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床上的地下城: 四章－水中倒影（８）

「小藍，昨晚辛苦妳了。」
 
在愛麗絲叫醒程家藍時，床頭鬧鐘的時針已經過了十點。雖然看不見總部外面的天氣，但是朝早準沒有錯。
 
「昨晚真的發生了太多事……」程家藍沒精打采的問：「妳們同伴在夢中也全軍覆沒，需要跟什麼總部的人交代嗎？」
 
「嗯，幾個小時前我已經把事情始末報告了上頭，接下來還有些東西要跟進，所以現在無法陪妳吃早餐呢。我會叫妹妹先送妳離開總部，妳到大堂就會見到黛娜了。」
 
「好吧，妳也加油囉。」
 




愛麗絲又補充說：「待會下午左右我們會再聯絡妳，到時候就知道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於是經過長長的海底隧道，程家藍重見天日時，竟有種彷如隔世的感覺。
 
「我們下午再見。」黛娜說畢又潛到地底的總部。至於程家藍，她就走在海旁思考接下來的事情。
 
「對了，」程家藍心想：「表姐夫昨晚在夢裡面被槍殺，不知道現在怎樣了……」
 
根據愛麗絲兩姊妹的說法，只要在兩個世界都有靈魂存在的人，即使其中一方被殺，他的靈魂應該會在另一個世界重聚才對。




 
「可是沒理由貿然打電話給表姐問，我看還是親自走一趟好了。」
 
 
如是者在正午左右，程家藍便來到她表姐的內衣店，希望能夠打聽一下關於表姐夫的事情。可是意外地，當她來到內衣店門口，竟剛好看見表姐兩夫妻落閘離開。
 
「咦，今天休息嗎？」程家藍好奇的問。
 
「小藍怎麼這樣巧呢，」表姐看起來心情不錯，「對啊，今天我們有約會，就休息一天囉。但如果小藍妳想來光顧的話我們可以先做妳的生意喔。」
 




「不用了，謝謝。」程家藍又望向旁邊的表姐夫，跟昨晚那個凶神惡煞的人不一樣，現在的他只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
 
「小藍怎麼了？一直盯著我的，覺得妳的表姐夫很英俊嗎？」
 
「完全不好笑的笑話。」程家藍沒好氣說。
 
「嘴巴還是一般的毒辣呢。」表姐夫只好摸摸頭腦笑著回應。
 
「話說回來……你最近有感到什麼異樣嗎？」程家藍又加一句：「我是擔心你遇上什麼意外變了傻子才這樣問，不然你也不會胡言亂語吧。」
 
「話說起來昨晚我好像做了一個惡夢呢。雖然忘記了內容，但記得是很可怕的夢。只是今早一覺醒來就精神爽利，沒有感到什麼不妥。」
 
「是嘛，這樣就好了。」程家藍說：「那我也不阻兩位二人世界啦。」
 
事實上對於程家藍來說，面對面望著表姐夫的感覺很古怪。明明昨晚那個人想殺死自己，明明昨晚那個人又被人開槍轟得血肉橫飛。




 
 
「結論是現實世界的表姐夫還是活生生的，好像比起以往還變得更加噁心。」
 
下午，程家藍相約了兩姊妹在尖沙咀海旁見面。
 
「即是說姐姐的理論沒有錯。」黛娜代為回答。
 
「可是妳們那邊那個很討厭的人呢？他死了就真的是死了？」
 
「紳士的話已經從這個世界消失了。」黛娜輕佻地說：「不留半點痕跡，今早就只有冰冷的遺體留在總部內裡。」
 
「結果有人在夢裡面死亡，又有人從夢裡面獲得新生。」程家藍走近海邊欄杆，低頭說：「有沒有可能是，其實真正的表姐夫已經在昨晚死掉？現在的那位只是個長得一模一樣的陌生人。」
 
「忽然說起奇怪的話題呢。」愛麗絲說道：「這是個關於『同一性』的哲學問題。究竟兩個人，如何能夠證明他們都是同一個人。」




 
「嗯……不明白妳的問題。」程家藍聽得一頭霧水。
 
「古希臘有人說過，我們不能夠踏進相同的河流兩次。因為河水不斷流動，當我們今天再次踏足的時候，那條河流的河水已經跟昨天不一樣。換言之昨天的河流已經不復存在了。」愛麗絲續說：「當然四維論者不認同這種說法。哲學的四維論者就像愛因斯坦一樣，他們對時間與空間的對稱性非常珍重，認為時間和空間的本質都是一樣。」
 
試想像桌上有一杯水，如果把它移到桌子下面，水還是原本的那杯水嗎？相信大家都不會否認，因為空間的轉移理應不會影響到物件的本質。
 
那麼時間其實都是同一道理。既然空間的移動不會影響物件的本質，照道理隨著時間的流逝，今天的河流跟昨天的河流也應該是相同的。
 
「不對啊，」程家藍說：「河流不一樣，是因為裡面的河水不斷流動嘛。至於水杯內的水又沒有流走，這樣才得以保持相同吧。」
 
「如果妳這樣認為的話，人類又如何呢？人體細胞的壽命大概不過十年。十年以後，構成程家藍的所有細胞已經跟之前完全不一樣。即是說，十年後的程家藍在每一個粒子層面上都跟現在的妳不一樣。」愛麗絲續說：「也許妳會覺得至少靈魂保持不變，但無奈地妳現在的靈魂只剩下三分之二，就跟一出世時的程家藍不相同。所以說一出世的那個程家藍不就已經死了嗎？」
 
程家藍問：「如果肉體和靈魂都不能作為記認，那又是什麼來定義我這個人就是程家藍呢？」
 




「妳也知道寧與瑪卡莉娜小姐的事情吧？為何瑪卡莉娜小姐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寧還是把她看待成是瑪卡莉娜呢？」
 
程家藍不懂回答，但黛娜卻突然說：
 
「觀測者與被觀測者，物理學上不可分割的『二元論』。」黛娜繼續解釋：「就好像相對論証明了這個宇宙沒有一個絕對的時間，也許在地球上面也沒有一個絕對的『程家藍』。但對於其他人來說，只要他們都認為妳是程家藍，妳就是程家藍了。」
 
「在說什麼傻話呢？」程家藍對黛娜說：「要是我把妳說成愛麗絲，妳就能變成愛麗絲了嗎？」
 
黛娜回答：「我和姐姐是同卵雙生，外表一模一樣，要是調換了身份妳也無法知道。對於不能夠知道的事，我們都無法談論；對於無法談論的事，我們只能保持沉默。」
 
「維特斯坦的名言。」愛麗絲附和道。
 
「結果就是不給討論呢。」程家藍繼續呆望著海港，不知道此刻另一個自己又在夢中過著怎樣的生活。
 
「嘛，其實我來還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給妳。」愛麗絲無奈地說：「由於昨晚傷亡太多，總部已經截斷了我們世界跟夢境的聯繫。換言之我們再不能用總部的儀器穿越到夢境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