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 25

醒來。置身於佐藤的房間,我的褲子褪下了一半,太陽眼鏡不知所蹤。大麻藥效強勁,起來時已晨早過了午飯時間。起床,把褲子穿好,對鏡一照,雙眼掛了深深的黑眼圈,心下一時愧疚,若姨媽知道我浪擲青春,必會十分惱怒。

佐藤的房內依然播放著Nirvana的音樂,但他已去如黃鶴。佐藤出身顯貴,被傭人縱容得過份,離開房間時永不順道關燈。佐藤經常說:「就讓它們開著吧,反正非洲的窮孩子不會因你的善舉而得救。」佐藤用過的洗手間,永遠都是濕轆的。佐藤的房間掛著Nirvana 那隻經典大碟Nevermind的海報。我曾問佐藤,這張海報   ----  嬰孩在湛藍的海裡向美金游去 ---- 到底是什麼意思,佐藤先是一臉吃驚,然後不屑地道:「不曾想到連堂堂大作家也會問低水平的問題啊。你看到什麼,便是什麼吧。」我對著海報裡的嬰孩發獃,想著佐藤的隻言片語,好像若有所得。

佐藤對Nirvana有一種近乎宗教式的偏執。有時我在2414的晚夜,想構思小說的內容,Nirvana的音樂老是從佐藤的房間傳出,Nirvana主音Kurt Cobain力歇聲嘶得使我無法集中精神寫作,只會眼巴巴地看著時間流逝。佐藤自私自利的性格,使他在宿舍中的大陸生圈子惡名昭彰,「24樓的鞭子頭日本鬼子」惡名不脛而走。為了報復,佐藤又哄騙了好幾個來自湖南江西四川上海的大陸女生上床,她們的叫床聲比Nirvana的音樂還要響。

佐藤房間窗外的陽光愈來愈刺眼,我依舊躺在他的床上,絲毫沒有起床的意慾,大麻的藥力真厲害,只依稀記得我連續失笑了好幾個小時。我在捍衛我使用植物的權利,我想。大麻該是合法的。昨晚房內到底有多少個佐藤,多少個湖南妹,同層愛沙尼亞的高大洋腸室友到底有沒有來。想著我的頭實痛得不得了。



佐藤應該很怕寂寞。例如他很喜歡健身,但卻從不會獨自去Flora Ho健身房,因為他覺得從龍華街宿舍到健身房的一段蒲飛路「長命斜」,寂寞陰森得可怕,叫人打消健身的念頭。因此我成了他的健身拍檔,在漆黑的蒲飛路比賽短跑,從宜記的紅綠燈鬥快衝上薄扶林道,衝線的一刻,奇怪的念頭常在我腦海中滋生,電波少年裡伊藤和昭仁的情誼,亦不過如此。

「畢業後,你想做什麼呢?」畢業將近,佐藤的話題總圍繞未知的將來。「我也不知道,還是繼續健身吧,我實在討厭應徵信石沉大海的感覺…就是徒勞吧。」

佐藤做了幾次卧推,揉著胸口道:「還是健身比較實在。」說罷,他就把鐵餅隨便亂放在地上,全然不顧健身室的禮儀。戴眼鏡、中間分界、頭髮油脂分泌過盛,卻長得健碩的健身室管理員猛然走過來佐藤的身邊,機械地向佐藤說:「用完鐵餅後,要把它們放回原本的位置上。」佐藤待那人走遠了,才道:「老實說,我真討厭工作,讓我在香港大學念一輩子書就好。」他頓了一頓,向那管理員揚眉道:「你看那戴眼鏡的,每天工作就是撿鐵餅,早幾年他還很瘦削的,沒想到在我畢業的這一年,他光靠彎腰撿鐵餅,就變得比我還要健碩。」

「那戴眼鏡管理員的身體卻一天比一天健碩,如果他天生對健壯身型就很抗拒,他一定活得很痛苦吧。」我答道。

有一晚,佐藤又喝得爛醉如泥,像七零八落的保齡球樽,踉踉蹌蹌的倒在我的房門前。



「老爸想我畢業後接掌家族生意。」佐藤醉道。「為此我們吵了很久。」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佐藤不待我揚聲,續道:「有一件事從來沒告訴過你,我極討厭自己的姓氏。『佐藤』是日本最普遍的姓氏,若然日本政府向全國姓佐藤的人徵稅,那麼,日本的經濟會強得可以禁止你們中國遊客入境,哈哈。」

「這個經濟學課題十分有趣。」我道。

「我這樣名字普通的人,一定要做一番與別不同的事,你看不見我牆上貼了什麼嗎:『It’s better burn out than fade away』,這是Kurt Cobain的遺言,就如你房門上、上次我們在山頂阿甘蝦餐廳買的『Mama says I’m special』 貼紙同出一幟。」言畢,佐藤就倒頭大睡,我就在床邊靜靜地看著佐藤安睡,想起他平時拿著結他,唱Niranva的Pennyroyal Tea直至力歇聲嘶的樣子。

Pennyroyal Te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



佐藤又在2414呼呼大睡。他一定非常糾結吧。寧化飛灰,不作浮麈,聽說日本人都有自殺傾向,突然很怕佐藤有一日會像太宰川島三島一樣了結自己。
Kurt Cobain唱得很幽怨,使我渾身不自在。我把音樂音量收細,在2414的一角,靜靜地看著佐藤安睡。尚有不足三個月就要畢業與分離,看著佐藤的睡相,忽發奇想:他日畢業後,只要推開2414的房門,就會發現佐藤一如既往光著上身,坐在我床上彈Come as you are,吵得穿著大學衛衣的我無法寫作。

在夢裡,我又看到阿竹,她就坐在我與佐藤的身旁,播著披頭四的挪威的森林,用我對佐藤的眼神一樣望著我。就這樣,三個人待在一起,默默地,不作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