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 3


翌日。宿舍湛藍色的窗簾又短又薄,定是偷工減料的次貨,對陽光毫無招架之力,不論我如何拉扯,光線總找到空隙透射而出,把我從回憶的夢裡徐徐喚醒。醒來以後,方知又不慎缺了課,但對在港大胡混了好幾年的準畢業生來說,課堂又有甚麼意義呢?頭痛欲裂,於是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又造了一個夢。夢裡,我的視線與老父的雞巴成一水平,大概又回到童年。我和雙親乘飛機到外國旅行,一家三口,樂也融融,那是久違的快樂,父親很年輕,比我年長不了幾歲,媽媽不知在擔心甚麼。父母都不理我,我在飛機走廊,像侏羅紀公園的速龍一樣來回奔跑,想引起那個國泰空姐的注意。空姐笑瞇瞇地向我走來之際,突然轉頭瞪著窗外,面色發青,雙眼空洞得可怕。我順著她的眼神望去,驚見一大群參天巨木在窗外,空姐像殺豬一般尖叫,我捂著雙耳,在忽明忽暗的機倉找媽媽。


空姐喊破喉嚨,一時說很舒服,一時說大力一點,與空難背景完全不脗合,令我洞悉到置身夢境之中,猛然驚醒。我尚未擦乾眼角的淚水,才知淫聲浪語的並非來自空姐,而是從隔壁佐藤同學的房間裡傳來。





淫聲狂亂,呵呵呵呵,牽動著我的好奇心。我故意將房門打開,偷看風流的佐藤同學,用日本製的短身棒球棍,在港大女生的甲子園上,打出一個全壘打。良久,女孩從佐藤房門步出,啡金色秀髮散亂,穿以赤裸洋壯男為生招牌的T恤,經過我房門口,各種姿勢的性幻想,登時湧上心頭。但她一見到我這個香港男子,紅彤俏臉忽變色,鼻孔朝天,逕獨往電梯大堂乘電梯離去。


「不用上課嗎?」佐藤以勝利者的姿態,拿著啤酒,走到我的房間搭訕。


「這次又用不純正的廣東話,誘拐了哪個女孩?」我調侃著佐藤。




佐藤和我一樣都是三年級生,算得上最要好的樓友,皆因和他一起,就如在表哥身旁一般,給予我莫名的安全感。一見到他,就想和他做朋友,簡直是我們的交際花。佐藤的父親是客居香港的日本生意人,娶了香港老婆。他常說,父親沿襲日本人的道統,征服了中國女人,賦予他生命。所以他要繼承老父之志,多泡幾個中國女人。


「只要我特地把廣東話說歪一點,女孩嘛,就像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佐藤與眾不同,長得秀氣,把長髮紮起的時候,有幾分金田一的靈動。他將懸在腦袋的鞭子解開,一陣女兒香味頓時充斥我的房間。


「你是高等香港人,香港出世,持日本護照,還不快重建大東亞共淫圈?為什麼你不送她,讓那女孩孤零零地回去?」我問道。




「她住在沙宣道,未免有點遠,再加上我剛勞動過,有點累,故騙她我明日要交功課,不便送她回去了。」佐藤賊頭賊腦地回答,把啤酒一飲而盡,問道:「今晚有空嗎?我們去宜記吃飯,晚一點再去蘭桂坊飲酒,讓我介紹一兩個韓妹給你,好不好?看她們Facebook的大頭貼,就知是時候教訓她們了。」佐藤雖是日本人,但能操關西口音的廣東話,故很受女孩子歡迎。
 
「今晚不成,我約了阿竹七點在馬來亞餐廳吃飯。」


「阿竹是誰?」                                                          


「就是我早前在網上認識的女孩子,我和她認識了幾個月,但她從來都不肯見我。」我故意隱去阿竹自殺未遂的一節。佐藤聽罷,便道:「終於被勸服了吧?我來教你,你跟她吃飯之後,到蘭桂坊挑一間最嘈雜的酒吧喝酒,見到她面紅之後,在音樂高潮之時捉住她的頭顱,向自身拉過來,再『一嘢轟落去』,挑起她的淫根,然後不用再教吧?」佐藤說罷,像木村拓哉一樣撥弄他飄逸的長髮。


我推開佐藤放左我肩膊的手,便道:「見步行步吧。」佐藤輕蔑地說:「一男一女約會,吃完飯,不做愛的話,有甚麼好做?別裝蒜,我想嘔啊。」他就是如此不堪,滿腦子都是黃色思想,我經常想,若把佐藤的大動脈割開,流出的可能是過剩的精液。




佐藤左手拿著空空如也的啤酒罐,右手在空氣比劃,輕吟:「左手是用來捉著女孩的頭,抓著她們的腰肢,Travis君若太客氣,那是不尊重女性,說明她們不夠吸引力的表現啊!」接著,佐藤像櫻木花道一樣,左手傍著右手,把啤酒罐投在角落的垃圾桶裡,喃喃地說:「左手只是輔助……」
「我說過幾多次,不要弄髒我的房間!」啤酒濺滿地,我不得不怒罵佐藤。


「時候不早,我先要去上課,遲些再談吧,佐藤君。」想起阿竹,心情惴惴不安,不想與佐藤閒談,便沐浴更衣,戴著Ray-Ban茶色太陽眼鏡,乘校巴到港大上課。


戴太陽眼鏡不是耍帥,而是為了使那些不欲看見的人在眼中消失。在港大混了幾年,朋友很少,認識的人卻很多。對那些明明看到自己,卻又低頭假裝玩電話的人,我多麼希望在他們的額頭刻上「Unfriend」的按鈕,但此事決不可行,於是我幾乎每日上學,都會戴上太陽眼鏡,眼不見為淨,君子遠庖廚。
那是一課極無聊的Common Core,由客席講者來授課,大講人生道理。讀大學的都懂,凡客席講者所授,俱不會納入考試範圍,到底我為什麼在這裡呢?若非窗外就是港大文學院,我還以為自己在銅鑼灣的高樓大廈,被那些像狗一樣低賤的傳銷人生教練洗腦。年紀漸長,時間寶貴,不如歸去,我想。抬頭一望,只見同學都在勤勉地抄寫筆記,教我驚訝又可悲。 


曾幾何時,我對身邊的人十分熱情,也積極回答導師的問題,但大學的人來了又去,大多退化為「認識的人」;至於女孩,我本性善良,對她們的熱情,總會被誤為某種令人難堪的愛慕。女孩總沉迷在自我製造的綺夢,甚至如雞啼般到處宣揚不堪的緋聞。那些極度敏感的女性,樂此不疲地在這怪圈來回往復,以為我會愛上她。於是我把自己困在自己構築的城牆裡,從不會主動認識任何人。課堂上,沒有人意識到我的存在,像幽靈。


「頸上掛著太陽眼鏡的男孩,你對剛才的問題,有什麼看法?」人生教練中女突然向我問道。我不知所措,雙眼放空,答案在喉嚨深處嘟嚷,尷尬得凝固了空氣。




千鈞一髮之間,幸獲斜對面的女孩出言相救,生命軌跡隨之重疊。她斜乜著眼睛看著我,像久別重逢,但我卻從未見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