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煙過眼,獅子不為所動。牠知道最好的還在後頭,讓當下的一切流過通過穿過,就好。不用留戀不用執著,甚至不用反應,只需單純地感受,就好。
 
獅子背上有一名男子,他一步是一步的踏著石階,石階每級距離都有點大,每爬上一級對他來說都很是一回事。他聽到粗重的喘氣聲,感覺到劇烈的心跳,可他無打算停下來休息半刻。因為十多級石階下,有幾個人正看著他正追上來他認為。停下來有危險,被超越的危險。而且,喘噓噓的樣子亦很不體面,不好看。
 
獅子並不確定在牠龐大身軀上有多少個「他」,牠也不在意「他」,反正像牠一樣在同一個地方呆上億萬年以後,估計誰也不會在意這些「他她它」。獅子記得過去億萬年的事,也知道未來億萬年的可能性,可牠對這些也不在意,牠在意的只有此刻,一閃而過又閃閃發亮的此刻。陽光照射在牠頸背上叢立的禿石,反照出奪目光芒,遠看倒真的有點像獅子頸背上黃金色的毛髮。獅子記得幾千萬年前牠其實不像獅子,後來有一天某人說牠像獅子,然後越來越多人如是說如是想,於是牠真的越來越像頭獅子。
 
在石級頂端,一條黃狗看著男人向上爬的狼狽樣子,可他並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身後的人不是面前的狗。黃狗不理解這種歧視性的區別對待,但牠沒有把自己放進去,所以牠擁有擺擺尾巴扭扭屁股走開的自由,那可是男人所沒有的自由。不過也沒關係,反正男人也不在意這種自由。準確來說,男人根本不知道有這種自由,根本談不上在意不在意。
 
男人身後的人其實早已拐進另一條山路遠去,可在男人的宇宙中他們依然眼光銳利地跟在後頭評鑑他的體能狀況。走完石級到達「回歸亭」他也不打算停下來歇一歇。身後的敬佩眼神,極為真實地呈現在男人的宇宙中,男人正眼不看一下就通過「回歸亭」,直往山徑上走。說起來詭異,可他還真的聽到身後讚嘆聲連綿而至,聲聲入耳。但,黃狗寧願在垃圾堆中搜索,也不願看他昂首闊步,一眼也不願看。
 




黃土路面有點滑,男人的腳步不太穩健。過度疲勞而導致雙腳發軟這可能性已經被刪除,所以在他的宇宙中只有路面太滑,沒有別的。太陽的溫暖擁抱著獅子山,獅子感覺很好,但在牠腰際蟻行的男人卻感覺不妥,汗水的量已經足夠突顯眉毛的原始作用。他舔舔上唇,吞了一下口水。水,身體明亮亮的叫出了這個字,可他沒有理會,他要趕在甚麼之前到達山頂。趕在甚麼之前呢?不知道。他不知道,沒有人知道。在這裡人人天天分分秒秒都在趕,但沒多少人曾經問過「為什麼」。因為只有不懂世情的人才會問出這種不夠地道的問題。
 
路面越來越窄也越來越“滑”,男人看看自己手臂上的肌肉線條,似乎從中找到了一些正方論點,他沒有看自己微微震顫的雙腳,雖然他不相信那裡有一籮筐的反方論點,可他就是不愛看,就像黃狗不愛看他昂首闊步一樣,不愛就不愛,沒有理由,至少沒有放得上檯面的理由。
 
「看見這堆亂石你會聯想到甚麼呢?」男人無意中看到這句話。這本來是一個很能勾起好奇心的問題,可男人的好奇心還未被勾起就凋萎了。因為在這問題正上方明晃晃的印著「機槍堡」三個字,那誰都知道那堆亂石就是機槍堡了!可這堆亂石(機槍堡)確實令他聯想到甚麼。聯想到的是兩塊麵包,中間夾著全球化產物,名字通常叫做「甚麼堡」的那種食品。他吞了一下口水,想起早餐只吃了兩塊餅乾,喝了半杯水……一不小心想到點子上男人肚皮立即咕咕的響了起來。於是他停下腳步,站在那塊牌子前分心,以及細心閱讀。
 



「這裡曾是守軍的防禦據點。這座機槍堡始建於一九三十年代,是當時醉酒灣防線的一部分。機槍堡的作用主要是籍著堅固的外牆和內置的機槍抗擊敵軍正面的攻擊……它的外牆厚達三英呎,能抵禦當時兩磅大砲的攻擊。」
 




男人看看文字又看看旁邊石牆,石牆上有幾個槍眼,所謂槍眼就是一個長方形的小洞口。他突然懷疑石牆沒有三英呎厚,因為……沒有因為。這是一個沒有根據的懷疑。可他不在意,反正在這裡人人天天分分秒秒都在懷疑這懷疑那,但沒多少人曾經問過那一籮筐的懷疑當中有多少根據。因為在這裡人人天天分分秒秒都在被告知「世界很危險」,你不懷疑你不警惕,最終受了傷無人會可憐你,因為那是你自找的,你不懷疑你不警惕是你笨是你不負責任。整件事整個系統的原理就該如此,不容置喙。
 
男人其實是有點妒忌機槍堡,妒忌它擁有那麼堅厚的外牆。男人堅信在這種時勢,沒有一堵堅固外牆,加上幾個槍眼和幾支機槍,根本無法生存。這是男人的堅信,男人時代的堅信。
 
這時候,樹叢中突然出現一隻猴子。猴子突然變成老虎,虎視眈眈男人的背包。男人立即還以嚴厲眼神,可猴子不是幼稚園裡的小猴兒,牠不用上學,沒有學過知識,所以也沒有天天分分秒秒被告知「世界很危險」的機會,因此牠不懂害怕,不懂害怕男人刻意裝出來其實沒有內容的嚴厲眼神。不懂害怕這件事本身就很可怕男人覺得,所以他開始怕。當然他是男人,有男人的堅信,怕也不能怕給人看,怕給猴子看本來勉強可以,但這刻也不太妥當,因為恐嚇他的正是這隻猴子,怕出來便是示弱,這有違男人的堅信。
 
可他訓練有素的腦袋一如既往的不聽使喚,迅速想出許多可怕事情:「猴子我一個大男人當然不怕,可被牠抓傷說不定會感染依波拉之類的超級病毒,就算不超級,每天去醫院打破傷風針也不見得有趣。好了,即使無被抓傷,惹得一身跳蚤也夠討厭了吧?搞不好被牠搶走背包,摔破手機甚麼的也損失慘重啊!」他一想可怕事情就靈感不絕。這無疑是他社會適應良好的最好證明。
 
猴子跟面前這人類交手,可沒考慮人類豬流感,又或是被感染「無端白事恐懼症」。牠從來想做就做,所以一個閃身就來到男人身後,捏住背包就往外跑。當然牠跑不遠因為背包還牢牢挎在男人背上。牠使勁拉時男人也使勁,雙方的應變能力明顯旗鼓相當。可背包耐不住亂勁拉扯,缺口永遠先出現在弱點上,背包拉鍊首先破開,然後順著軌道咧一聲的大大展開。最先從背包躍出的是旅行水壺,它看來早在背包裡悶得發慌,叮冬一聲落在地上還不止,滾呀滾的一直滾到兩米以外的山崖邊上才停住。兩隻雄性靈長類動物一同停下拉扯的動作,看著水壺的滾姿,看起來像一對父子看著他們的小狗在草地奔跑。
 




接著從背包掉下來的是報紙,男人去遠足不帶指南針不帶地圖,卻帶著厚厚一份報紙,而且是昨天的過氣的,承載著舊聞的新聞報紙。兩隻雄性靈長類動物繼續停下來看報紙掉到地上的精彩情況,可惜報紙不懂打滾,所以報紙一墮地「精彩情況」就嘎然而止,然後他們就必須找其他事情幹。兩隻雄性靈長類動物很有默契,他們同時抬起頭來目光相接,男人覺得自己看到猴子不屑的表情。怎麼啦?看隔夜報紙不行嗎?怎麼啦?行山遠足就不能帶一整份沉甸甸的報紙嗎?男人很想為自己辯解,可你別看他平日報紙看那麼多,他神智還算清醒,仍然懂得猴子不懂也不願聽他辯解,所以他放棄了這個念頭。

 

猴子比許多人聰明,知道報紙吃不得,吃了會損壞身心,所以牠迅速把報紙撥開,迎接第三件從背包掉下來的東西。那是一件運動外套,由童工製造,成本幾塊錢,在地球打了兩三個圈圈,最後運回它的故鄉(理論上的故鄉),然後標價幾百塊賣出去。幾塊錢變成幾百塊,經濟學家說,這是交易創造出來的價值。因為,每一次交易都是雙贏都是神聖的片刻,否則交易不會發生。這種道理單單說起來就令人感動。不過,穿上這種好東西在街巷上走,其實並不特別體面。因為人人天天分分秒秒身上都總有一兩件這種好東西,根本不稀罕,不能加分。相反,假如身上完全沒有好東西卻是很能減分的一件事情。這是軍備競賽,這是囚徒困境,這是一個問題,不小的一個問題。搞不好的話,甚至會發展成感情問題,甚或社會問題,所以不能掉以輕心,專家們說的。
 
男人內心深處確實很愛那份沉甸甸的報紙,雖然他不願承認,可他的即時反應騙不到人,甚至猴。當猴子把報子撥開時,男人好像看到親生骨肉被欺負一樣,急如星火奔過去,一臉的焦急著實令人動容。猴子可不急,牠看看背包,裡面已經空空如也,於是便拿起運動外套鑽回叢林裡。男人得回寶貝的報紙,抱在懷裡,回頭一看,只看到猴子毛茸茸的背部隱沒在叢林裡。外套幾百塊一件,報紙才幾塊錢一份(他買的是隔夜報紙),別看他平日報紙看那麼多,頭腦總算還能有限度運作,精打細算他更是出神入化。因此他只有追沒有別的選擇他認為。
 
他一直追一直追,不知不覺就追進了叢林深處。他環顧四周,誓不甘休的態勢迅速消解,周圍除了樹木和恐懼,別無他物。靈感不絕的腦袋適時開動:「萬一有蛇怎麼辦?萬一猴子成群撲殺過來怎麼辦?萬一失足墮下深谷怎麼辦?萬一。。。」猴子沒給他繼續「萬一」的機會,牠像小孩玩捉迷藏一樣,故意從樹後探出頭來,只差沒有揚手示威。但在男人的宇宙中,揚手示威卻已成為實相,並且恰當地發揮了它的作用,恰當地激怒了他。
 
一隻被激怒的雄性靈長類動物,總能告訴你一大串理由,讓你明白他行使的暴力都是逼不得已的最後手段,而且由於出發點是好的,合乎正義的,所以他的暴力是「善的暴力」,那是區別於「惡的暴力」的一種詭異的存在物。總而言之,他們想表達的只是一句話:「他們是對的。」
 
男人是對的,所以他必須發怒,必須給猴子重重的教訓,以維持宇宙的公義。因此他開始失去理性,不再理會甚麼「萬一」,誓要把猴子繩之以法。他一直追一直追,越走越遠離山徑,越走越深入叢林。地上的枯葉越來越厚,頭上的陽光越來越稀。他一直追一直追,心無旁鶩,心裡隱隱有一種不祥感,可又同時有一種必須完成甚麼的迫切感,在一呼一吸間甚至有一種神聖感,雖然他不了解神聖,甚至討厭神聖,但他確實知道神聖,只是暫時忘記了而已。當然他連自己忘記了這件事本身也忘記了。因此他所能感受到的神聖,就像隔著三英呎厚的石牆聽情人的喁喁細語一樣。幸好,石牆上開了一個槍眼,一個正方形的小洞口,喁喁細語可以直接從洞口傳進來。可這洞口很鬼馬,時開時閉,心無旁鶩時開,心不在焉時閉,一開一閉,一呼一吸,做作不來,不來就來,很鬼馬!
 
在這種鬼馬的狀態下,男人已經忘記了憤怒,忘記了需要大量表達大量證明的自己。他只知道一直跑一直追,目的就是沒有目的,沒有目的就很好,好得很。猴子彷彿感受到他的變化,亦放慢了腳步,而且不再回頭看,很自在的往前走。這下子看起來就像兩隻雄性靈長類動物在叢林裡散步,很探索頻道的感覺。




 
猴子走到一棵松樹旁,停了下來,放下運動外套。男人和牠還有一段距離看不清狀況,可是從猴子的動作能夠看出,牠不是隨意放下外套,而是小心地放下去,彷彿要用外套蓋著地上某些東西。男人平日不看探索頻道,不確定懂得用外套蓋著東西的猴子是否異於常猴。他只知道,無論如何用他的名牌運動外套蓋著地上的鬼東西,絕對不是一種聰明的作法。
 
猴子回頭看了看他,彷彿點頭道別似的動了一下頸椎,便逕自竄入叢林深處,迅即隱沒。男人見狀往前跑,可當他確定追不上的時候,就又緩下腳步。反正運動外套還在,只要衣襟上的商標沒有脫落,拿回家洗乾淨,它還是一件名牌運動外套,沒有損失。對,一旦商標脫落了它就不是一件名牌運動外套,即便它的材質剪裁沒有一樣走樣毀損。根據心理學研究表明,人們都傾向喜愛跟自己相似的事物。
 
男人慢慢步近松樹,外套蓋著的東西亦開始明朗,那東西有腳的,兩條,暫時有兩條。手呢?還沒有看到,希望有吧!男人心裡自言自語。外套蓋著它的胸部,如果它有胸部的話。它還有頭,黑黑的一個球那樣的頭。它還有槍眼。「它還有槍眼」這句話來自男人的槍眼,一開一閉一呼一吸,剛剛好打開,傳來的聲音說:「它還有槍眼!」然後,男人心不在焉,閉了。
 
事情已經很明朗,可男人的認知能力突然出了很大問題,他甚至不清楚那是問題還是疑問。總之,他不能把眼前顯而易見的情狀總結出一個頭緒,他只能看到一個黑黑的球那樣的頭,兩條腿或更多,還有一個胸膛,胸膛可能連著腹部,可能沒有,他沒有把握,他無法統合各個片段,使之成為有意義的整體。
 
蠕動著的屍蟲平均分佈在各個片段體中。這些蒼蠅寶寶的長相其實比起成年蒼蠅可愛多,只是牠們誕生的時地不太對,不太對人類的胃口,因此牠們惟有恐怖。男人自從小學一年級知道甚麼是益蟲甚麼是害蟲之後,心裡一直很踏實。益蟲有益,害蟲有害,一目了然,令人舒坦。他不欲放棄這種來之不易的舒坦,所以從來不質疑這種忠奸對錯二元論。可這刻男人從槍眼聽到質疑:「屍蟲真的很恐怖嗎?」話音剛落,男人便開始嘗試細心看一看屍蟲的模樣。這「嘗試」對他意義非凡,而且是必須的適時的,就像吃飯前需要感恩一樣……對,這說法有點遠離市場。或許這樣說吧!如欲脫掉愛人的內褲,你無可避免必得先退下她的牛仔褲。必須的適時的就是這個意思。


 
「唔,確實有手,終於看到,在某一片段體中看到。手指上還有指甲呢!」男人一步一步讓該明朗的明朗,一步一步接近臨界點。這一刻,他需要敞開,速成地敞開,以迎接片段體總結出來的圖景。這是生死關頭,槍眼另一端的聲音從未那麼響亮。
 




「這是一具身體,人的身體。」這句話被扣留良久後首次放行。男人已經敞開,有了保護,暫時的。
 
「這是一具佈滿屍蟲的人體,是屍體。」
 
「屍體有屍蟲,還有手,看看他的手,手腕。」
 
「手腕上戴著一塊名貴手錶。」
 
「款色跟你的手錶一模一樣。」
 
「你不是讓我看手腕,對吧?」
 
「你看到?」
 
「看到。那是甚麼意思?」




 
「看看他的臉。」
 
「臉上很多屍蟲。」
 
「撥開就行,牠們只是可愛的小寶貝。」
 
「唔,說得也是。」
 
「看到了嗎?」
 
「唔,我明白了。但我不明白。」
 
「我們明白!」
 




「究竟怎樣?」
 
「好的,請你回憶一下今早吃早餐之前發生了甚麼事?」
 
「吃早餐前,我……我洗臉刷牙囉!」
 
「牙刷是甚麼模樣的?」
 
「牙刷……白色的,有藍……和綠的間紋。」
 
「那是你的牙刷嗎?」
 
「喔,那…那不是。是換了新的吧?老媽換的,我想是這樣。」
 
「你今早有跟老媽見面嗎?」
 
「老媽……沒有。沒見過她。她去買菜吧?」
 
「那你說說昨晚吧!」
 
「昨晚……我……我……」
 
「你記不起來,對吧?」
 
「對。為什麼?我患了健忘症嗎?」
 
「放心,沒有。只是你昨晚根本不在,當然甚麼都記不起來。」
 
「不在哪裡?我不在家嗎?」
 
「不在家,不在街,不在任何地方。」
 
「那我在哪裡?」
 
「那你告訴我們,你剛說出口的話語又在哪裡?」
 
「在空氣中。」
 
「空氣中儲存著你的話語?」
 
「我沒有興趣討論物理問題,我只想知道自己發生了甚麼事。」
 
「空氣中只有分子的震動。」
 
「那又怎樣?」
 
「那是答案。」
 
「甚麼意思?難道我會跟話語一樣消失在空氣中?」
 
「沒有消失,也沒有存在,只是一種震動。」
 
「不明白,那我算甚麼?」
 
「“我”算甚麼都可以,存乎一心。」
 
「好了,夠了,我不問這個。我只想知道這具屍體對我來說意味著甚麼?」
 
「屍體意味著死亡。」
 
「我死了,對吧?」
 
「你認為呢?」
 
「拜托!我認為是甚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實際上是甚麼。」
 
「不,你的“認為”就是決定性因素。遠比實際上是甚麼更重要,如果確實有“實際上”的話。」
 
「喔,我居然有點明白你說甚麼呢!」
 
「哈哈,很驚訝,對吧?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們,你認為自己是甚麼嗎?」
 
「我想,我就像一件商標脫落了的名牌運動外套吧!」
 
「哈哈,很好。」
 
「對,很好。大家都以為這外套是次貨,要不就是冒牌貨。」
 
「放心,你不會因為商標脫落就不再是你。你就是你,之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那我該怎麼辦?」
 
「這裡沒有該做不該做的事情放著等你選擇。你可以接受可以不接受,你有完全的自由。」
 
「我似乎能接受。可我不能接受的是我自己的反應。我是否太過冷靜?會不會有點冷漠?」
 
「哈哈哈,不用擔心,你的“過份冷靜”是因為敞開,但這只是暫時性的敞開。你還沒有能力長期敞開,現在的敞開也只是借助山的力量樹的力量,你的力量仍然被緊緊封鎖凝滯。」
 
「我不明白。」
 
「我明白。」
 
「可以解釋一下嗎?」
 
「不可以。解釋不了,你自己感受吧!」
 
「怎樣感受?」
 
「伸出左手,放在屍體的心臟,閉上眼睛,感受一下手心的溫熱。」
 
「不,我不能碰他。」
 
「你怕他?」
 
「我……」
 
「可他是你啊!你怕他?你怕你自己?」
 
「他不是我,他只是一具屍體。」
 
「可你看看他的容貌,你看看他手腕上的傷疤,你看看他耳後的痣,這一切都曾經是你很深的認同,你每每要看到它們,才能確定自己存在。現在,你對它們真的沒有一點留戀嗎?」
 
「它們都變成腐肉,不再是我熟悉的模樣,我不需要它們。」
 
「那,現在甚麼東西才是你?」
 
「我不知道。」
 
「那,現在的你是生還是死?」
 
「我不知道。」
 
「不知道沒關係,記住這些問題會對你有幫助。」
 
「我……我覺得不太對勁,胸口很悶……」
 
「因為借來的能量借來的時間都差不多了。你的敞開要結束了。」
 
槍眼閉上,三英呎厚的石牆重新晾在中間,密不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