笑得寬容。




「為什麼要殺阿迪,為什麼要殺與我組織有關連的人?」想要得到的就只有一個答案,彷彿能夠慰藉在火焰中被燒焦的靈魂。
殺手搔了搔頭道:「你問為什麼……因為這是我收到的妥托。」
「誰是妥托人?」
對方雙手一攤,面帶無奈,「抱歉,無可奉告。這樣有違作殺手的職業道德吧。」
「然後呢,你故意留下項鍊,在這裡等我找上門,現在要殺掉我了嗎?」我看到藍曦諾投影在牆上的影子在顫抖,與死亡談判,需要極大的勇氣。
殺手只是不以為然地把玩著他的項鍊,十字架反射著微弱的光芒,他道:「我不可以告訴你妥托人的名字,但我可以讓你知道,我的任務內容就只有殺掉三個人。你並不在我的名單內。」
「我們做殺手有三個誡條,」烏列爾舉起三隻手指,「不問理由,不用了解,也不去感受,只要跟隨指令就可以了。我們的存在是抹殺,不需要知道更多。」藍曦諾震驚的臉映在他犀利的眼瞳裡,我竟然感覺到一股覆天蓋地的無力感往我身上壓,殺手如死神,我們只能愣愣看著自己的靈魂被勾出軀殼。
「藍曦諾,你很有趣。我們後會有期。」烏列爾拍了拍藍曦諾僵硬的肩膀,身影隱沒於黑暗的深處。
我就這麼站在原地,良久不能動彈。在這一刻,我們該做些什麼?我的腦袋空白一片。
 
感覺就好像成了機械人一樣,心麻木得成了一塊舖滿鏽漬的鐵塊。
得知了殺手的工作已經完成,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可是那些被奪去了的生命,又該如何為自己討公道?眼前實在有太多未知之數,只是可以肯定的是,組織的掩飾已經被揭開了。
而一直隱身於黑暗中的我們,是時候為面對太陽而準備。我們面臨的,也許是一場血淋淋的戰爭。不過如何生存下去,正正是這場遊戲的規則吧。

太陽早已沈下西山,夜幕取代了藍天。我和藍曦諾步回車上,在回家的路上我們誰都沒有說話。




很靜,靜得能聽到血液在身體流動。
寂靜,因為是暴風雨的前夕。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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