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 第三十四章 <挽救>
「各位同學,明天就開始放農曆年假了。今年假期因為連接著教師發展週所以特別長,希望同學休息之餘也不要荒廢學業。你們已經是高年班同學,應該都懂得自律,不用我經常說了。 另外我要提醒地理班的學生,這個假期你們要做兩份Essay,季風系統和大氣穩定度;放假回來會有測驗,範圍是整個氣候篇章。你們也要趁著假期預習土壤系統...」
農曆年假前最後一天的班會堂,Miss Yip一如往常提醒我們在假期用功讀書。但她的叮嚀卻沒一句聽得入耳,只因現在我心亂如麻。
我望向窗邊最後排那空著的座位。椅子整齊地嵌進書桌中,桌子一塵不染,靜靜待在雜亂的班房一角。
凝今天沒有上學。
心鈴也沒有上學,今天早上去6S班確認過。
自從昨天事發之後,我就和她們兩個失去了聯絡。昨天發生的那些事實在太過震撼,之後好一段時間我都只懂呆站在原地,完全沒辦法思考。直到思思提醒我才覺醒打電話找她們,但她們的電話都是關機狀態,一直打不通。
昨晚我輾轉難眠,腦海中各種思緒不停轉動,想要整理出事情的來龍去脈。
關鍵是思思在澤天的locker附近找到的信紙。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可以假設心鈴是去拿回劇組的物品時,無意中在澤天locker裡面發現這張信紙,看了之後才對凝做出那樣的舉動...
那封信是由凝寫給澤天的,應該是寫在陸運會之後不久。從內容可知,澤天和凝已經暗地裡交往了一段時間。
我回想起過去幾個月的一些微小的疑惑:班會旅行時心不在焉的凝,陸運會時她和澤天之間微妙的眼神交換,到她近來的不適--頭暈和作嘔......再對照那封信裡面曖昧隱晦的話語,這一切都指向一個難以置信的可能性。
凝懷孕了,而對象是暗中交往的澤天。
想到這裡我不禁冷汗直冒。
太不可思議了,但實在找不到更好的解釋。
我無法責怪心鈴激烈的反應,因為這實在太不像我們認識的凝會做的事--那個潔淨無瑕的凝。
凝,這是真的嗎?還是當中有什麼誤會?
如果是誤會的話,為什麼妳不解釋清楚呢?
如果這是真的話...就算妳真的要這樣做,如果妳一早坦白跟心鈴說,或者她還能夠心平氣和地面對。但妳未免瞞得我們太徹底了吧?
這些混亂的想法煎熬了我一整天。我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局面,急不及待想把真相弄明白。
小息時思思來找過我詢問情況,但昨天之後我也沒有進一步消息,只能說不知道。我們在平台談了一會,交換了彼此的一些猜想。我請她務必要把事情保密,免得學校裡流言四起令事件更糟。她答應了,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話儘管找她。
臨走前她特別叮囑我要小心處理這個問題,也說出了一個令人擔憂的事實。
「女生之間的友誼一旦出現了裂痕就很難修補。而且曾經愈是親密的感情,彼此的芥蒂就會愈深。」
沒有再拖下去的餘地,放學後我立即動身去找心鈴。
看了那封信之後,不難理解心鈴這麼激動的原因。所以現在一切疑問就在凝身上。我前思後想得出的結論是,既然要將事情弄個明白,就應該和心鈴一起去找凝。
我不是沒有想過,如果一切都如我所猜想那麼糟的話,心鈴的打擊會有多大。但我寧願相信這當中一定有一些誤會,只要找到心鈴和凝好好解釋清楚,一切誤會都會化解。
又或者說,我必須這樣相信。
去心鈴家途中我剛好遇到放學回家的心怡,我就叫她直接帶我上去心鈴家。
關於心鈴的事,心怡似乎也察覺到一點不妥。
「姊昨天回家之後就好怪,都不跟我們說話。平時她心情不好會發我脾氣,但昨天連脾氣也不發,都不像平時的她。」心怡問我:「她怎麼了?又和人吵架嗎?」
「這件事很難解釋清楚...」我只好這樣說。
「反正你也把我當成小孩子就是了。」她不滿地說:「姊是這樣,你又是這樣。」
我不禁苦笑:「問題是我也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就算要跟妳解釋,也得先等我把事情弄清楚吧?」
她不置可否,拿出鑰匙打開門後拋下一句「姊應該在房裡,你自己去找她吧」,就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
心鈴家裡似乎沒有其他人,我走到她房門前輕輕敲門,幾秒之後房裡面傳出一聲「進來吧」。我推門進去,心鈴的房間和上一次來的時候沒什麼分別,只是亂了一點。
心鈴坐在書桌前用電腦玩「落樓梯」小遊戲,她看了我一眼之後又把視線移回螢幕上。
「哦,你來了啊。冰箱有蛋糕你自己拿來吃吧,沒空招呼你了。」她隨手指向門外,另一隻手忙著操控鍵盤的左右鍵。
她的平靜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原以為她會很激動。現在她一副沒事發生的樣子,我反而不知道該怎樣主動提起那件事,只好坐在旁邊看著玩電腦的她。
過了一會她見我一直沒說話,說道:「找我有事嗎?你也看到了,我現在沒空。」
「妳有看到凝寫...的信嗎?」我小心翼翼地說。
「看到了。」她平淡地說。
「妳真的相信那些事嗎?」我皺眉問她。
「相信啊,有什麼好不相信的。」
我困惑地看著她。
「妳不覺得奇怪嗎?妳最了解凝了,妳覺得她是會瞞著我們做這些事的人嗎?」
她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我怎麼知道?反正她要做什麼是她的事,與我無關。」
我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種晦氣說話,激動起來拉她走出房門:「走!我們去找凝。」
「你幹什麼?!」她甩開我的手坐回電腦前,生氣地說:「剛剛差點就破紀錄了,你害我又要重頭來過了!」說完又再繼續玩落樓梯。
我看不過這樣的她,用力拉起她說:「跟我走,我們去把事情問清楚!」
她掙扎道:「有什麼好問的,要問你自己問個夠啊!為什麼要迫我去?」
我正眼看著她。
「難道妳不相信凝嗎?可能她也有我們不知道的苦衷。」
她冷笑一聲:「信又怎樣不信又怎樣?有分別嗎?」
「當然有分別,她是我們的朋友啊!」
「那是以前的事,現在已經不是了。」
我難以置信。
「難道這三年的友誼,就不值得妳對她一點的信任嗎?」 我瞪著她質問道。
她避開我的眼神說:「隨便你怎麼說,反正我無所謂。」
「事情未必是我們想像的那樣。平時妳什麼都要尋根問底,為什麼這次妳甘心就這樣不明不白?」
她一臉煩躁地說:「都說我無所謂,你不要再煩我好不好?」
「妳這樣叫無所謂嗎?」我指著她的電腦高聲道:「寧願躲在房裡玩「落樓梯」都不肯去面對...這不叫無所謂,這叫做逃避現實!」
「我.真.的.無.所.謂!」她用力推開我,狠狠地說。
我無奈地說:「無論發生了什麼事,至少我也還是妳的朋友啊!妳不需要在我面前藏起妳自己...」
她不耐煩地白了我一眼:「男人老狗婆婆媽媽的,你煩不煩呀?」
我苦心道:「妳真的不用這樣...」
「何為一!」
她瞪著我,輕蔑笑了一聲:「你以為自己是誰呀?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拜託你不要那麼自以為是好不好?朋友又怎樣?朋友我有很多,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不少,反正都一樣!」
我的心涼了一截。
她走回電腦前坐下,冷冷地說:「你可以走了嗎?」
我輕嘆一聲,沒再說什麼,默默離開她的家。
我不想再理會這件事。
放假的第一天我回到學校的空手道室練習。
放假期間學校很安靜,正好可以專心練習不用被打擾。我把所有套拳練了一遍,組手也練一遍。還是提不起勁,最後索性揮拳一千次,前踢一千次。練完之後還只是下午三點幾,回家前又把套拳再練一遍。
第二天我留在家裡,無意中在書櫃深處找到了幾年前不見了的機械人大戰game,放進PS2裡竟然還能玩。拿著手掣玩了一整天,到了當年一直過不了那一關,沒想到輕易就破關了。我頓時感到一陣空虛,再沒有玩下去的動力。
關掉PS2後我躺在床上聽歌,幾乎睡著之際媽走進來說有電話找我,我立刻彈起來跑去接電話,一聽原來是某個小學同學打給我。她打來通知我她要搬家所以會換新電話號碼。其實我和她在小學時期不算熟,畢業之後就再沒聯絡過,她會有我家電話應該是因為畢業時的紀念冊。
我們在電話裡寒暄了幾句,她告訴我她會搬去九龍塘,以後有空可以約小學同學一起去她家玩。收線後我把抄了電話號碼的紙和筆丟在飯桌上,又再躺回到床上。
最終我還是去了找心鈴。
老實說我不知道我還有什麼話可以對她說,只是我發覺自己沒辦法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繼續去過那些所謂正常的生活。
這次去心鈴家她媽媽也在,臉上滿是擔憂。
「阿一,你幫我去勸勸心鈴吧!她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裡,問她什麼都不肯說,只叫我們不要理她。但她一天到晚困在房裡飯也不吃,叫我怎麼放心...你們年輕人比較好說話,你真的要勸勸她,我怕她會看不開...」
我點頭說會盡力試試看,儘管我其實也沒有信心勸得動她。
我在心鈴房門前敲門,等了一會都沒有人回應。我說了聲「我進來了」,就推門進去。
房內沒有開燈,外面的陽光隔著窗簾渙散地透進來。昏暗中只見她側身躺在床上,背對著外面,棉被下的身體微微蜷縮。
那一瞬間,我腦海閃過那些不好的預感,猛然一陣悔恨把我的心揪離了一下。我立刻上前抓著她的肩膀把她翻過來。
幸好她除了面容憔悴之外,並沒有真的出事。
她看著我,眼神帶點迷惑,彷彿不認得我似的。就這樣維持了幾秒,她又再翻回去面向牆壁。
「妳沒事吧?」我輕聲問她。
「嗯...」她微弱地發出一點聲音。
「妳媽媽說妳這幾天都留在房內,妳也悶了吧?我們出去走走好不好?」
她沒有回答,只是搖搖頭。
我提起精神說:「去看電影好嗎?妳之前說想看的那套X-men剛剛上映了。」
她還是搖頭。
「那不如去踩單車?難得今天外面出太陽,不算太冷,踩去大尾篤還可以在大壩上放風箏呢!」
「你可以走嗎?」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就刺痛了我。
我苦澀說:「我知道妳不想見到我,但我只是想妳...」
「對不起...阿一,我不是那個意思...但真的...你可以走嗎?我現在只想自己一個。」 她輕聲說,蜷縮的背影微微顫抖。
「讓我自己一個好嗎?求你了...」
我的喉嚨幾乎說不出話,我吐出了一句「那妳隨時找我」。她微微點頭後我退出房間,輕輕把門關上。勉強安慰了伯母幾句,告別她匆匆走到街上。
我無法平伏自己的情緒。
聽到心鈴哀求般的聲音,那一刻我真的很心酸。我從沒見過這麼軟弱的她...她總是天不怕地不怕,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堅持做自己要做的事。
過去我很羨慕她這樣的個性,而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理所當然地認為,像這樣的心鈴會一直出現在我的生活中--
在十幾年後的某次朋友聚會中,姍姍來遲的心鈴拖著她的兒子或女兒出現時,還會對我們說她剛剛發脾氣把不讓她準時放工的上司罵了一遍,讓我們又驚訝又好笑。
不知為什麼,這一幕總是清晰得就像已經發生過一樣,而那個樂觀堅強的心鈴看起來是多麼理所當然。
但是直到現在我才發覺,我很害怕失去這樣的她,我真的很害怕。
我很不知所措。
我明明是關心她的,但又可以怎樣?
她從來都不需要安慰,我又憑什麼去安慰她?
能讓她快樂的人讓她不快樂,我又該怎麼做?
我不知道。
第三十四章 <挽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