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夢裡默許的愛: 第十六章：瘡疤

「來了嗎？」




紗兒笑著朝我這邊跑來。






「怎麼今天那麼晚才回來？我已經等了十五個小時又二十一分鐘了！」紗兒一邊挽著我的手，一邊嘟著嘴巴嬌嗔道。




自阿堅的事後，我和紗兒變得非常親密。紗兒出現在我的夢境已經成為一個習慣。自從學會了控制夢境之後，她每一個晚上都會被我呼喚。






這是我的日常。




因為紗兒能給我快樂。






因為我愛著她。




相比之下，現實世界的真瑜是一個包袱。她的搬走代表我們的關係正式結束，一想到自己最終能得到解脫，我再一次，緊緊擁抱著紗兒。




「終於完了。終於完了。」






她嚇了一跳，但她臉部的表情馬上變得柔和，然後瞇著眼微笑，此刻的她看起來就像是母親呵護著向她撒嬌的男孩。




「怎麼了？你有不高興的事嗎？」她輕聲問道。




我只是抱得更緊，而紗兒也用力回抱來回應。






從來也不知道擁抱的感覺可以如此美好。她就好像完全包容了我一直以來所犯的過失，不斷給予我支持和幸福。




我很想時間永遠靜止。然而，縱使自己身在夢境，時間仍然不會停止流逝。




我不捨地放開紗兒瘦弱的身軀。






「雖然我和你的現實就像平行線般永遠不可能交集，可是相信我，我會一直陪伴你，一直在你的身邊。」我說。




是的。因為我只剩下紗兒了。




「嘻。好肉麻啊。」






紗兒，忽然收起笑容。




「阿希？其實，可不可以說你之前一直介懷的事？」




「什麼？」我愕然。




「我想，你在現實，應該有一個非常在意的女孩子吧？」她說。




我默然。沒想到紗兒竟然這樣敏銳。




「你是不能騙我的。我記得，上次你在作噩夢時，那個鏡中的少女，讓你很痛苦……明明你是應該幸福的。但是，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能跟重視的人在一起，也會讓你感到痛苦？為什麼你會選擇了我？」紗兒低下頭，臉色帶點黯然。




「才不是這樣……」




我欲辯解，可是她卻打斷我的話語。




「其實，我在夢裡也一直留意著你。你雖然在夢裡表露出真實的情感，但是你的心中好像有一團陰霾，不管我怎樣努力，也不能讓你放下……」




接著，紗兒迎上我的視線。




「但是，今天的你跟往常不一樣！這是我的感覺！我想知道，更多你的事！我也想知道那個人的事！」




「是嗎。」我輕摸她的頭。




雖然在夢中我們不說話都可以看穿對方，但是，我們認為尊重彼此的隱私是很重要的，所以，就算我心中記掛著真瑜的事，她都不會窺探我的內心。

一道暖意湧進我的心坎。




既然紗兒是我最寶貴的存在，那麼，我想我應該可以跟她說，我心中，隱藏得最深入，一直想要遺忘的秘密。




「也許，能正視那件事，才是真正的放下吧。」




我低下頭，準備跟紗兒說起我和真瑜的往事。




＊　＊　＊




我和真瑜認識了很久，大概從孩提時代便已相互認識－－畢竟，我和她的父母都是深交，所以我們的相識也是順理成章。儘管如此，年幼時的我們關係並不熟絡，大概也只是比陌生人好一點點而已。




由於我們在不同的小學唸書，除了游泳班和拜年外，我和她也不會有什麼碰面的機會，更不消說，三分鐘熱度的我早就放棄了游泳，我們見面的次數更加愈來愈少。




「她只是一個普通的人生過客。」




本來我是這樣認為的。




然而，事實是，我們的緣份才在那個時候開始。




小學畢業後，我們都被分派到同一間中學。當得知這個事實後，我們因為重逢而感到高興，始終能在新環境遇到舊相識是非常難得的。




中一那年我們同班，因為經常見面所以關係還算不錯，但也只謹限於普通朋友的尺度。也許，就算是當時的同班同學，也沒有猜想過我們其實是青梅竹馬吧。




升中二後，我們的班級不同，所以又再一次疏遠了。




接著中三、中四。我們還是不同班。




中四這個年齡，是學生情竇初開之時，也是女性開始成熟和散發吸引力之時。那個時候的真瑜是游泳部校隊的核心成員，托她經常游泳的福，她的身材非常均稱苗條，加上臉蛋長得不錯，所以她有不少傾慕者。




在校園裡，她是校花、女神一般的存在，也是我無法觸及的存在。




「那些人太貼身了，真是有點吃不消呢。」




某天，我和她相約在咖啡店喝東西時，她如此苦笑道。




當一個人成為了風頭躉，真正能深交的，也只有以往相識的對象。所以，偶爾她會約我喝東西，跟我大吐苦水。




她對我沒有防範，大概是認為跟我相識已久，不會有什麼不安份的舉動吧。




說穿了，她大概也知道，我沒有這個勇氣。




是的。我始終也只是一個小毒男而已。




如果你問當時的我是否喜歡真瑜，我一定會理直氣壯地大叫「喜歡！」




因為她善解人意。




因為她胸前偉大。




因為她臉蛋漂亮。




但是，我更清楚自己和真瑜是不同世界的人，等待著她的是光明的未來，而我只是一個庸碌的男性。能夠跟真瑜偶爾這樣子單獨相處，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我喝了一口咖啡，瞄了一眼真瑜，發現她的神情自若，臉上沒有表露出什麼特別情感。我很清楚，在真瑜心目中，我只是一個傾談對象而已，絕對不會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也就是說，她不會正視我。




少女對青梅竹馬芳心暗許這種事，只會出現在漫畫世界裡。我能夠做的，只有默默在背後支持她，看著她成功，看著她跟另一個優秀的男性共結連理。




「那麼，妳想找一個怎樣的男朋友？」我問。




當時追求她的也不乏條件好的人，可是她也一一回絕了。所以，我對這個問題非常感興趣。她略作思考，然後給了我一個答案。




「暫時還找不到一個令我心動的對象……」




「不會試著跟人發展一下？」我好奇。




「不要。如果要交往，就要以結婚為前提。」她斬釘截鐵地說。




日子一天天地過，很快，我們便畢業了。她得到三大某神科的錄取，為了跟上她，我也幸運地進了該所大學的頹科。雖然科系上有根本上的差別，但是能考進同一所大學，我也不敢要求太多了。




就算進了大學，她還是校園的焦點，狂蜂浪蝶的攻勢亦有所升級。狗公的行為，就算是早已對真瑜不抱希望的我，也為之側目。




因此，真瑜找我的次數也愈來愈多。




「這就是大學生的追求方式嗎？」在手機的另一端，真瑜嘆氣道。




「差不多是這樣吧。」




我們閒話家常，有時也會聽到她對大學生活跟她預想中有落差。




可是也沒所謂吧。




掛線後，我仰望夜空。雖然知道真瑜不可能會屬於我，但是，我默默向星空祈願，希望我們的關係能一直這樣下去。遺憾的是，那件事的發生把我們的規律打破，真瑜不再是以往的真瑜，而我內心的空洞，亦不斷擴大。




有天，真瑜戀愛了。




雖然早就預料到會這樣的一天來臨，可是，聽到這個消息的當時，我還是晴天霹靂。




她說：「一想到他，我的心就噗通噗通的跳……之前也沒有這種感覺的。」

是玩笑嗎？不對。真瑜的聲線甜絲絲的。




「認真的嗎？」我故作開朗說。




「當然啦。不過，不知道他對我是否也有好感……」




拒絕別人她已經試過很多次了，但是，由她向他人示愛，還是頭一遭。真瑜，少有地呈現出少女的羞澀。




「我應該怎麼辦？」她問。




「我都沒求愛經驗，怎麼知道？」我有點晦氣地說。




「替我想想辦法啦……」




聽到真瑜略帶哭腔的聲音，實在不忍心不幫她。整理了一下情緒後，我問：「是哪個幸運兒啊？」




會不會是自己？白痴啊。愛幻想也要有個限度。不過，就如買了六合彩的人一樣，就算明知不會中獎，內心總有一點點的期望。




在聽到真瑜的回應後，我那丁點期望馬上消失怠盡。




「是他啊……」我抽了一口涼氣。




真瑜的暗戀對象，是游泳學會的會長。




如果是他的話，我大概可以理解，為什麼真瑜會這樣死心塌地。那個人，基本上可以說是完美的化身－－體格強健、外表英俊、家裡有錢、泳術超群……更重要的是，他就是有那種讓人一見傾心的魅力。




自量的我知道自己跟他相比之下連螞蟻也不如，然而，我由衷地不想真瑜跟他扯上關係。




「這樣真的好嗎？可是，他是花花公子來的啊……」




這不是中傷。他玩弄女性的事跡早已略有所聞。




「不是吧，他明明很認真地指點我游泳……對我們也沒有做什麼不規矩的舉動……」




光環效應。正因為他是憧憬的對象，所以不會懷疑，反之，如果我繼續下去說下去，便鐵定會惹她討厭。為了不破壞我們的關係，我沒有阻止真瑜對那個人的追求，甚至給她提供了意見。




後來，他們順理成章成為了戀人。




沒有阻止真瑜這個決定令我懊悔一生，因為那個人，令真瑜的人生徹底改變。




我還記得很清楚，發生那件事的那天，是聯校游泳大賽的日子，算是學界一年一度的盛事。在比賽後真瑜來電，說當天我校的成績大大領先其他大學，所以，今晚會和其他人到大學的游泳池舉行慶功宴。




「很奇怪吧。會在游泳池開派對。」我的感想。




「不會啊。本來游泳池差不多是我們專用的，只要注意不要弄髒泳池就好。」




「可是，已經很晚了啊。妳回去沒問題吧？」




「嗯！不要緊的，他會送我回去。」




果然又是他。不過，既然他都已經是真瑜的男友，那我自然沒有出場的機會。但是……怎麼說呢。明明真瑜在比賽大放異彩，身為朋友的我卻因為打工而沒有捧場，如果我連跟她道賀也沒有，實在說不過去。




雖然她未必會在乎，但是，我決定給她一個小小的驚喜。




我之前打工，就是為了存錢買她喜歡的手錶。因為急不及待想要把禮物送出，所以，我決定漏夜到游泳池一趟。




這個決定，是對的嗎？要是我沒有看見……要是我沒有發現……我和真瑜，還會如此發展嗎？




水池的燈光還亮著，但是裡面杳無聲氣，根本不像在開派對，儘管如此，我不虞有詐，自然地伸手往門柄－－




接著，那番景象，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腦海中，直到現在，我也無法忘掉。




深夜的游泳池邊，只有兩個赤裸的人。




一個是昏迷的真瑜，另一個在伏在她身上來回扭腰的，是那個可憎的人。




耳鳴。腦袋短路。視線模糊。

為什麼他們會做那種事呢。




真瑜？妳不是說過，要把自己最寶貴的貞潔留到最後嗎？




「哼……裝什麼上菜，之前的女友也沒有那麼麻煩的。既然妳不給我，唯有這樣子，我才可以幫妳開苞啊！哈哈！」

「爽！還好我的部員夠聰明，會自動自覺早走，讓我們二人世界……」

「這迷藥效力真好……搞了那麼久都還沒回復意識……之前用的都是渣！」




在沒有人又空曠的地方，人類總有放肆的衝動。不是說，有人在登山後，會像個傻子對著山頭大喊嗎。




那個人在進行活塞運動時叫囂起來，應該也是同樣道理吧。就算是毫無經驗的我，也知道他們在做愛。不對……看真瑜完全失去意識，那應該是迷姦吧。




我最在意的人被沾污了。被強暴了。被侵犯了。我沒有細想便衝上去跟他扭打成一團。




東窗事發後，那個人突然消聲匿跡了。不知從誰口中聽來的，那個人，好像轉到外國某名牌大學繼續課程。為什麼他沒有受到應得的懲罰？因為那個人的家裡曾給學校捐了不少錢，為了不開罪他，校方決定低調處理。




你可能會問，只是區區一間大學，可以如此掩飾這般的罪行嗎。照理是不行的，但是，由於最關鍵的人沒有指證他，事件也漸漸變成了謠言，不久之後便不了了之。




是的。作為事主的真瑜在那天以後，就失去自我。




真瑜整整一個月也沒有說一句話，臉部的肌肉除了進食外，沒有多餘的抖動。那時的她，跟木偶無異。




她有這樣的反應，我大致上也可以理解的。明明是最信任和最喜歡的對象，為什麼，要用這種手段來奪去她的純潔呢。這樣的真瑜，實在讓我放心不下。所以，我決心要在她恢復自我前，一直守在她的身邊。




「去游泳吧。」我這樣建議。




是的。在水裡，可能可以讓她忘卻不快吧。然而，我卻愚蠢地帶她到案發現場的泳池。




到達游泳池後，真瑜突然嘔吐了。那個時候，我才知道真瑜以後也不能再游泳了。因為，她只要一嗅到泳池的氯氣，就會作嘔。




「我很喜歡游泳，因為這是我唯一可以找回自信心的方法。」她曾經這樣說過。




真瑜，連引以為傲的游泳也不得不放棄。




「喂！幹嘛弄髒我們的地方啊？」一名泳部的成員走了過來，生氣地說。




「呃，沒事。添麻煩了。」我拖著真瑜離開。




「啊……是真瑜……學姐嗎？」那個男子看到瑟縮在一角的真瑜，不怒反笑。「我們在等著妳歸隊啊。沒有妳的泳隊，真的很沒趣。」




明明真瑜都已經避開了他，可是，那個人卻不斷迫近。




我見狀，立即阻止：「喂，不要這樣。她都已經退出了。」




「哼。是不是找到了更有快感的玩意，所以不想再游泳呢？」




我看到了那個人的嘴角帶著嘲笑，也就是說，那個人是知情人士。




他是同伙。

怒氣油然而生。正待我準備對他動手時，真瑜卻一反常態地拉扯我，把我帶走那個可恨的地方。




原來，真瑜已經沒有了她的容身之處嗎。




「我已經……什麼也沒有了。」步出了游泳池中心，真瑜自言自語地說。




那是她首次開腔說話，但眼神充滿了絕望。




如她所說，她失去了貞潔、失去了自我、失去了夢想。但是，為了不讓她繼續自暴自棄下去，於是，我不假思索地跟她說：「妳還有我啊。」




「真的嗎……我還有屬於我的東西嗎？」她說。




「嗯。」




真瑜因為這句話而振作起來，同時，她亦開始正視我的存在。就在畢業那年的聖誕舞會，真瑜向我告白了。




「我的世界，只剩下你一個人而已……求求你，接受我吧。」她流露出悲傷的神情說。




一直以來心儀的對象向自己告白，應該是夢寐以求的。但是，在那個節骨眼，我卻猶豫起來。




「我愛她嗎？」




我如此自問，但發現自己沒法再像以往般斬釘截鐵地回應。我會一直守在她身邊，只是單純因為責任心而已。




我想，我對她的愛慕，在她被沾污的那一刻消失怠盡了吧。那一幕不時會如夢魘般出現於腦海中揮之不去，只要一回想起那天的事，我就會心存芥蒂。




真瑜不再是我想擁有的對象，她只是一個不得不去保護的存在。不過，既然是要保護的存在，那我就不能傷害她。




「不能讓她再受傷。她已經夠痛苦了。」




自那天起，我就一直如此告誡自己。




所以，我跟她成為了戀人。但是，我下意識地對她保持了距離。因為勉強和真瑜一起，厭惡的情感逐漸萌芽，而我渾然不覺。為了逃避真瑜，我甚至以夢來麻醉自己，直到跟真瑜分手，我才感到解脫。




「阿希……你是不是還記住那天的事……因為那天的事而嫌棄我？」

分手時真瑜那句話。




她說對了。我裝成毫不在乎，但內心其實非常在意。




我是最差勁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