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婷和我是初中時期的同班同學。她為人很親切,臉上經常掛著樂天的笑容,是個很可愛、帶點傻氣的乖巧女生。唯一小小的缺憾是,她右邊的臉頰上有一個手指頭大小的淡紅色胎記,不仔細留意的話並不是太明顯,而且她待人友善,大家都沒有嫌棄她這個小瑕疵。 

中二那年有半年時間我和她坐在一起。那時的我比較沉默,不擅長與人交際,她卻很喜歡跟我聊天。雖然大部份時間都是她在說話,我只是回應而已,但她真誠和沒有機心的個性讓我感到很放鬆。在與她的相處中,我罕有地沒有感到人際關係上的壓力。 

還記得她曾經對我說過「我覺得你其實是個很特別、很有想法的人,只是不輕易和別人分享內心世界而已」。當時我以淡淡一笑來掩飾內心的激動,有種終於遇到了知音人的感動。 

她總是那麼樂觀,思想那麼正面,在她身上彷彿從沒有煩惱似的。我發覺自己漸漸喜歡了這樣的她,每天上學只要看到她的笑容,就會覺得那一天沒有白過。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愛情,但也沒關係,因為我從沒打算向她表白。 

我很清楚她的善意是慷慨的,我在她眼中只是眾多朋友其中之一,沒有特別的地位。也許和別人談論起我時,她會作出「阿一雖然平時經常不說話,但有時突然說的話又會嚇你一跳!」這樣的評語。 





這樣就足夠了,我心想。 

我只想把這份心情不著痕跡地藏好,默默祝福她。

後來因為調位的關係,我們再沒有坐在一起,也少了相處的機會。但她偶爾還是會跨過半個班房來找我聊天,笑著問我腦裡又在想什麼,而我還是一貫平淡地回應她。 


後來我們不再同班,各自有了新的圈子,彼此也漸漸有點疏遠。關於她的事,我也是後來才從其他人的口中聽回來。 

那時剛開始流行網上討論區,聽說她就是在討論區認識了附近另一間中學的男生,彼此交換了電話號碼,也約出來見過面。那個男生對她很熱情,放學後經常來學校門口等她。 





他們很快就拍拖了。但是沒多久,紫婷就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她憔悴了很多,經常無緣無故地哭泣,甚至有人見過她在女廁內割手。傳聞她曾經為了那男的去深圳找地下醫生墮胎... 

到最後他還是離她而去。然而,紫婷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她認識了更多壞人,變得經常曠課,成績一落千丈,還因此而留級。她的外表也改變了不少,頭髮染成金色、化濃妝...漸漸變成了現在的模樣,右邊臉上的胎記也不知在什麼時候消失了。 

回想當初的紫婷,記憶中那純真的笑容已經有點模糊了。 









我和思思坐在公園走廊旁的長椅,燈籠裡的蠟燭燒得剩下一小截。 

「真是個唏噓的故事呢。」思思嘆息。 

「可惜它是真實的。」我低頭看著燈籠,殘光透過笑臉月亮微弱地閃爍。 

她看著我。 

「如果...如果當初你鼓起勇氣向她表白的話,或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我無言以對。 

曾經我一廂情願的以為像紫婷這樣的好女孩,始終會遇上一個能夠給予她幸福的男生,但世事又豈能盡如人意。然而,在我了解到這個現實的殘缺之時,我們早已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了。 

「你別誤會,我不是在責怪你,畢竟後來的事誰會料得到呢?」 思思解釋說。





我苦笑。 

「對啊,誰料得到呢......說到底,我只是沒勇氣去愛一個人而已。」我自嘲道。 

微風吹過,撩動了她的幾根髮絲。也許覺得氣氛太凝重,她轉移了話題。 

「對了,為什麼我不覺得你沉默和不擅交際呢?明明就很健談!」 

我笑指著天上的月光。 

「正所謂人會變,月會圓嘛!」


這時我的電話響起,心鈴和凝終於到中央公園了。我們約在公園對出近馬路的小巴站等。從公園的側門走出去,已經看到她們在小巴站了。 






我和思思道別,她走上弧形斜坡到對面去找朋友。 

心鈴和凝向我走近。 

「那不是我班的思思嗎?」心鈴看著斜坡上的思思。 

「是呀。」我說。 

她想想說:「對了,迎新營時你們兩個也好像走得很近呢...」她露出狡猾的笑容:「其實我和凝可以自己去玩,無謂阻你啦,萬一你溝不到女又入我數。」 

「我只是剛好遇到她而已,還不是因為妳們遲大到!」我埋怨她說。 

「聽你這樣說,我覺得我們應該再遲一點,給你多點時間和思思相處!對嗎,凝?」她望向凝,凝輕輕一笑問我:「阿一,你喜歡思思嗎?」 





還真是直截了當的問題呢,不過也沒什麼需要回避。 

「喜不喜歡嗎?只能說沒想過這問題吧,畢竟和她不算太熟。」我說。 

心鈴搭著我肩膀奸笑說:「一次生,兩次熟,三次大結局。要不要我們幫你一把?別客氣啊!」 

我向她拱手道:「那就真是多謝了!為了報答妳的大恩大德,就讓我來撮合妳和吳卓羲吧!」 

她嘖了我一聲。 

「好了,別吵啦。時間不早了,我們還是快去佔位置吧。」凝推著我們兩個走向公園,但公園人已經很多,空地都幾乎填滿人了,我們只好周圍走走。 

「好無聊啊,有什麼好做呀?」心鈴說。 

這時我們走到公園的中央,剛剛那個舞台已經開始表演節目。一個不知名的中年女歌手在台上獻唱鄧麗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那唱腔充滿了舊時代的味道,配合著左右搖擺的身體,聚在台下的聽眾也是上一輩居多。 





「我想到可以做什麼了!」心鈴靈機一動說。


15分鐘後,我們已經身處在附近商場地下的k房內。 

「中秋節來唱k,虧妳想得出來。」我沒好氣說。 

她一邊點歌一邊說:「有什麼所謂,開心就好了呀!誰說中秋節一定要賞月的?」 

那倒是沒錯。 

「妳點了什麼歌呀?」我問她。 

「我要和凝合唱Twins的戀愛大過天!」 

「喂,妳又知凝會陪妳唱?」 

「她當然會啦!是不是?」她攬著凝的手臂。 

「那我要做阿sa還是阿嬌呢?」凝問。 

「妳做阿凝就好了。」心鈴笑說。 

“同學愛新鮮 戀愛大過天 想不想也日夜懷念” 

她們唱得有板有眼,我想下次應該叫她們去參加學校的singing concert。 

之後我們又唱了比較動感的快歌。 

“一分鐘贈我一分鐘 保証我有觀眾 可以各有觀眾 捧場 將魅力左右右左移動” 

我和心鈴跟隨著節奏跳舞,卻像喪屍一樣亂動手腳,凝看著我們笑了。 

「真爽!」幾首快歌下來,我感覺熱身了。 

「接下來要唱什麼?」我問。 

「當然是這首啦!」心鈴剛說完,音樂就響起近期很流行的古巨基的《勁歌金曲》。 

「好!既然來到就唱個夠吧!」我拿起咪高峰。 

「一人唱一段,我先唱!」心鈴高興起來,把鞋子脫掉跳到沙發上。 

“愛你 我管不了是禍 未想過是為何 能愛著你苦也未去躲” 

“有著我便有著妳 真愛是永不死 穿過喜和悲 跨過生和死”
 

我們賣力地演唱,表情交足戲。我們見凝拿起相機錄影,還時不時對著鏡頭搶戲。整首歌足足10分鐘唱完之後,我們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竭,卻又很滿足。 

「真累呢!」心鈴攤在沙發說。 

「影帝不易做啊!」我說。

這時凝的電話響起,我調低音量讓她接聽電話,電話另一邊似乎先開始講話。 

「媽媽,妳從大陸回來了嗎?嗯,我在跟心鈴和阿一唱k。」凝回應著電話另一邊的凝媽媽。 

「凝,妳要不要先回去陪凝媽媽?」我問她。 

她似乎有點猶豫,心鈴提議說:「不如叫凝媽媽一起來吧?她工作這麼辛苦,偶然也要放鬆一下吧?」她提高聲線對著電話說:「凝媽媽,一起來唱嘛!」 

從凝的對話聽起來凝媽媽似乎想婉拒,大概是不想妨礙我們玩吧,心鈴索性接過電話直接跟凝媽媽說話。過了一會兒,凝媽媽還真的來了。 

心鈴,強人之難果然是妳的強項...... 

「我真的不會妨礙你們玩嗎?」凝媽媽微笑時眼角浮現一絲魚尾紋,但也顯得她特別親切溫柔。 

「當然不會啦!」心鈴說。 

「對呀,有凝媽媽在更熱鬧呢!」我也說。 

這倒不是客套說話。 

我和心鈴經常去凝的家玩,所以和凝媽媽很相熟。更重要的是凝媽媽是那種很開明的大人,雖然不至於跟我們玩成一團,但也不會讓我們感到拘謹。 

上年暑假我買了PC版的真三國無雙。因為凝家裡經常只有她一人,不怕吵到其他人,所以我們就去她家打機。心鈴本來還興致缺缺,誰知一玩就上癮,停不下來。我和心鈴就這樣從白天廝殺到夜晚,已經到了飯也不用吃的忘我境界。凝媽媽晚上回來我們也只是打了聲招呼,就繼續埋首打機,甚至連她們兩母女什麼時候睡了也不知道。 

打到半夜三更我們終於有點累了,攤在沙發上打算休息片刻再戰三百回合,誰知一攤就睡著了,一覺醒來發覺我們身上都蓋了被。看看牆上的鐘,原來已經早上7點了,晨光從窗戶透進來。 

凝媽媽也上班了,留下餐枱上的兩份早餐和一張字條。 

「兩位武將,要補充足夠軍糧之後才有力氣作戰呢!」 

後來我們還厚著臉皮在凝的家繼續賴了幾天,戰得天昏地暗,只差沒有要凝把食物直接送到我們的嘴裡,連凝媽媽都不禁在最後一天的早上留下字條表達慨嘆之情。 

「如果當年蜀國有兩位猛將,諸葛亮大概就不用壯志未酬了吧!」 

我們看了之後哈哈大笑,很喜歡凝媽媽的幽默感。那一刻我深深體會到她們果然是兩母女,她們都具有某種難以形容的特質。真的要說的話,大概是一份內歛的感情吧。


不過今天的凝媽媽好像有點憔悴,可能是工作太累了吧! 


「凝媽媽剛從大陸趕回來也很累了,應該早點休息吧!心鈴還硬要拉妳來陪我們玩...」我向心鈴投以抱怨的眼神。 

「啊!我倒沒想過這問題,對不起。」心鈴輕吐舌頭。 

「唉...凝媽媽妳看,心鈴以為每個人都像她一樣,只要有得玩就有無限精力。」我無奈地攤手。 

「阿一你別扮正經啦,凝媽媽早就看穿你的真面目了!剛剛居然還學人跳舞,跳得像隻未食飯的喪屍一樣!」她反擊說。 

「我那個叫做機械舞,妳不懂就別亂說!」 

「什麼?機械舞?我幫你點首《娃娃愛天下》好不好?!沒有他~很想去捕捉他~~~」 

心鈴說著就自high唱起來了。 

凝媽媽說:「 阿一和心鈴都很好精力呢,年輕真好。」 

「凝媽媽也還很年輕嘛,和凝一樣那麼漂亮!」心鈴挽著凝媽媽的手說。 

凝媽媽溫柔地笑了。 


再唱了幾首歌後,已經差不多12點了。為免耽誤凝媽媽休息,我們準備退房。心鈴提議我們離開前每人再多唱一首歌。 

我選了謝霆鋒的《活著VIVA》。 


年輕得碰著誰亦能像威化般乾脆 

快活到 半日也像活盡一百萬歲 

任何事亦難像青春般清脆 

快活到 每日大一歲 



「阿一,原來你喜歡活著VIVA嗎?」心鈴問。 

「對呀!夠青春嘛,哈哈!那妳要唱什麼?」 

「讓我想想,唱什麼呢...」心鈴拿著遙控選歌:「就唱這首吧!Eason的新歌!」 

心鈴開始唱這首《最佳損友》。 


朋友我當你一秒朋友 朋友我當你一世朋友 

奇怪過去再不堪回首 懷緬時時其實還有 

朋友你試過將我營救 朋友你試過把我批鬥 

無法再與你交心聯手 畢竟難得有過最佳損友
 


「嘿!最佳損友不會就是我吧?」我說。 

「當然不是,你是最差損友!」心鈴說,「好了,接著到凝,妳要唱什麼呢?」心鈴望向她,她一直在和凝媽媽坐在一邊,用數碼相機看我們那些搞笑的照片。 

「剛剛已經點了。」凝正說著音樂就徐徐響起。 

「喔,凝也唱Eason的歌嗎?」我記得這是《k歌之王》的前奏音樂。 

心鈴拍我的頭。 

「傻仔,這不是《k歌之王》,是王菲的《約定》。不過《k歌之王》用了這首歌的前奏而已。」 

「原來如此,不說還真的不知道呢!」我說。


忘掉天地 彷彿也想不起自己 仍未忘相約看漫天黃葉遠飛 

就算會與你分離 淒絕的戲 要決心忘記 我便記不起 

明日天地 只恐怕認不出自己 仍未忘跟你約定假如沒有死 

就算你壯闊胸膛 不敵天氣 兩鬢斑白都可認得你
 


凝唱完後我們熱烈拍掌。 

「唱得很好聽呢!」 

凝輕輕一笑回到凝媽媽身旁。 

「你們別讚壞阿凝。」凝媽媽對我們說,卻也看著她的女兒,流露安慰的神情。 

「凝媽媽,妳要唱什麼歌?我幫妳選。」心鈴拿著搖控問她。 

凝媽媽搖搖手:「我就不用了,我會只會唱一些舊歌,你們會覺得很無聊的。」 

心鈴慫恿她說:「不會無聊啦,舊歌我也喜歡!像那些相逢何必曾相識呀,夢醒時份呀,都很好聽!來唱一首嘛!」她又使出強人所難的本領,把咪高峰遞給凝媽媽。 

凝媽媽最後被她說服了:「那好吧,我也來唱一首。」 

凝媽媽選的是一首叫《外面的世界》的國語歌。 


在很久很久以前 妳擁有我 我擁有妳 

在很久很久以前 妳離開我去遠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當妳覺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會在這裡衷心的祝福妳
 


凝媽媽輕聲唱著,歌聲彷彿在訴說著內心。 


每當夕陽西沉的時候 我總是在這裡盼望妳 

天空中雖然飄著雨 我依然等待妳的歸期
 


「媽...」凝看著媽媽,好像有點想哭。 

「乖女。」凝媽媽把她抱入懷裡,溫柔地輕撫她的頭髮。 

我和心鈴看著這一幕。 

我想這些年來凝和媽媽相依為命,大概經歷過很多辛酸吧。但我想跟凝媽媽說,妳的堅持沒有白費。眼前的凝,值得妳自豪和驕傲。 


第十二章 <唱k> 完