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體》: 第十一章：跟媽媽說話最重要

快餐店收銀臺前擠滿人，隊伍已經排到店外，突兀地楞在商場走廊上，路過的行人都必須拐彎走，而被拐彎的人則不斷發出「唧」這種含意非凡的聲音，多半還會配上一個不屑眼神，以收畫龍點睛之效。這是表達不滿的方式，一種幽微復優雅而且比破口大罵文明幾萬倍的表達方式，他們覺得。

文明行徑需要一定的個人修養，隊伍中就有一位中年男子不懂「唧」，當然也不懂巧妙地配上不屑眼神，他只能直白地吐出一句粗話，鏗鏘有力但不夠幽微，不文明。懂文明的人（即是懂得「唧」的人）亦很懂程序，立時給予他一個含意有些微不同，但大致上意義相近的不屑眼神，以便強化他們那「我的文明才是文明」的篤定信仰。人們都需要信仰，心靈脆弱的人更需要一些沒有餘地硬幫幫的信仰，尤其當人懂得文明之後。



「媽媽，為什麼排隊的人那麼多呢？」

「唉，收銀員姨姨只管談話不工作。」





「為什麼收銀員姨姨只管談話不工作呢？」

「她要跟兒子談話。」

「為什麼收銀員姨姨要跟兒子談話呢？」

「學校提早放學，她兒子，就是那個哥哥，不能回家，因為家裡沒人照顧他。」天美邊說邊指著站在收銀臺旁邊的小男孩，小男孩大概九歲十歲左右，揹著一個和他身形極不相稱的巨大書包，一臉不悅的聽著媽媽說話。

「為什麼哥哥的學校提早放學呢？」





「好像是學校有幾個小朋友發高熱，學校怕爆發傳染病，所以提早放學囉！」

「爆發是甚麼意思呀？」

「嗯……就是很多小朋友一起患病。」

「為什麼很多小朋友一起患病？」

「因為病毒囉！」





「病毒是不是有毒的？會不會死的？」

「嗯……不會死，只是病，可能是發高熱咳嗽之類吧！」

「那……那提早放學就沒有毒……沒有病毒嗎？」

「嗯……哈，不是，就是……怎麼說呢？就是不會傳播病毒……好了，你先去找位子坐，這裡還要等很久呢！」

「不，我不去。我跟媽媽一起排隊。」小穎說完，雙手緊緊捉住媽媽的手臂。

「小穎要乖啊！快去找位子，你看隊伍多長，還要很久才買到票呢！」

「不能快一點嗎？」

「哈，你去叫收銀員姨姨快一點吧！」





「為什麼我要去叫收銀員姨姨快一點呢？」

「因為她不工作連累我們買不到票嘛！」

「但是，收銀員姨姨要跟哥哥說話，當然不能工作了。」

「嗯……對，收銀員姨姨要跟哥哥說話，當然不能工作。」

「跟媽媽說話最重要。」小穎說完，大眼睛骨碌骨碌的直直看著媽媽，天美微笑點頭，以示認同。

從那一刻起，這件事沒再對她們母女倆構成任何困擾。她們身旁的顧客卻珍而重之的把這件事捏著不放，繼續怨聲載道，而且很明顯樂此不疲。畢竟，這是一個千載難逢好機會。難得收銀員不是報紙上觸不到的壞人、強權、血腥色。她可是活生生立在面前，並且幹了一件人人（小穎和她媽媽除外）都覺得是錯的事情。而且，因為他們是客人她是服務提供者，所以她身份低下。這「因為所以」很結實，很結實地反映了各人的能見度。

基於「顧客永遠是對的」這條猶如「真理報」一樣真的真理。他們絕對可以超低成本超低風險，盡其所興地攻擊一個不可反抗也不太能自衛的人。這是不折不扣反物質世界之勇猛舉措，充滿市場版物競天擇獨有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