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尋晚...唔好意思呀....」韓靈說。 

「我唔好意思就真啦....」我說。 我們尷尬的在上環信德中心站著,不敢望向對方。

 「多謝你呀...」 

「唔好客氣啦...」



 然後又是一遍沉默.... 

「咁我走啦....」 

「好啦...保重....」

 「你都係....」

 「再見....」 



「再見...」 韓靈踏前緊緊的抱著我,我也緊緊的抱著她。然後,我們轉身離開了。 她向左走,我向右走。 

我們是兩條平衡線,只因一條橫線聯上,但平衡線始終不會因橫線而交織。就像是「劃鬼腳」的遊戲,兩條平衡線的中間只有一堆橫線,卻永遠不會叠在一起。 

「你返左香港喇?咁快嘅?唔玩耐啲?」阿D來電說。 

「係呀,架電單車係旅遊塔B2層,你去拎返啦...唔好意思,麻煩你走一轉....」我說。 

「你同靚女點呀?」阿D問。 我把昨天的一切告訴了她。 



「原來係咁....」阿D說。 昨晚,韓靈把我拉到床上。韓靈邊把圍在我身上的毛巾除掉邊吻著我。我邊把她的衣服脫下邊回應她的吻。正當房內的溫度不斷提升時,我看到她哭了。 我停下來,然後抱著她。然後,我們甚麼也沒有做,只是相擁而睡。她的心仍然有她。無論她怎樣令她傷心,她仍然深愛著她。她沒有辦法放下她與另一個她造愛。感情總是不公平的,心被偷走的人,總是傷得最重的人。 

「我總係覺得你地有緣,將來可能會走埋一齊呢....」阿D說。 

「冇可能啦...」

 「never say never呀,下次再去澳門搵我呀...see you...」

 「順其自然啦...bye...」我說。

 感情除了順其自然,還可以有甚麼呢? 

「叮叮...」手機傳來了電郵通知。有一位客人想找我幫忙,而且十分緊急。我惟有帶著行李去見她。 我相約她到銅鑼灣Starbucks會面。我推門而入,她便告訴我已經到了。我周圍搜索也見不到她。直到一個「他」向我招手。 

「你好...你係馬小姐?」我說。



 「係,你係彭小姐...」眼前的她穿了一件淺藍色裇衫和黑色貼身西裝褸,加上低沉的聲音,與一個男生沒有分別。她雙眼通紅,面容憔悴,感覺正在經歷一些傷心的事。 

「我有咩可以幫到你?馬小姐...」 

「我叫阿Joe...」她說。

「唔好意思要你咁急嚟....我....我想你幫我去一個地方...」 我點點頭說沒有問題,但她說了半天也說不出去哪裡。 

「阿Joe,你想我幫你去邊?你唔講,我幫你唔到....」

 「...我想你幫我去…殯儀館....」Joe說。「得唔得?」

 「去殯儀館唔係問題,但我要知點解....」我說。 其實殯儀館對我來說並不陌生,作為長生店的太子女,殯儀館是我的遊樂場。在殯儀館中,看盡一切光怪陸離的事。例如先人屍骨未寒,便出現爭產事件,甚至正室與繼室爭奪先人遺體。 曾經試過先人生前沒有預設後事,而三個子女堅持各自的宗教。所以守夜當晚先人被迫做了三種宗教的儀式。晚上7時至9時是道教的破地獄和擔花買水、9時至10時是基督教的安息禮拜,翌日是佛教的唸經,弄到下午才可以出殯往火化場。當時我想,如果先人在世也會被他們弄到筋疲力盡,不得安寧。如果Joe要我陪她往殯儀館是為了搗亂,我一定不會陪她去。因為媽媽說過騷擾先人是最缺德的事,做了會折壽和損人不利己的。



 「我...我太太...阿瑩...佢走左...佢父母唔比我出席佢嘅喪禮……今晚係守夜…我去唔到…」Joe話沒有說完,便忍不住哭了出來。 

「咩原因唔比你出席先?」

 「佢地唔承應我同阿瑩嘅關係…」Joe哭不成聲。 

「冇問題,我可以幫你,你想我點做?」我惟一能安慰Joe,便是幫她忙。我很明白愛人離世,卻不能陪他走最後一段路的傷心和無奈。 

「我入唔到去...我想你帶住攝錄機,即時直播比我睇...」Joe繼續傷心地說。 

「其實你可以親自入去架,你地結左婚,冇人可以阻止唔比你入架...」

 「阿瑩走左,佢父母已經好傷心,我唔想再令佢地更加唔開心...我都想阿瑩開開心心咁走....」 Joe傷心得嚎哭起來。如果Joe是一個男生,我相信他可以以配偶的身份堂堂正正的走入靈堂,送妻子走最後的一段路。可惜我們仍然是不被接納的一群。我聽過最難聽的說話是寧願女兒做第三者也不願意她「搞基」。

 「唔駛直播,我幫你入靈堂送你太太啦...」我說。 



「真係得......」Joe停住了哭泣說。 

「係...信我...邊間殯儀館?」說著,便帶Joe離開Starbucks前往殯儀館。 打了幾通電話便知道誰是今晚的堂倌。 

「一陣你跟住我,唔駛講野,就可以了。」我說。「我識今晚個堂倌,佢會介紹我係化妝師,你帶埋口罩,眼鏡扮我助手跟埋我入去。到時你就有機會同太太道別,但時間唔多,你要好好把握。」 

「唔該曬你呀...」Joe的雙眼雖然仍掛著淚水,但彷彿看到了希望。 

「咁啱我識人可以幫手啫…但一陣無論點,都唔可以掂太太、掂過眼淚嘅野亦唔可以掂棺木,因為會令佢走得唔安樂架…」Joe一邊聽一邊點頭。 到了殯儀館,我找到堂倌Steve。 

「好日唔搵我。一搵就搞啲咁嘅野呀?」Steve說。 

「幫下手啦,當積下福啦。比埋阿娟姐啦….」說著我往他的手塞了兩封利是。 



娟姐是原本替先人化妝的化妝師。

 殯儀界就是這樣,收利是吉儀是文化。守夜當晚,一個送花的會因應花牌的數目而收取吉儀。花牌的數目是指花牌上大花的數目,5朵大花收5個。一個守夜的晚上,送花牌的人可以反覆來收吉儀,而主家根本沒有心思去留意收吉儀的人。一個吉儀或許只有一元,但一個晚上也可累積數百元。到了出殯日,又會派出數十封利是,所以很多人說殯儀是「發死人財」的行業。

 「Steve哥,唔該你幫下我啦…」Joe差不多要跪下來了。 

「唔好咁、唔好咁,幫到一定幫架…但如果主家怪罪落嚟,我都好大獲架…」Steve說。 

「幫下手啦….」說著我又將兩封利是塞入Steve的衣袋內。

 「好啦,好啦!見係你咋…阿樂你準備好未?準備好就去見主家啦…」 我點點頭,然後跟隨Steve去見主家。

 「張生,張太,佢係今晚化妝師,一陣佢會幫先人化妝,佢今晚會留係度,幫先人化得好好睇睇,好唔好。」Steve說。 我很感謝Steve的出「口」相助。化妝師通常一晚只會出現一次,很多時收了利是便離開。但Steve說我們可以逗留一整晚。算是增加了Joe見太太的機會。不枉我塞了1500港幣給他。 

「化妝姐姐,麻煩你了…」張太太緊緊的扼著我手說。 

「應該嘅應該嘅…我同助手先向先人行禮,然後入內化妝,好嗎?」我趕緊離開他們的視線,避免他們發現Joe。 

「等一陣….」張先生叫停了我們。我示意Joe不要回頭。 

「係…」我戰戰兢兢的轉身。 

「我地唔記得比封吉儀你地…」

 「係…」我拿著兩封吉儀,領著Joe走入靈柩室,然後把門及窗簾關上。 

「阿瑩…」Joe一看到太太,又忍不住哭起來。 

「你要細聲啲…唔好比出面聽到…」我壓低聲線說。「我依加會幫佢化妝,你有咩就講啦…」 或許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Joe只是默默地看著妻子。 

「阿瑩…」Joe想用手輕撫太太的臉龐,但被我阻止了。 

「你唔可以摸佢,摸佢佢會唔捨得走架…時間唔多,你有咩講要快啦…」 

「阿瑩…你記唔記得我地嘅約定?先走嘅,係孟婆度等。然後一齊飲半碗孟婆湯,等下一世再記得對方,再搵返對方…」 

「阿瑩,你要等我…我下世會揀做男人,我要正正式式娶你,要係紅棉路登記,要你做我馬太…等你唔駛同我一齊唔見得光。」

 「阿瑩….你記得落到去…好好照顧自己,等埋我,我好快就會落你搵你…」 

「阿瑩…」

 「時間差唔多喇,要出去喇…」 道別總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不知從何完結。

 「阿瑩…好多謝你愛我…我愛你、永遠愛你…」 我扶著站不穩的的Joe,她的雙眼捨不得離開太太,可惜現實不容許她們再相聚。 

「張生張太、你睇下個妝滿唔滿意…唔得可以化…」 

「滿意呀,感激你…」張太太又塞了一封吉儀給我和Joe。 

「佢地會係到成晚,有需要叫我搵佢地啦…」Steve又再幫忙了。 我向他示意感激眼神後,帶著Joe走到走廊的轉角,避免主家看到她。 

「我好唔捨得阿瑩..」Joe又再哭著說。

「我同阿瑩好艱難先係一齊,一齊冇耐佢就驗出cancer,我陪佢做化療電療,睇中醫針灸練氣功都冇用…點解個天硬係要拆散我地,唔比我地幸福…」 我不知道可以說甚麼了。社工課程教的哀傷輔導在此刻用不著。

 「化妝姐姐…」突然背後傳來張太太的聲音。

 「係…」我立即回應說。

 「好多謝你…化妝姐姐…阿女個妝好靚…」張太太說。然後她竟然捉著Joe的手說「助手…..多謝你…好幫到手,真係…要你咁樣…其實唔好…但冇法…委屈你….」 

頓時張太太和Joe也哭成淚人…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